从第二日起,留莺的工作时间固定了下来。从早上的七点到十一点招呼喝早茶的客人,晚上七点到凌晨收工时做她的传菜服务生。
也就是说,留莺可以留出大半个白天来休息,保证良性循环……当然,工钱相比第一天会有所减少,算上提成也只有一钱零十文。
明明工作量已经减去很多了,可一天下来后,留莺的胳膊腿还在肿^胀的,腰背也还在酸痛。
“唉,唐璇这个大小姐身板啊……”留莺忍不住腹诽唐璇的身体素质,自己原先没生病的时候身体可比这耐糙多了。
抱怨归抱怨,留莺干起活来可不敢怠慢。几天以后,她的手里也渐渐攒下了好几十文的闲钱——虽然不多,但聊胜于无嘛!一百文就是一钱,十钱就能换出一两银子,若兑成肉包子,还能买二百个呢!
唉,不过这样算起来,在粱梦阁里,即使包吃包住包换洗衣裳,即使老板娘不会额外再抽提成,每天收一钱的日税银,也着实不是个小数目呢。
话说回来,在这单调辛苦的日子里,留莺并没有放弃她苦中作乐的“小强”精神,有心无心地,也从不同人的口中听到了好些粱梦阁里的“八卦旧闻”。
“八卦一”:老板娘秦伊伊是个后台又多又硬、手腕极厉害的女强人。这个“秘密”是留莺在几个客人的闲谈中得来的。原来这粱梦阁竟然这般年轻,仅仅只有二十多年的历史,二十年前女强人秦伊伊一手创建了粱梦阁,并且跟各路大人物都建立了千丝万缕的关系。否则,粱梦阁怎么能用短短二十年,就确立了业内“龙头”的地位。
“八卦二”:金荷和玉莲,外表看上去十分年幼,可实际上竟然已经及笄,也就是超过十五岁了!究其原因,留莺觉得应该患有是有发育不良的遗传病。也正是因为“长不大”,姐妹俩人很小就被遗弃,又被秦伊伊捡回粱梦阁来,让她们依靠劳动养活自己。还专门让人教给她们防身用的拳脚功夫,以免被某些“不懂行情”的客人欺负。
“八卦三”:说到教金、玉俩骨朵儿功夫的人,正是楼里那个长得瘦瘦小小、五官毫无特色,招呼客人的时候热情勤快面面俱到,非工作时间却呆若木鸡惜字如金的店小二!据金荷玉莲她们说:应二哥年轻的时候还混过江湖,武艺了得,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竟退隐到青楼里做了个跑堂。
“八卦四”:粱梦阁的三楼能供给客人住的,只有十间天字号的天价客房,其余则住着地字号和人字号的众姑娘们。至于粱梦阁的男职工,则都住在后院的三间小^平房里。第一间住着应小二哥,第二间住着窦氏父子,而第三间,则住了一个……嗯,很有意思的人。
留莺第一次见到那人,是在帮豆(窦)芽(伢)大哥给他送饭吃。
那是留莺第一次到后院去。寸土寸金的京城,里也只有粱梦阁这种财大气粗的店面才能建起占地如此大的后院,乍一看上去,简直像是个花园。打粱梦阁的偏门进入院内,左边就是“男员工寝室”,寝室旁边还有一扇通向外边的后门。后门的另一侧还有专门的车马房。靠近车马房的空地上还种了好大一片花,五颜六色,形态各异,名贵的观赏花跟名不见经传的野花七七八八地种在一起。
而此刻,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正蹲在花圃里,拿着个铁锹,这翻翻、那戳戳,表情快乐温柔地像是对着恋人。
留莺本不愿意去打扰他做事情,独自站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怕饭菜放凉了,这才小心翼翼地出了声:
“是林大白林大哥吧?我是新来的留莺。豆芽大哥叫我把你的饭送来……”
“唔……莺、莺莺莺!”林大白转过头来看着留莺,亮晶晶的黑眼珠闪耀着,伸手指了指左手边的一朵白色的小野花,又指了指右手边的一株粉红色月季,“莺莺莺喜欢哪个?”
留莺浑身一震:“当然不是粉红色那个!”
“噢!噢!噢!我就知道你是好人!只有你喜欢小花花。我也最最喜欢小花花啦。这朵这朵还有这朵,我都喜欢!”林大白扭着高大的身躯,指了周围一圈小野花,“可是他们都喜欢大花花。老板娘叫我不要养小花花了,可是我真的更喜欢小花花呀……”
留莺惊讶的看着一本正经地对她念叨“小花花”的林大白,终于明白豆芽大哥说到林大白的时候那一脸的欲言又止是什么意思了。
她缓和了表情,对着林大白微笑:“林大哥,我把食盒放在这里,你饿了要记得吃哦。我就不打扰你跟小花花玩了。”
林大白眯着小眼睛笑着,朝留莺摆了摆脏兮兮的大手:“莺莺莺要出门,就来找我,林大白大哥会驾车哦,车和马都是林大白大哥一个人的!嘚——”
留莺被这一声“嘚——”逗笑了:“好的,留莺谢过林大白大哥!”说完,就同林大白挥手告别。
原来这个从来不进粱梦阁楼里的林大白,是个种花赶车护院的傻^子,不,应该说,是个“孩子”。跟金、玉二人刚好相反,林大白的外表虽然高大黑壮,但智力却停留在孩童时期。虽然他脑筋不怎么灵光,做起事来却有着十二分的专注和乖巧。林大白在粱梦阁里常常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除了秦氏母女之外,其他人多因他愚笨而有意无意的疏远他。留莺倒是从那之后,常带些吃的去看看他,在她眼中,林大白是个非常可爱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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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日以来多云阴沉的天空终于放了晴。太阳甫一出来,气温就飞快地窜了上去。夏天一眨眼到了。
当又热又累的留莺接到秦伊伊“今儿十五,按例休息”的通知时,她想也没想就把这每月一天的假期,愉快地睡过去了。
次日,补足了觉的留莺又被无情的告知:由于休息日日税银不免,你又欠费了!
感到自己仿佛上了当的留莺,只好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没命地埋头苦干,想法子还新的欠款。
期间,留莺犯了两次错,一次起晚了迟了一次到,另一次被醉酒的客人撞洒了菜汤。还被那人顺手调戏了一番。幸亏秦伊伊和应二来的及时,顺利地帮她解了围,但她免不了又被罚了钱。
然而,正当留莺为这“还不清”的债务烦恼的时候,她的第一个机遇正在慢慢靠近。
这天中午,留莺早上的工作即将结束的时候,忽然被雅间里的一个客人叫住了。
“你……你还好吗?”
一抹浅浅的红浮上眼前这张俊俏书生的脸。可惜阅人尚少的留莺彼时还琢磨不透,这人脸上的表情,究竟是惊喜多一些还是尴尬多一些。
“客官,您有什么吩咐?”留莺确定自己并不认识他。
那俊书生一听,竟然着急了:“你不记得真……不记得我了么?就是之前的那晚,我跟你……”
哪晚?……那晚!?难道这人就是唐璇一夜风流的情人?!
“客官,在下不记得了。”留莺脸一红决定装傻。
“啊,你……怎么会……”书生见她坚决不承认,一时也没了主意,只好白着脸,颓然地跌坐到椅子上。
留莺见状,想趁机退出去,却不想被他一把拉住了衣袖。
那书生匆匆从怀中掏出三钱银子,低声下气地恳求道:“我现在只有这么多银子,都给你,你能多陪我一会么?就一小会儿,可不可以?”
三钱!这可是她三天的日税银啊!
留莺盯着书生手中的三钱,挣扎了好半天,终于还是被脑海中浮现的老板娘的脸打败了。
她恋恋不舍地叹了口气:“承蒙客官抬爱,可我只是个传菜的,陪客人会坏规矩的。要不,我帮您喊个姐姐来?”
“不不,呃,我只要你倒个酒,说说话,可否?”
留莺更犹豫了。她需要钱,而且仅是聊天倒酒,应该没有违规,也没有碰到她的底线。只是她吃不准,“私收小费”会不会被上缴反而让她白忙活一场。再者,她并不太想给唐璇的情债埋单。说她自私也好无情也罢,她非常想摆脱唐璇的过去。她只想做自己。
“咚咚!”
雅间的门框被轻叩了两下,二人回头,见一只莹白的手撩^开了门帘,正是秦音音:“留莺,客人既然给你了,你就拿——”
“噹——”一柄未出鞘的宝剑突然横在秦音音面前。
“吾主未允,姑娘请回吧。”
拿剑的人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塔一样的高个子杵在门口,一身“黑无常”的劲装打扮,再配上一张冷酷至极的铁青的脸,强大的气场压迫着,连秦音音都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
书生见状,连忙对那“黑无常”道:“是秦姑娘!许湾不得无礼,快快放她进来。”
“……是。”
于是,不过眨眼间,“黑无常”便跟他出现时的一样,从空气中消失了。
秦音音愣了一瞬,很快回过神来,她挑眉看了一眼书生,然后重新看向尚在目瞪口呆的留莺:“你到时间休息了。怎么,你想留下来陪这位黎公子么?”
留莺想了想,最终还是摇摇头。余光却撇到一旁黎公子露出失望的神色。
秦音音只得解围道:“黎公子,你看这留莺只是个新来的杂役,也不懂得服侍人的一套,要不,我亲自来代她向您赔罪,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放她走吧。”
黎公子艰难地点了点头,然后指了指桌上的三钱碎银子:“那我把这个给她,行么?”
秦音音一愣,随既转向留莺:“还不快谢谢黎公子?”
“多谢黎公子!”
留莺连忙道了谢,接过银子退了出去。还没来得及撒开腿跑路,就被一把熟悉的剑鞘拦住了去路。
“我希望你下次能答应吾主的要求,不要让他难做。”
留莺仰起头,看着眼前这两米多高的“黑无常”,狠狠咽了口唾沫,小鸡啄米般的点头。
见威胁生效,“黑无常”从容收剑,转身离开,消失无踪。徒留留莺一人愣在原地,感受后背汗湿裙子之后的凉意。
不过银子的诱^惑显然比冷汗更持久些。
很快,留莺欢天喜地地甩掉了所有的欠条,还用余下的钱托豆芽大哥捎了两件合身的男装。
现在她不得不针对“糖醋鲤鱼调戏事件”和“菜汤调戏事件”,采取更好的防身措施了。随着大轩朝“金銮面圣”的临近,五湖四海的人都在赶往京城的路上,迟钝如她都能感觉得到,近来京城的治安也愈发不济了。她得提前防范着。
果不其然,就在她还没来得及换上男装的当晚,突生了事端。
这天晚上,留莺照例往一雅间里送酒。刚一进门,就被人从旁边扑倒在地上。乌亮精致的酒坛子从手里飞出去,“咣”一声碎在了墙角上。
酒香一下子溢了出来。
“小^美人,唔小^美人……噢……就知道你舍不得哥哥……嗝——”一个满嘴熏臭酒气的男人,把胡子拉碴的下巴狠命往留莺的脸颊上凑,一双粗糙的大手一个劲儿在她身上摸索。
留莺大惊失色,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也不顾的别的,只拼命挣扎:“客官你在干什么!你快起开!”
她用尽了全身力气,竟也推不开压在自己身上的瘦小男人,她怕极了,拼命大声呼救:
“来人!救命!救命啊!谁来救救我!”
“嘿,小^美人你喊什么救命……嗝……快让哥哥好好亲——咦,什么东西?!”
留莺感到那个恶心的男人从她身上拖了下去,“咣当”一声被扔在旁边的椅子上。
一恢复自由,她就飞快蜷坐起身,慌张又警惕地看过去。
于是,她就看见了,在灯火阑珊之中,一个长发高束、身形颀长的男人逆着光站在那里。坚毅的轮廓如用金色的光晕勾勒,高大地宛若天神。
留莺呆呆看着“天神”弯下腰,向自己伸出手,微微启唇,淳厚的嗓音似酒香潺^潺流淌而出,动人地仿佛天籁。
“你安全了。”
他说。
留莺仿佛受了蛊惑,紧绷的心在一瞬间宽松下来。情不自禁地把自己还在微微颤抖地手,向着“天神”伸了过去。
一大一小的两只手,只差一根头发丝的距离的时候,留莺的目光呆滞了一瞬,随即“嗖”地抽回了手,自己趔趄了几下拍拍屁^股站起来,向着“天神”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多谢客官救命之恩,留莺没齿难忘。”
“……”
此时此刻,嘴上恭恭敬敬的留莺,却觉得自己头皮都麻透了:
见鬼的天神!我刚刚一定是瞎了眼才会把一个“穿着粉红色衣服”的变^态当成天神啊啊啊!
这时,脚步声由远及近,秦伊伊秦音音双双撩帘而入。
秦音音赶去搀扶已趴在椅子上睡着的醉鬼,而秦伊伊则四下打量了一番,目光最终落在了神情忐忑的留莺身上。
“瞧你呀,”老板娘一声冷笑,“做的这都是些什么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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