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回来，那厢黄玥被司马夫人领进了后院厨房，所见便是灶炉四起，炊烟袅袅，有人洗菜烹调，有人烧汤煮水，有人装碟摆盘，样样工序，尽然有条有理。

　　一个女人能将院内事处理得如此妥帖，司马夫人定然是个了不起的当家主母，黄玥心中也难掩佩服。

　　内堂庖丁起刀解豚，外堂小厮抬缸沽酒，边上婢子切葱捣蒜，灶前厨娘品鉴调味……黄玥眼中惊羡，她还是第一次见古代庄园的厨房，虽装饰不比富丽堂皇，但胜在烟火气鼎盛，下人们被安排各司其工，个个无有怠慢，见了司马夫人进了厨房，皆抬头唤了声“夫人好”，听司马夫人应了声，便立刻埋头继续准备着晚宴。司马夫人似乎很紧张这次的寿宴，见有个厨娘操作不慎，便立刻皱眉上前指点。

　　于是，一时黄玥就被晾在一旁，看着大家忙忙碌碌，自己又无事可做，想着这么多大厨在这里，哪轮到自己献丑啊，也不知道能帮上什么忙……她心里正惶然无措间，忽然感觉有人扯她的裙摆，黄玥低头一看，原来是一个与她年纪相当的小婢正蹲在地上洗菜，她用稚嫩的声音理所当然地叫黄玥:“哎！这位新来的小姐妹，快过来帮把手咯，还要赶着给刘大厨送去哩。”

　　黄玥愣了下，当即回过神来，二话不说撩起袖子，蹲下来挨着她一起洗木盆子里的瓜果蔬菜。心里也没想自己的身份是厨娘还是小婢，总之能帮司马家的寿宴做些事情，不丢诸葛亮的脸就够了，想到这里，她手上的动作又利落了几分。

　　黄玥脸上恬静专注神情，与一般的婢女十分不同，让那小婢多注意了她几眼。小婢兴许是因为年小，心事藏不住，洗了一会儿便把司马夫人平日里的教导给忘了，忍不住开小差与黄玥搭讪道:“哎，这不用洗得太认真，随性洗洗就好……你叫什么名？年龄几何啦？我叫小菊，刚满十五。”

　　小姑娘突然来的热情，让黄玥略略招架不住，不知道要不要说出真话，但心里一紧张，又真的毫不隐瞒地把自己的情况说了出来:“啊？我、我叫黄玥，十六。”

　　“喔，看样子你比我大，我该唤你叫姐姐。黄月是你的本名吗？你爹可真疼你，给你取名。我在家里排第六，大家就叫我六妹，‘小菊’这名儿还是夫人给我起的呢，我刚被买进来那时院里的菊花开了……话说回来，你是怎么进来的呢？”

　　面对对方好奇的大眼睛，黄玥正支支吾吾不知如何作答，突然小菊“哎哟”了一声，黄玥循声抬头看去，原来是一个老妇正扭着小菊的耳朵，皱着眉头略带怒气地问:“怎么？小菊你这丫头又偷懒啦？”

　　“哎哟哟，萍姑姑快放开手，小菊的耳朵要掉啦！”小菊连忙求饶，瘪嘴狡辩道:“小菊在教新来的小姐姐怎样洗菜，没有偷懒，不信你问问。”说完，小菊猛向黄玥眨眼睛，示意她待会记得帮她说好话。

　　黄玥没想到这趟浑水一下子就引到自己身上了，当即愣了一瞬。只见那被称作“萍姑姑”的婆子打量了她一瞬，又若有所思了一阵，便开口问道:“新来的？可会切菜？”

　　黄玥不知如何作答，呆呆地点了点头算是略过了第一个问题，然后继续回道:“切菜会一些的。”

　　“那就行了，过来给老婆子搭把手，那些菜让小菊一个人洗就行了，省得那丫头又偷懒。”说罢，也不等黄玥回答，便引她到了案前给她分配任务，留下小菊一个人苦着脸蹲在地上继续洗菜。

　　黄玥也不含糊，依次将萍姑要求的莲藕、萝卜、冬葵、白菜等食材切片、切条、切丁、剁碎。一系列动作不紧不慢，成品也尚可观，虽比不上经验老道的厨娘，但比起一般的小婢也过犹不及了。萍姑在一旁看着，也略略点头，点评道:“小丫头刀功不错，可是练过？”

　　黄玥被人称赞了，有些脸红地回答:“我的大舅是厨师，跟他学了几年。也就……那个，小试……豚刀罢了。”黄玥暗道侥幸，刚才差点把“牛”字说了出来，她赶紧换成“豚”(猪)字，牛都要用于耕作，哪能随随便便就宰掉。

　　另外，学了几年厨艺此话不虚，黄玥的大舅开了家饭店，每逢假期她都去打工，一来帮补家用，二来妈妈经常加班，家里也没人在，黄玥就去蹭蹭饭，饭店有客人时就帮忙，没客人时就学怎么做菜，学会回家做给妈妈吃……只是，妈妈总是很晚才回家，那时她已经睡下，而妈妈只能加热剩下的冷菜吃。她多么想有一天，妈妈能和她同坐一桌，开心地吃上她做的热腾腾的饭菜……思绪飘远了，不知为何，她忽然有种想落泪的冲动，幸好厨房内的炊烟鼎盛，掩盖了她眼中氤氲的水汽。

　　“这么说，丫头你连宰豚也会？”萍姑听不懂四字成语，还以为黄玥说的是宰猪，于是面露惊讶地问。

　　黄玥有些尴尬地老实答道:“宰不行，切豚肉片，就……还、还行吧。”

　　“哟呵，这可不得了，哎，老刘，这丫头说会切豚，要不你们俩比拼、比拼，啊？哈哈……”萍姑似是和刘大厨调侃惯了，只听刘大厨粗声粗气地说:“呸，老婆娘，莫来烦我，没眼见咱家在忙活儿，别让你那小丫头也来掺和！”说罢，眼皮也不抬，继续专注手中的活计。

　　“哟呵呵。”萍姑自顾自地捂嘴笑了，笑完便轻轻拍了拍黄玥的小手，宽慰道:“莫和那老粗一般见识，咱们继续切菜。”

　　黄玥被弄得不知如何应对，只得乖巧地“嗯”了一声，继续埋头苦干，希望自己不要再引起他人的调侃了。而她不知，刚开始萍姑确实是在调侃她这个丫头，但自从看过她的真才实干后，看向黄玥的眼光也多了几分赞赏。

　　此时，司马夫人似才记起黄玥一般，赶紧用目光寻她，终于在芸芸众人之中找到正在切菜的黄玥。同时，司马夫人看她的表情亦有了些变化。

　　司马夫人忽然合掌笑道:“大伙听着，这是新来的厨娘，叫黄玥。有何需要，需尽管配合她，助她做出佳肴。”说罢，亲切地挽着黄玥的手，引她来到一张摆好食材的空桌，解释道:“前阵子适逢一厨子告老，黄厨娘若不嫌弃，先迁就用吧。若有需要便唤萍姑。”

　　黄玥短时间内便经历了被重视、被冷落、又被重视，短短几个刻钟内的突变让她有些发懵，可好在她向来随遇而安惯了，连穿越这种糟心事都试过了，还会有其他事情让她更糟心吗？于是，她便毫无芥蒂地接受了司马家上下的人对她时冷时热的态度——被吓唬时不卑不惊，被调侃时不恼不怨，被吹捧时也不自鸣得意。

　　这时的她，不擅长察言观色，又不擅长揣摩人心，所以丝毫不能察觉这是司马夫人故意为之，故意给她设下考验，想看她如何反应。

　　如此，正应诸葛亮那句，她这近乎于愚蠢的纯善，到底是幸？也是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