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娱乐旅程遭车祸
就在游郁生看着蔡离莞受辱时,肖剑明也匆匆走入校门,他只瞟一眼就过去了,既没有察觉挤在人丛中的游郁生,也丝毫没有被游郁生注意。他今天的心情格外兴奋,虽然罚跪的蔡离莞,给他内心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但迅即被风刮至脑后了。因为他的父亲,刚从老战友李副营长嘴里获得他入伍的喜讯,说老实话,他从小有过种种理想,有的金光灿灿,有的美丽动人,参军只是其中很普通的一个,但如今这却是他惟一能够实现的梦想了。
他走进操场边的校礼堂,来到被沉甸甸的幕布遮掩的舞台上。一群叽叽喳喳的女孩子们,正在台上望眼欲穿,他们接着要排练一个舞剧中的精彩一幕,这段舞剧中只有一个男演员,选中了由他担任。他站在舞台边缘,向一群女孩中身材很高、皮肤白皙的一个叫道:“贾玲杏,你过来一下。”
“什么事?”她赶忙跑过去问,贾玲杏是他推荐的校文艺宣传队长,准确地说,这文宣队队长是他让出来的,所以比较尊重他的意见。
“我看我的角色更换了吧,让给别人去演。”肖剑明说:“我怕赶不上慰问演出了。”
“你是说你参军的计划成功了,真真替你高兴!”她脉脉含情盯着他说:“但我还是希望你参加完这次慰问演出。我去联系一下,尽量把下去演出的日子提前。”
“你们二人在说些什么机密话,能公开吗?”几个女孩好像等得不耐烦,围拢来说。
贾玲杏红着脸指着肖剑明说:“大春要参军了,我们正在商量,提早一点去云栖山雷达部队演出。”众女孩发出一阵欢呼。
三天后,一辆绿色的军用卡车,在陡峭的云栖山的盘山公路上爬行,车上飘溢出少男少女的活泼清新的谈笑声。虽然车上人多了些,但大家一个紧挨着一个坐在一起,比平时更加自由自在,亲密无间。贾玲杏坐在肖剑明一边,她将一只胳膊伸给肖剑明挽住,另一只胳膊伸给旁边的笛子王,他开玩笑说:“你现在是军人的未婚妻了,我可不敢!”贾玲杏杏眼圆睁,嗔怒道:“好哇,你坏心眼,看我不告诉小莉子,狠狠教训你!”小莉子与笛子王比较要好,如肖剑明和贾玲杏一样,被别人讥为一对,文艺宣传队的姑娘小伙子,大多有类似的搭配,有的是被人捕风捉影,这是那时青年男女相处最宽舒的一种环境。
笛子王姓王,这是他的绰号,他身材不高,相貌平平,如果不是吹得一手好笛子,是不可能作为佼佼者被选人文宣队的。过去,学生以学为主,他在班上学习成绩排队处于倒数几名,大家表面上批评“分、分、学生的命根”,心里却在较劲,谁也瞧不起他,因此他常躲在寝室或教室一隅,孤芳自赏,吹奏哀怨的笛音。后来,校文宣队成立,才突然从泥土中发现了这颗璀璨珍珠的存在,原来他的笛音在群情亢奋、青春焕发的舞台上竟是那么明朗、奔放和欢快。从此不论在小小的校礼堂,还是全市公演的场合体育广场,几乎校文宣队每一场演出,都有他的一曲笛子独奏,做为保留节目,即使他不在前台表演,在后台伴奏时,他那高昂的笛音依然突出在整个乐队的弦乐之上,在整场演出中给人鼓舞、令人瞩目。
像笛子王这种得天独厚,躲避了读书的烦恼,又充分施展了自己特长和才华的人,在学生中是极少数,他们在文宣队这个避风港,度过了自己最值得记忆的美好的青春时光,这也许是特例。肖剑明想到此,有点嫉妒和后悔,他懊悔当初轻易放弃了文宣队里无忧无虑的日子,算来他是拉起这支文艺队伍的老队长了,笛子王还是他推荐的人才,但他却为了经风雨、见世面,为了一个躲藏在心里的更伟大的抱负,早早离开了文宣队。然而现在当他回过头去看,他究竟干了些什么呢?一次次的冲动,一次次的挫折,纵然被人视作勇敢之壮举,难道不也像常人一样经受各种惊吓,在狂热的情绪中干的每件事,哪件是有结果的呢?是的,苦闷与彷徨,自己也痛快地渲泄,冒险、格斗,谁需要你这么干?问一声周围的人,还有那些被殴打,被训斥的人,不敢表露的怨恨的目光?当然,除了那几个从中渔利、夺得一官半职的人。
当许许多多同学还在呼喊、争斗,就如一面无比巨大的筛子上颠动的泥丸,一会颠过这边,一会倒过那边,肖剑明站在比普通同学稍高一点的角度上,如在一个小的塔尖俯瞰下面,他看到了更真实的东西,个人,我的归属何在?他在喊着高调的间隙,第一次内心闪出这个念头,不由一阵窃喜,尽管紧接着感到惭愧,像亵渎了神圣的什么似的。从那时起,他又经受了一次次打击、动摇,完成了脱胎换骨的改造,即绝不盲从、随波逐流,在紧随时代潮流的前提下,实现自己个人的人生幸福和崇高理想。他自信天资聪颖,各方面条件都比较优越,虽然他从小比较顺利,但他一点儿也不沾沾自喜,这使他在同辈人阅历中走到了前边,保持了比较清醒的头脑。
车爬上山巅,下车望去,无限风光。一架硕大无朋、转动的雷达,赫然引起同学们的好奇。大家接受部队热情款待的点心、茶水,稍事休息,就在一片橄榄绿的军人包围中,准备表演歌舞。军人围坐在四周,中间是一小块开阔地,表演者和观演者都像置身一片图画中。尤其是演出前的集体赛歌,更分不情谁是演员、谁是观众。雷达站的老郑排长,中等身材、性格粗犷,在学校支左时,肖剑明就领教过,他是领头拉歌的一把好手。此刻他又率领他的啦啦队,在起劲地喊:“贾队长,来一个”,“一二三四五,我们等得好辛苦!”贾玲杏也不甘示弱,亮开她银铃般的嗓音,鼓动文宣队员回敬他:“郑排长,来一个”,“一二三四五六七,我们等得好着急!”
演出最后在笛子王一支悠扬的乐曲声中结束,笛音就像在山顶上缭绕的旗,飘扬得很远、很远。演出后战士拿出了最好的饭菜招待他们,这又是同学们此行最感兴趣的话题之一,他们在笑谑声中.笨拙地撬开一听听从未沾过边的肉类罐头、水果罐头,姑娘们不再矜持,从男生手里抢过罐头,津津有味地嚼着。贾玲杏问肖剑明:“共产主义是这样的吗?”笛子王抢过来说:“是呀,土豆娆牛肉,赫鲁晓夫说过!”笛子王胖墩墩的,每逢吃饭不限量,他吃得十分开心,他跟人解释说:“要吃饱一点,吹起笛子中气才足。”
午饭后贾玲杏邀了肖剑明去向郑排长道别,郑排长目光炯炯紧握着他们的手说:“贾队长,欢迎你们下次再来!”肖剑明告诉他:“对不起,下次我可来不了啦。”“为什么?”贾玲杏说:“他也要参加到你们这座大熔炉中锻炼来了。”“哪里?”“不能说,某特种兵部队,过几天,开欢送会。”郑排长说:“好哇,真金不怕烈火,是块好钢就该放到刀刃上。不过,下次再也看不到你俩精彩的双人舞了,小贾,你还是要来啊!”他深情地向她招招手。
军用卡车向山下驶去,左曲右拐的盘山公路,比上山时显得更加陡峭,特别在会车时,车开得很边,车上的人向外望去犹如悬在空中,充满生死未卜的悬念。这是一部敞蓬的军用卡车,本来是不适宜于载人的,但文宣队的人较多,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运载工具.路又不算太远,就自作主张坐了上去。大家手拉着手,盘坐在倾斜的车厢板上,随车东倒西歪,有人默默地祈祷,但愿车子快点下山,又怕车开快了反而出事。贾玲杏和肖剑明不断大声提醒驾驶室的司车说:“慢点,请再慢点!”他们叮嘱大家注意安全,开始时司机曾让贾玲杏坐驾驶室,但她把位子让给了会晕车的小莉子。这时笛子王挪到车尾,他午饭吃多了,在急速旋转的车上肚子不舒服.正要伺机呕吐,翘在高高的车尾上,俯视前边众人惊慌失措的窘像,却又捧腹哈哈大笑。他的笑声暂时缓解了车上的紧张气氛,贾玲杏就趁势发音,叫齐声唱歌。歌声在盘旋的山道上一颠一颠,时松时紧,一种英雄主义的气慨又回到大家身上,他们一支歌连着一支歌唱,那些有歌词的乐曲就用鼻子哼、嘴巴哈,等于把排练非常熟悉、今天演出的节目又演唱了一遍。
车子终于下山,驶入康庄大道。“山也新,水也新;天也新,地也新,呃哎……”大家唱完了一支当时流行的配舞蹈的歌曲,嘻嘻哈哈互相调笑起来。司机松了一口气,在铺沙的公路上加快车速,把一阵阵尘土抛向车后,间或有一辆迎面的车,“嚓”地一声,飞快地驰过悦耳而令人惬意。快到家了,谁也没有想到此时发生意外。
大概对面开来的车上那位司机,竟如某些人事后郑重其事分析的是坏人蓄意破坏,或者如司机本人交待,仅是服药后打瞌睡眨眼分了神,总之他的车在会车时,从斜刺里向军用卡车冲了过来。军卡司机慌忙甩盘子向相反方向回避,并紧急刹车,虽然避免了两车头直接相撞,仍让两车尾部轻轻擦了一下。这一擦对对方不打紧,却碰击了站在车尾会车一侧的学生,笛子王和另一位同学当即弹出了车外。
厄运袭来时,贾玲杏站在车厢左侧,即会车侧倒数第三位,幸而被她身边的肖剑明侧身推搡一把,跌倒在车厢里。吓懵了的她,半晌才瞅着肖剑明说:“血,你肩膀上的血!”她看见血渐渐渗透了肖剑明的上臂,却愣着等人上前给他包扎。
肖剑明未顾及自己伤痛,因他最先看清两个同学被撞下车去。笛子王先是抛向半空,然后好像某种有轻功的人,轻轻飘落地上,从外表看不出什么严重创伤,脸却瞬时肿胀如斗大,仿佛给人陪着苦笑,双膝跪地,缓缓栽倒前边,啃了一嘴的泥沙。
车上的人此时挤往一边,恐惧地瞪大眼睛,目睹这幅惨剧,却无一人敢下车去。直到坐在前边的小莉子从驾驶室钻出来,哭着跑到笛子王跟前,企图扶住他斗大的头,接着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他死了!”大家才猛醒地纷纷跳下车,束手无策乱成一团,车下车上哭嚷成一片。
事发第二天,胡东荷去医院探望受伤的肖剑明。走进病室,见一个高大漂亮的姑娘立在病床前与肖剑明亲切交谈。他给她俩相互介绍。“我知道你,”贾玲杏说,她在昨天车祸后受了惊吓,情绪一直不安,一夜没睡好,今晨起床惦记救她的肖剑明,到医院陪他,顺便告知,笛子王的父亲从外地赶来,将参加明天为死难者隆重举行的追悼会。她知道胡东荷其人,只是暗暗惊讶小个子的胡东荷,何以在市里中学生中有如此魅力。她把昨天惊险一幕绘声绘色讲给她听了说:“笛子王性情幽默,死前还在跟我说笑话。但一个人怎么说死就死了呢,真真不可思议。想到有点后怕哟,我昨天也好险,幸亏剑明救了我,学校已作出决定要表彰他。”
胡东荷站在贾玲杏旁边,益发显得娇小玲珑,她对贾玲杏的话不以为然说:“他救了你的命,你也成全了他做英雄的梦想,究竟是你该感谢他,还是他该感谢你呢?”
肖剑明说:“学校大可不必为这事大肆张扬,人家伤透心了。我当时没别的想法,会车时,我看到一团飞驰的钢铁向你压过来,我本能地尽力推着你一块躲开,就这么简单。一点也来不及去想勇敢呀无畏呀,学习某某英雄舍己救人那些个豪言壮语。也许别人的英雄壮举有一个过程,来得及思考,甚至有激烈的思想斗争,我这次确实和英雄不搭界。”
胡东荷说:“我赞同你这话,是真话,不是假话。不要什么都借题发挥,出了事也鼓吹自己一番。”
贾玲杏说:“但人死了,弄得宣传队一个个垂头丧气也不对呀,搞隆重热闹一点,给大家鼓鼓劲,提高士气也是应当的。”
胡东荷说:“我倒觉得你们文宣队应该吸取这次车祸的教训。”
贾玲杏怏怏地走后,胡东荷上前去扶着肖剑明的肩膀,说:“你伤着哪儿啦,重不重?让我看看。”
肖剑明有点受宠若惊,因为他们常在一起,少有此亲昵的动作。他握住她的手移到上臂伤口处,说:“这儿,仅仅是点皮肉轻伤。他们留我住院观察,是担心我被车撞后,可能会引起脑震荡。”
她吃惊地问:“你的头也被撞了?”
他让她摸了摸他一侧发际的头皮,说:“有点轻微的擦伤。不过,我现在最着急的不是别的,是不要因为我受伤影响入伍一事。”
她陪他去找医生仔细检查。医生说:“你不必多虑,明天你就可以出院,出院以后你可以直接上门诊换药,顶多换几次药就差不多了。”
肖剑明入伍前夕相约胡东荷,向胡小芸父女辞行。胡永昌听说肖剑明不日即将启程,叫上小芸一道去菜市场买菜,准备好好款待他俩一番。他说肖剑明:“你看得起我,不忘我们之间这点老交情,今天我们爷俩好好喝一杯。”
肖剑明笑着说:“永昌大爷,救命之恩岂能相忘吗?当初我们躲在这园子,多亏你的照应。”
胡东荷一旁说:“说的是,我和他认识这么长时间,也没请他到我家吃过一餐饭,在你这却已是家常便饭了。”
胡永昌瞧着他俩说:“真的吗?他从没去过你家吃饭?那可不应该!”
胡东荷说:“以后再说吧,在永昌大爷家吃饭不也一样吗。”
小芸推推她的父亲说:“你别老顾着说话了,让人家自己先上山玩吧。”
山上的树木已开始落叶,他们踩着石阶上零星的黄叶朝上走。两年前的场景又一幕一幕呈现出,只是布景虽然相似,人的心情却已有很大区别,两人都已长大了、成熟了,有些想法、看法和那时截然不同。
肖剑明觉得那时他们太幼稚了,干了许多傻事、蠢事,有些是被别人利用了,那些事——绝食、武斗,一件接着一件,表面上轰轰烈烈,实际上为少数几个人膨胀的私欲利用,所以我理当选择了撤退.退出是非之争,去干我喜欢干的事。
胡东荷赞成他的选择,但不完全认同他的看法。她始终怀抱她最初有过的那一点点美好的夙愿,尽管事实看来是距它越来越远了,却舍不得放弃。如同她留恋他俩患难与共、生死相依的一段情缘。她回忆起一件事,她曾和几个同学步行到一座大城市串连,从地图上看这座城市位于海边,使她这个山区长大的姑娘,抱着一睹大海的风采才长途跋涉去这座城市的。抵达目的地后,同学们都忙手去追逐那座城市里正在发生的重大场面了,扔下她一个人继续寻找通往海滨的道路。其实地图上画在海边的城市,距离真正的大海至少有几百里,她却以为就在城市附近,她就这样朝着想象中的大海方向走呀走呀,不分白天黑夜,一边向路过的村镇和行人问路,跌跌撞撞,到第二天傍晚,也没看到壮丽迷人的太海,无功面返。她以为未来的航程是美妙广阔的,但为什么越走距离开她越远了呢?
上山的路很短,他俩很快来到郁孤台上,两人谈起躲在阁楼上的情形,会心地笑着。他指着顶楼上那块挡板对她说:“你还记得清是这块木板吗?我们就是拿掉它,从这个洞里钻进去的。”
她说:“忘得了吗?刻骨铭心。记得我爬不上去,因为我个子小,你扑在楼板上,从里面伸手抓住我,我悬着双腿,乱甩乱蹬,好不容易才像动物一样跪在洞口,夹住了你的头发。你痛得要命,口中还说,还好还好,我们就像壁虎一样叠在一起,我从你身上慢慢滚过去。”她说着说着,“扑哧”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住口。
他回忆起那团暖烘烘的胸脯,柔软地压在他身上,好像四脚虫爬过去。意味深长地瞅住她羞红的脸,说:“没想到你心蛮细腻的,对那次记忆得一清二楚,我还一直以为你是粗心大意的假小子呢?”
她脉脉含情地迎着他说:“是吗?你把我当作一个男孩子,冲冲杀杀,太粗鲁了是吗?我今后要好好改一改。”
他向往地说:“真想再端两张椅子来,拨开那块木板,再爬上去拉你的手试试。你说我们现在还能爬上去吗?”
“我可不想再爬上去试啦,里面又脏又窄,空气又不新鲜,你看,外面的空气多好。”她笑着把手递给他说:“你想拉便拉,是呀从那次以后,我们的确很少手拉手的。”
他握住她的小巧的双手,一同坐在亭台边的凳子上。他说:“那次太冒险了,现在回想起来有些玄,其实我们根本用不着躲在上面,拿着两根矛子,作为死硬的对立派,万一被他们搜出不被活活打死才怪。如果我们扔掉两根矛子,扔到他们找不到的地方,装扮成和永昌大爷是一家人,也许看不出破绽,反而更安全些。”
“户口,万一他们要查户口呢?”
“不会吧,要查我们也可说是亲戚关系。”
“如果恰好撞在对立派的同学手里呢?”
“不会那么巧,对立派几乎是清一色的工人农民,少数几个同学恰好撞上,那就只好自认倒霉了。不过,他们也未必能断言我们参加武斗了。”
“看来,我们还是有缘,该在阁楼上躲过这一劫。”
“还缘不缘呢,要不是永昌大爷叫他们喝水,急中生智,我们上边尿都快憋不住了。”他脱口出来这句话,胡东荷满面羞恧地低下头去,肖剑明正捧着她的双手,搓捏她手上柔嫩的皮肤,她试图从他手中抽出她的手,放回自己膝盖上,但他死死抓住不放,他的内心滚过对她的依恋之情,情不自禁拿起她的手塞到嘴里亲吻。
此时,她扭过身子,两人相向而坐,膝盖抵着膝盖。他向她靠拢,让两人的腿交错,微微夹住。这是他俩交往很久以来,第一次互相感到对方的身体,那一种相亲相爱的感觉。他放下她的手,伸出手去把她一把抱住,她一吓就势站立起来,他也跟着她的身体站起,她胆怯地伸手拢住他的臂部,他低下头捧住她的头亲吻着。她踮起脚尖,配合他的需要,她的心里在低低地呼唤着:呀,我的爱人,我可心的人儿,这些话她羞于出口,不知是不是从哪本书上读到的,压缩在记忆深处。如许多孤独的小人,纷纷飞出身体。
肖剑明陶醉地吻着她的额、淡淡的眉毛、小小的眼睑,吻着她的细腻的颈部、项部的黄褐色的毛发,以及她的鼻翼、嘴唇,他看到的是一张极平常的脸,她的不高的个子,在他高大挺拔的卵翼下驯服、弱小,然而他喜欢,因为他们的心是相通的,他有一种强者在弱者身上的精神的满足,他觉得这时的胡东荷更可爱。
肖剑明想起前两天开过笛子王的追悼会后,贾玲杏邀请他去她家吃过一次饭,她的父母盛情款待了他,说了许多热情感激的话,但她的母亲后边一席话,却令他不快。她说:“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所以对她比较娇生惯养,她过惯了优裕的生活。”又说:“你要好好干,有了一官半职,就好交女朋友了。”她还补充说:“我嫁给她爸爸时,他已经是副营级了。”说这话时贾玲杏的父亲上班去了,他是公检法系统的一位官员,在他温文尔雅的外表下透出一股霸气,这也是导致肖剑明心虚和忌讳的原因。健美白皙的贾玲杏,且能歌善舞,为许多男子垂青的对象,但肖剑明自信完全配得上她,不过要他承担额外的心理压力他并不情愿,因为他不是那种见不得美女和没有接触过美女的人。他多才多艺,英俊潇洒,不少异性向他投来爱慕的目光,他不是不知道,反更注意内在的修养。有的长相丑陋的人,总要找个容貌出众的伴侣作替身,填补内心的缺憾,肖剑明早早脱下了包袱,他并非不爱美女,只是他不愿把她作为包袱背起来。能力和搏击进取的精神,使他觉得外表是人固有的,但会随着时光逐渐磨灭的光辉,事业上的成功才是自己永不放弃的目标。
两人仍在郁孤台上缠绵,楼下传来游人的脚步,打断了两人的好梦,他们松开抱着的手,走到阁楼敞开的窗口。早晨的雾从宽阔的河床上缓缓拉开,河岸上开始出现稀疏的移动的人影,一艘艘褐色的机帆船,断断续续从上游或下游淡淡雾中钻出,来往穿梭,用“驳驳”的响声驱散河面封锁的沉寂。在古城墙下停泊有一处驳船,此时已有提携各式行李的乘客陆续走上去,准备乘坐航运公司的小客轮,破浪远去。胡东荷望见一男一女两个年青人,匆匆忙忙来到驳船边,东张西望,那女的侧过来的面影和好看的身段,好似一个人。她叫肖剑明道:“快看,那女的是不是蔡离莞?”
肖剑明说:“蔡离莞,怎么可能呢,她不是还在学校里吗?”他顺着胡东荷手指的方向望去,但此时那一男一女早已转过身去,上了驳船,丢下他们的背影。
胡东荷说:“我还正要问你,蔡离莞原来藏在永昌大爷家里,后来,我听小芸说,不知谁去学校告了密,学校来了一伙人又把她捉回去了。这事你是知道的,该不会是你告发她的吧?”
肖剑明本想如实告知,但听到她说出“告密”一词,又咽下去不说了。他摇摇头说:“蔡离莞被发现抓回学校的具体情况我不清楚,但她畏惧审查、擅离学校的行动是非常严重的,我们不应该袒护她。”
胡东荷说:“我不管,只要不是你去学校坦白就好,我就是担心与你有关系,因为她躲在这儿毕竟是我口中说出去的,她曾经千叮咛万嘱咐要我替她保密,何况她还是小芸的姐姐,我怎么能欺骗小芸呢?”
肖剑明不吱声,他不同意胡东荷的观点,但她是他心爱的姑娘,从今天起,刚才发生在他俩身上感情的变化,会紧随着他的一生。因而他不会去和她进行无谓的争论了,况且女人有一颗更柔弱的心肠也是他不反对的,过去他觉得胡东荷毛毛糙糙像一个男孩子,现在他更喜欢她心思细腻的一面。他就在这种心情中和她,和小芸在郁孤台这座不大的山包上,重复着两年前做过的游戏,重温旧情。到永昌大爷来喊他们去赴丰盛的家宴时,才恋恋不舍地下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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