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的气息不一样了。
先头上来的兵将,已经如同葱草般被燃烧殆尽,铺在地云面后,被随后冲上的另一批兵批踩下,再层层叠上。
放眼过去,白海正陷入以册炎为中心点的火阵。
澄安子被推到了兵将之外,被战火点燃的众兵将们,带着要第一个杀了印的欲念争先相往。
人群已经把他眼中的册炎给完全遮掩了,长空之下,他只看到火虐像个欣喜于闯祸的孩子,不停挥出致命火焰。
这个修罗界的恶灵,完全明白自己的主人处在前所未有的杀气中,所以全然释放着自杀灵时代后就不曾嚣张过的各种攻杀。
空气里已然全是血腥,云面上继续燃烧的火焰让很多人根本还没有摸到册炎,就死在了外围的火阵中。
试图拯救他们的冰雨雪珠没有起到多大作用,但至少不会让人感觉到窒息的灼热,这全靠了澄安子召唤来的大量螭龙,但纵然如此,螭龙的雨灭不了火虐的火。
这并没有出乎澄安子的意料,原本,火虐就是五猎无法制服的恶灵。
除了册炎。
独自在晶殿封印了两百多年之后,发现自己在九曲利天修来的时法在不断消失,她的打击不亚于任何人,而两个多月前,元君所采取的那个能让她恢复时法的方法,曾令接到命令的自己踌蹉再三,心中曾犹豫过,这个方法可以修护时法,但对册炎而言,却有可能,是个会比失去时法更严重的摧毁,现在看来,元君的预估果然是太乐观了……
不,
不仅如此了。
在几批人相继在自己面前倒下后,澄安子开始对自己的另一个发现感觉到了毛骨悚然——
她在试图杀死更多的生灵,完全不计后果,就她的性情来说,是绝对不会做这种毫无意义的事。
为什么?
难道这样近乎撕碎自己身体般的重度杀伐,仅仅是希望有谁能在狩之前,先杀死她?
以澄安子对她的了解,就算完全的放弃这一切,最多只需要她一个人死就足够了。
满眼的火和血,剑刃交架在一起的通响,还有穿刺肉体时的闷声,频繁四落在耳边。
已经变成了比火虐四处吞噬生灵还要严重的状况了。
让五猎束手无策的火虐一旦再度化为杀戮工具,几乎就是无往不利的,当年那些充斥在怀梦里的梦魇,全部都是一片血红,在血红里,一身战裳的少女,在全心全意的进行杀戮。
她的火刃已经修炼得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再也不似初次在溶层见到的那般狼狈了,现在可以化成迎挡百般兵器的利剑;可以化成束缚数人的火绳,火刃确实也成了印的式神了。
闪电横飞直撞,相比其它许多在火虐面前失了效果的式神,苍的兵器显然还是意气风发一如他们的主人。
般般兵器重新上手,加之其他兵营闻讯派出的军将,虽然死了几批人,围上来还是密密的一层,如兽蚁嗜到了甜蜜的血肉,蜂涌不断。
册炎仍是眉头不抖一下,绽开笑容的脸仍是凛然得无人敢接近,玉瓷般的肌肤早染过数道血痕,分不清是她的还是别人的。
呼吸的空气中因为充斥着血和火的味道,光是站在这里就觉得焦躁难忍,随时丢命。
大部分人没有料到,只是为了封印火虐而创造出来的印,竟然还设定了能杀戮战场的这一项。
进入晶殿之前,册炎在九曲利天的修行极为低调,就连五猎中,真正发现册炎有实战能力的,也只是在今天,更不要说先前那些提剑而上的兵将们。
对于他们而言,册炎只是一个不能走出晶殿外的印。
直到他们发现并未因为人数上的悬殊而占到优势时,已是损失惨重了。
没有料到册炎的实力,但更糟糕的,是不清楚她的性情。
毕竟在人数上是可怕的悬殊,
即使是五猎当年杀伐恶灵最惨重的那几年,也不曾见过有哪个人,会如此倔强的孤军奋战,不曾退缩一步。
白海陷入了空前的狂躁,人数倍增,但没有一个人能真正杀掉册炎。
这一边,同样想接近的羽飒却还在为自己的式神害怕接近火虐而发飙:“一个个都不听我的话!算了,我自己进去!”
镜宿玄还在边上劝:“你不是狩,进去也无济于事,还是让澄安子……”
“走开!你又不是不知道先前发生了什么,现在还让澄安子上,你是嫌册炎没疯?!”随着羽飒的咆哮,式神也陷入了更大的恐慌,风刀一阵乱舞,被风刀吓开的人群暂时让他们得到了安全,但风刀最终还是因为前方的火虐再次吓跑了,无奈之下,镜宿玄挥过金扇,幻化出没有边际的墙,到底是把那些迫不及待去送死的人们给挡了下来。
明明可以离开战场,却为看不到里面的情景而开始大声抱怨起来的众人,让镜宿玄也难得的叹息。
真的,有必要这样坚持吗?
身为印,时法的消失其实比任何人都自责,元君的那个方法,虽然让她的时法恢复了,却完全摧毁了她和澄安子的关系,间接带来了一场白海杀戮。
时法的消失,是缘自印离开狩过久,这点在创造初期就发现了,所以元君才把狩纳入印的星盘中,不能说元君选择澄安子没有考虑过册炎,其实,元君正是替她十足的考虑过了,才选择了没有人觉得会不适合的澄安子。
澄安子作为狩的人选非常正确,就是因为太正确了,所以导致册炎无法接受。
一切都没有错,也许就是错的吧。
必须得用那样的方式不可吗?
退一步讲,
如果那真是唯一的方式,对于从诞生起就注定时法会消失的册炎而言,真的太过残酷。
一声奇特的响,
是澄安子伸过手,于是长空刷下一道圆形屏障,把他和册炎包了进去,屏障上不断流动的水纹,让众人无法看清里面的情况。
只有率先看清这一切的镜宿玄明了一般:“水屏?他不想我们去打扰?”
闻言,羽飒跳脚:“不行!不能让他们单独呆着!”
“你给我回来!”镜宿玄只得先行拉过眼看要冲进去的羽飒,无数的小入风嗡嗡作响,这实在令人烦躁的局终于惹来奎北默的一顿闪电和冷声:“这是什么情况还要搅乱?”
原来,他在阻挡失去式神消失之后涌进来的人群,首当其冲的几个人更是迎接了几轮闪电。
“谁搅乱了?别说你不想过去!”虽然在抢白,但明白这些人是障碍,重新在羽飒指挥下的式风和入风,进入了抵挡兵大军的阵营中。
一旦打开了战斗模式,三个人就显出了五猎的气场,不过此番,他们都尽量在控制力道,以让他们不靠近水屏的位置就收手。
白海进入了另一轮争斗。
满满当当的兵将司帝,一些人则借式神浮升到半空,或者躲到白海的四角起劲呐喊,各种声音一起喧嚣。
羽飒恨得咬牙切齿:“哼,全是一帮趁机来找事打架的!云界的生活真是太让他们无聊了!”
奎北默挥剑砍人,冷声回话:“杀掉印日后可以让他们得意很久吧,毕竟这是元君最得意的一件作品了。”
“我先声明,我可不是来杀她的!”羽飒不爽的看着自己的同伴:“你们呢?”
镜宿玄连忙举左手表明立场:“为了羽飒,就算元君给我下命令我也不会杀掉册炎的呀……”
羽飒放松般的甩了个白眼:“就算元君给你下了命令也没用用吧?唯一不需要听元君命令的人就只有你了!”
边上的奎北默及时补充进来:“你的男人还真是奇怪,可以不用听使徒的命令,却又不能逜逆他……”
“谁是我的男人啊?!我看起来像女的吗?!”
“难道看起来像男的?”
“……”
“……”
“……入风!杀了苍!”
还是镜宿玄听得直摇头:“好了,羽飒,不要让入风白白死掉了。”
白海的上空,不甘心被忽视的司鼓队见云面上的大伙儿越演越激烈,干脆也重新支起架子敲打起来,仿佛是嫌今天的白海还不够惨烈似的。
战鼓声持续到了将近日落时份。
式风狂乱飞舞,风助火势,螭龙们则在他们上头继续浇着暴雨,各式武器交汇作响,白海还卷在一片混乱中,这里的一切都令人想要马上脱逃,但在心底,又让这些平日极度无聊的人们,嗜虐般的不想离开。
虽然看得不太真切,但能确定册炎此刻最多只是受了点伤,这让羽飒略松了口气,因为可以算是被困在了此地,他只有一边和另外两个同伴持续阻止更多的同伴而继续殴打他们,一边还和镜宿玄拌着在镜宿玄看来极度无聊的闲嘴。
暴打,杀伐,对峙,擦肩而过的生与死,即使是疲惫到了极点也要强打起精神来贯彻自己的意念力,就在大家以为这样的时间还要很长久的持续下去时,
风在瞬息停住了。
指挥着看起来毫无章法的式神们,不时还会转过视线把注意力放在前方水屏透出来的影像,凭借着风眼,羽飒可以很清楚的看清里面的情况。
现在,因为刚好看到,羽飒的手势在半空僵住了,瞪着那仿佛被冻结下来的一幕。
奎北默也显然也凭借自己的优势看清了,他的表情似乎仍是没有什么变化,但是所有的闪电和雷全部在那一刻时呈现了暴走,让外围的众人们手脚大乱,同时应接不暇,再加上太多的式神夹杂其间,在这样的一片混乱中,根本没有人再去注意到,之所以会让苍和逸失神的关健。
虽然所有人的目标都是接近水屏,但在这个过程中,确实没有多少人直接把目光锁向那个巨大的圆形水罩,何况,以他们的能力根本看不清。
在哨烟和嘶吼以及无数的兵器响中,雨雪和火焰交融的半霄空上,划出了一声奇特的闷声,水屏中,册炎的影像凝固了。
接近左胸口的位置抽涌出一朵血花,有点像极力盛开出去的莲花。
盛开的花蕊中,正穿过薄如蝉翼的剑刃。
那个时候,
能看到剑峰探出温热的心脏时,迎出的那一片雪亮。
真不可思议,竟然是又冰凉,
又温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