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开始,是意识的苏醒。
在莲花清香中雪眠的火虐抬起脑袋,在呼吸到白海清澈的空气后,抖擞起了数百年前的精神,幻化成带有烈焰的凤形真身。
自被封眠之后,它已经有两百多年没来白海了。
我也是。
想到我的时候,雪焰发现自己的脚边已经是一片飘浮的怀梦了。
白海,
只要来到白海,我就……
这样天真的想法,很快就随阳光的出现,和昨夜的怀梦一起消失了。
雷部的七十八员武将,是和苍一起杀伐七界恶灵的手下,此番也是他们率先提剑进入白海。
七十八部兵器,指向一个自己。
为什么?
曾经在雷部,这些人都因为苍的关系对自己和颜悦色,如今皆是怒目而向:‘为什么放火虐出来?’
‘不,火虐已经不会伤人……’
‘胡说!这是修罗界最恐怖的恶灵!’
不需要解释,解释也是无用的,一个事实是,火虐出来了。
另一个事实是,时间已经过去了两百多年,她还是原来的册炎,云界,已经不是原来的云界。
奔腾声外,满耳都是撕裂的之声,视线满入火光的地云面,带来冥界的魑魅之声。
雪焰只看到自己的手伸向长空,明白这个手势的火虐冲向了装备齐全的兵将们;
白海杀戮!
明白眼前这个情景时,雪焰却发现自己浑身一轻,虽然还站在一片火海中,但意识终于清晰起来了。
她张开自己的手心,看到那上面空空如也,在心中松了一大口气!
她还不是册炎,这里也只是镜宿玄的砂时罩,她看到的,只是记忆的影像,
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不会再……
但这个可以拯救自己的认知,仅仅只是瞬息,紧接过来的汹涌呐喊让她重新站回了白海之地,尽管雪焰用了所有的力气按捺住了自己,同时不停的告知自己这只是记忆的残像,身体仍是无法压制心底狂烈的呐喊——
……让我离开这个地方!
不管用什么代价,只要能离开这里!
半空中的火虐,仍是一直朝着自己尖叫,仿佛刺透耳膜一样的声音,要唤起身体里的意识,偏偏脑海中能想起来的只字片断,仍是少得近乎于空白,最后努力想起来的,也只是一句断掉的话语,
九界的冥界,我是册炎——
雪焰咬着牙,拼命把想起的那句话给压下去——
不能,不能想起来的!
不管是这个地方,还是这个声音,我都不应该再想起来了!
但是,
其实身体还是能清晰的感觉到,火虐当时栖落在自己肩膀时的情景,那个时候,周围已经是一片腥红,升升浮浮起的怀梦和风一起燃烧在脸庞,她甚至能感觉到火焰粒子穿透过每一根神经时的颤栗。
没有错,在这里,
我……
“——停止!”
发现几近要苏醒的身体完全不再属于自己了,雪焰焰悲鸣出声,金色的砂流先一步涌入,它们迅速把自己包裹进入,连同马上就要苏醒的那一部份,一起吞噬干净了!
在砂流的尽头,那个声音还在呐喊,近乎嘶哑的,坚持的——
让我离开这里——
‘册炎!’
能化开所有混乱意识的声线,让雪焰勉强睁开眼睛,却发现外面空无一人。
澄安子?
“澄安子……”
雪焰想回应,却发现身体陷入一片红色的暗流中无法再动弹,她唯一能做到只是抬起头来,努力不让其再陷下去……
……
我,
之所以会毫不犹豫的答应这个赌,是因为相信你。
即使你曾用我最不想要的方式让我恢复时法,即使那样抗拒,但是只要我没死,就说明你还对我有所不舍。
所以,我还是笃定自己会赢。
却被逼至没有退路。
不能再退,不退则进。
只能进,
朝向长空的手伸出,不看他们杀气重重的脸。
我不会输的。
为什么我会如此天真?
就像你以前总说我太天真一样,
我为什么会天真的以为,
只要等到你,我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白海隆隆深响,听得出是司鼓队击打迎战的鼓声,战旗后面,则是层层兵将。
螭龙们翻腾咆哮,黑漆漆的长空舞开玉钩银爪,闪电和暴雨在这些式神的周围聚拢,万千不断的冰雨滂沱而降,仿佛是天海被众将扳倒,倾盘当头的猛落!
其实不需要你们这么多人,整个云界,我等的只不过一人。
白色的雪珠雨珠,开始满世界的落着,兵将在云雪层上怒吼,和着战鼓声一起响。
“——册炎!”
我听不见,
我没有输,
我在等澄安子。
深雪色发,天海之眼;海水牙纹的深蓝战裳。
骨节分明的左手张开,
那是代表狩的图腾;召唤来了沉睡在冰谷的狩之剑。
雪白,明亮的剑,迎着长空洒下的雪和雨,清澈得让人想流泪。
“……澄安子?”
螭龙带来了亿万豪雨,虽然身体被雨水湿得冰冷彻骨,但手指间还残留着余温,紧握的手心硬是不肯松懈,仿佛那里面还装着让自己坚持的理由。
剑刃却丝毫没有因为自己的话语而动摇,它笔直指向自己的瞳孔,和连同执剑相向的人,一同映在瞳孔中。
那是天海的温柔湛蓝,但是一旦视线凛然,看过来的时候,原来也可以呈现天海的深寒,令人脊背发凉。
暴雨倾至,此时也只希望下得再大一点,好让避至远处的兵将们,听不到一个字;好让自己脸上的水迹,冲刷得再彻底一点。
虽然战鼓声声,但听在耳里,已经失了节奏。
映在视线里的澄安子,让心中坚持的东西迅速崩塌,而尔流失殆尽。
火虐连忙飞回,落在册炎勉强伸直的胳膊和勉强落出的疑惑,
“……为什么?”
“你又忘了,我是狩。”
眼前的干脆回答,终于是让册炎长叹了一声:“所以,你要执行狩的最后职责?”
“那是我之所以能担任狩的条件。”
战鼓声声;
心脏狂跳。
好像还有什么要说的话,在他挥剑相向的那一刻,全部变的不想说了。
元君早就知道了。
若你赢的话……
是不可能的。
深红色的瞳孔,明明感觉到了冰冷的雨雪落进来再充盈而出,但是眼角的酸涩没有一点减少,水珠顺着脸颊,淌过唇角纷纷滚落,地云面上,绽现深浅不一的血珠。
然后,澄安子最后的那一句,灭掉了心中的所有光亮,
“是你执意不要活的,册炎。”
长空下,螭龙带来的豪雨狂烈起来。
‘我的话你最好记住一点呢。’
元君,你那句话我确实没记住,我以为没有必要记住。
对我来说,所有的一切都不是最重要的,除了一样。
‘册炎,你记住,太在乎的人本身就会是输家。你虽然是珑贵王从海界带来的莲花,但也仅此而已。’
你大概是在很早之前就知道了,所以才故意对我说吧。
但是你用莲花为心创造的这个印,一直以来,都是赌运不佳的。
不,其实也只是因为,莲心不开窍而已。
世界黑下来了,表情却亮丽了,带着前所未有的洒脱。
“好,我认输。”
对自己念出这一句的时候,是在如同整个人被掏空般的幻痛过后,册炎虽然还能听到周围震耳发聩的鼓声,还能感觉身体是紧绷僵硬的,但是,那一股很久之前已经隐匿起来的洒脱,重新在自己身上复苏开来。
那是尚在海界时,独自花开花落时,看着远处天海时的洒脱和恣意。
视线回过,看清了已经杀了一半的战场,火刃割开头颅的尸体,曾经让心脏不停的收缩,收缩至窒息,此刻像是重新得到了空气,再度开始跳动。
那从来也是一种自由的……
就如同命中注定,自己会得到被剑刃撕裂穿开的痛楚。
仅是想像到那种带来的苦楚,就让册炎往前踏了一步。
印是,很强大的。
强大到没有人可以杀死,元君在创造之后,就发现了这个问题。
太过强大的生灵,必须得有一个相应的砝码来压制,不然就会和火虐一样。
澄安子就是那个砝码。
这件事,自己从一开始就了解到了,却是从来不听不看不正视。
纵然现在剑刃相向,为什么我还是有不想移开的感觉?
即使把嘴唇咬出血,也无法忘却此刻心中对自己的悲叹,于是深红的眼眸干脆直视而进。
我能,坦然接受输掉的后果,
但是,这张脸,这个人!
被雨水染成一片冰凉的手指伸出,如雪的指尖,指尖用尽力,已经附生在左耳垂的那枚红蓝珠子,被自己硬生生捏至粉碎,随血迹散至风中。
可以让珑狩轻易找到自己的珊珠,是依附着珑贵王的生息而来,九界仅此一枚。
在晶殿,自己也曾依仗着珊珠的灵息,拖延了数年的时法,但,终究不及狩本身。
谁都知道,珊珠是册炎视如孩子的宝物。
“澄安子,九个世界里,你从此不会再找到我。”
随风散去的珊珠粒尘和消失的血迹,是澄安子在原界三百多年未曾得到册炎信息的缘由,失去了珊珠,珑狩无从得知印的任何讯息。
深知这点,澄安子的眼中闪出一丝复杂,然后就听到了册炎接下来的话,
“好好听着,珑狩。”
这是初次的称呼,
他是珑,更是狩,职责是监督印,杀伐印。
从一开始的不知情到后来的不情愿,在惊悉那个狩就是自己身边的澄安子时,曾经有很长的时间里,册炎处于情绪的波动中,却最终还是几近遗忘了狩和他的真正职责。
为什么会忘掉?
是每天每天在离府的日子太重要,还是,每天每天晶殿的日子太难熬?
仰或者,这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因为元君在最初的设定时,出了问题?
明明,
他只是一个印的工具辅助。
指尖在胸前划了个圈,不偏不倚,由左肩滑向纹了胸口的莲花中心。
“这是当初,火虐灼伤的心脏,元君由左肩为缺口打开的破伤之地,为得是防止印过于强大,日后没有杀掉的方法,即使这样,要杀我也只能有狩的丹戠剑。”
眼前的珑狩,沉默的看着册炎说话,仿佛要把她说话的样子刻进瞳孔,
“现在,用来作心脏的雪莲花,我还给你。”
听到这里,澄安子终于有了反应:“册炎……”
但对方只是一丝冷笑:“但是,别以为我会乖乖站在这里,你未必能杀得了我!”
回话时,已经再迈出一步的少女踏入满是血污的云面,临阵前一阵风,暂时扫开身边浓重的血腥,也让册炎的意识从未像现在这般清醒。
先前如履薄冰的情愫已经随着珊珠的消失而消失了,册炎知道,
已经没有任何束缚了。
她是,自由的册炎。
“狩,履行你的职责吧。”
那些,我绝对不会忘记你的话,本来就只是互相欺骗的安慰。
正如元君所说,活了那么久的珑贵王,怎会相信这些天真的话语。
后退一步,伸直手。
火虐抗拒的尖叫着,在发现册炎执意的视线命令后,只得朝她张开火焰翅膀,翅尖触到册炎的胳膊,如刀刃割开,血珠瞬时涌现。
未等澄安子回过神,册炎接过血珠,沾染指尖后,指向白海的每一个人,以此示意,
“整个云界,杀无赫。”
随着这道血令,火虐的眼珠幻化成血红,朝整片白海瞬间挥出排山倒海的火焰,
在众人没有回过神之即,火虐已经沿着红光的最前沿,舞出夺命的火焰之镰——
没有任何质疑了,
白海,终于还是成了一个杀戮之地。
杀戮中的少女,毫无惧色。
踏上累积成山的尸首,册炎的脸上拥有比任何时候都绝美的笑容,眼里却空无一物。
在失去理智的半空中,她把自己的后路全部斩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