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梁画栋的寝殿内迂金贵紫,重帷复深帐,挂着一对的朱红色同心结,日光透过紫檀木嵌八宝八扇插屏洒在榻上,人儿悠悠转醒,浣宜一惊,连忙起身掀开纱帐上前躬身:“娘娘,您要起了?”
姜妩只慵懒地“嗯”一声,由得浣宜扶起,衣裳半露,榻上凌乱,似还有欢情犹存,蛾黛一颦:“什么时辰了?”
“如今日头已高挂,皇上四更便上朝去了,特意吩咐奴婢不必唤娘娘早起。”浣宜侍奉姜妩穿了件海棠蜀锦广袖曲裾,兰襟嵌着翡翠玛瑙珠,蜀锦红蕊鞋,随步生威仪。
姜妩一愣,随即无事般净了面,昨夜宴散了,众人离去后,她可为着那司空盈的事跟吴佞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吴佞解释了缘由,也好好地哄了她一夜。
素手掀珠帘,姜妩正欲去梳妆,却看见梳妆台旁正低眉顺眼跪着一个人。
叶清漪。
“娘娘,”浣宜凑近姜妩耳边轻言,“这叶才人自皇上上朝后便来了。”
“嫔妾给皇贵妃娘娘请安,”叶清漪听见脚步声,不顾膝盖传来的阵阵寒意,只微微就着肚子,拱手磕首。
姜妩眼底潋滟乍起波澜,只抬步过去铜镜前坐下,恍若未闻。
“本宫今日想梳高髻。”姜妩侧目,对浣宜道。
浣宜执了碧玉梳,正想上前,却被叶清漪起身抢过:“浣宜姑娘,让我来吧。”
她见姜妩并未反驳,也就退下去布早膳去了,一时殿内只剩二人。
叶清漪执梳纤指微颤,见姜妩垂眸神色不明,鼓足了勇气,拾起青丝,小心翼翼地梳着高髻,生怕扯疼了她。
梨花沁香弥漫小鼎延续殿内,姜妩自顾自打开檀木梳妆匣子,挑了支赤金松鹤长簪对镜比照着,实际余光皆瞟着那人面。
“你觉着,本宫有福气吗?”
叶清漪一惊,抬眼对上镜中姜妩似笑非笑的凤眸,那精致的眉眼,有藏不住的傲气媚容与打量。她心千回百转,诺诺出声:“天底下人人都知道,娘娘是最有福气的人。”
“哦?”姜妩投下斑驳阴翳难辨心思,啪地将那长簪扔回匣内,“可本宫怎么乘宠十载都不见有子嗣呢,还不及你有福,只一夜,一夜便有了。”
话音刚落,叶清漪立即跪下,脊梁爬满寒意直至心口,袍袖颤颤:“嫔妾有罪!”
“不过有孕罢了,”姜妩眯了眯眼,涂了赤红的蔻甲撑着桌沿,转身直视,“何罪之有?”
“嫔妾不该隐瞒娘娘,嫔妾只是……只是……”叶清漪眸眶中氤氲着的薄薄水汽眨眼便落了下来,沁足了悲戚。
世人皆知姜妩荣宠却子嗣艰难,这些年来,后庭中没有一个孩儿能平安出世。
“只是什么?只是怕本宫知晓了,你肚子里那块肉,就留不住了?”
姜妩把玩着腕子上的玉钏儿,抬袖遮掩去一个哈欠儿,声儿懒懒,却一字一句如跳出炼狱的蝰蛇紧紧捆了叶清漪的心,聆到最后一字,她已尽失了力气。
叶清漪俯于地,端的是声泪俱下,泣不成声:“是妾错了,娘娘尽可惩罚嫔妾,嫔妾绝无半句怨言,妾只求您,求您留下妾肚里的孩子。”
她可怜巴巴地乞求,用尽力气咚咚地叩头,攥紧姜妩裙袂,“娘娘!妾、妾求您!”
磕头声响彻寝殿,哀求声透过纱窗传出了殿外,可那阉人侍婢们都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听不到一般做着自己的事。
姜妩凝她,巧将眉儿隐,只任得叶清漪泪流满面,待到她没了力气,绝望地瘫倒在地,时不时抽泣时,才伸出柔荑,将她扶起,从袖子里拿了方锦帕丢入她怀:“本宫何时说过,不留你的孩子?”
叶清漪一愣,随即满目喜色,紧紧拽住姜妩丢来的帕子拭去了泪,双眼通红望向姜妩:“娘娘……”
“先起来吧,莫要伤了孩子。”姜妩青葱迢指一座,悠然嫚话。
叶清漪摇摇晃晃起身谢礼,踉踉跄跄地走至姜妩指的座前,只敢坐半位,她捉摸不透姜妩的心思。
寂静半响,才听得姜妩出声冷冷:“本宫可保你孩儿平安出世,只是……”
“嫔妾什么都愿意做!”叶清漪急急出声。
姜妩睃人一面,她自知子嗣艰难,万一……只怕那个万一,她已做好了打算。
“本宫要你所生之子,无论男女,皆养在本宫膝下。”姜妩扬起下颌,脸庞姣好的轮廓就一寸不少的展现在光里,生出一圈银晕,“还要……要你叶家。”
叶清漪一愣:“娘娘要叶家作甚?”
“放心,本宫知你一家忠直,绝不会作何坏事。”姜妩眉眼一展,“你只说愿与不愿。”
叶清漪鼻息起伏,手握成拳状放在嘴边,轻咳了咳,思绪万千回转。
她信姜妩吗?
她将手放至腹前,抬眼,将姜妩仔仔细细望了个遍,只见她眉间藏不住的风情中却隐着悲伤。
她是信的。
在那个冬日起,就是信的。
叶清漪起身,再次虔诚伏地,重重地磕了个头,将自己与孩儿的性命未来尽交由姜妩:“嫔妾起誓,与孩儿此生必定只跟随皇贵妃一人,将孩儿的福气尽数给予娘娘,只愿皇贵妃娘娘日后——必得龙子!”
声之响响,姜妩仰首隐去眸中发红,她知道,叶清漪是懂她的。
姜妩转身,拾起螺子黛细细描眉,再执了殷红上唇,而后起身,走至叶清漪跟前扶她,泛起温柔与坚定,眉间刻华,是熟悉的倨傲。
“你且放心,无论男女,本宫都将以金屋而养,保你孩儿与叶家——一生荣华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