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一鹭知道,只要这个手印摁下去,自己就身不由己了。
这堂堂的东林党,居然和阉党的行事一样。
要知道,这样的东西,他在投靠魏忠贤的时候,就已经写过了。
不过想一想,自己本来也是身不由己,这样一个手指按下去,还落得轻松——起码,东林党也会把自己当成自己人。
这院子中是如此,大街上却依然是狼奔豸突,那些厂卫一个个恨自己少生了两条腿,不辨方向,夺路狂奔。
这些民众虽然也打了几个,可是激愤之后,必然也是有所收敛的。
毕竟,那边李国柱,文之炳已经躺在那里,都快凉了。
更何况,领头的几个人,咋呼得厉害,手底下却是极有分寸的,拳脚都往人肉厚的地方招呼。
有人想要动家伙什的,也全都被拦着。
所以,这厂卫们虽然一个个灰头土脸甚至血流满面,却没有被致于死地。
在这里面死了的,只有李国柱和文之炳,就连张应龙也逃得一条性命,一路狂奔到了织造监。
由此带来的,就是那上千激愤的百姓,不过那些百姓们,只是在外边将织造监团团围住,却没有进攻织造监的意思。
崔呈秀和李实看着满头满脸都是血泥的张应龙,神情极为复杂。
“崔——崔大人,你不是有九千岁的令牌吗?”
崔呈秀没有理会李实,这个时候,拿出魏忠贤的令牌来,无异于自寻死路。
门外的可不是田尔耕。
不过,崔呈秀也很有些诧异,张应龙都逃回来了,以田尔耕的武功,没道理逃不回来啊?
还是说,他见势不妙,一个人先逃了?
若真是如此,等到了九千岁面前,这一本,是少不了的。
好在,李实的织造监中,有一条早就挖好的地道。
地道通向的,是苏州城外,李实的一处外宅。
这个藏身之处,本是李实为了寻欢作乐挖就的,现在却成了救命稻草。
两个人像狗一样在地道里手脚并用地爬着,其实地道足够宽,两个人却觉得这样才安全些。
所以,等到愤怒的百姓打破织造监的大门,冲进来的时候,却没有找到这两个的踪迹。
愤怒的人们将织造监打砸洗劫一空,这才逐渐地散了。
文震孟依然坐在亭中,身边的却不是毛一鹭,而是陈舟和周顺昌。
周顺昌坐在主位,对面是陈舟,文震孟侧座相陪。
“季帆可有意加入我东林?”
周顺昌直截了当。
陈舟一笑:“周公,是东林如何,不是东林又如何?”
周顺昌慨然道:“听闻季帆曾经在阳明书院就读,我东林书院虽然与阳明书院有些许分歧,于朝廷而言,却是一致的——”
陈舟一挑眉:“按照周公的说法,东林当有人能与阳明先生比肩了?”
周顺昌:“……”
这话他还真不敢说,照理说,东林党中的确人才济济,可是要说谁能比肩王阳明,恐怕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
王阳明明心见性,能文能武,已然隐隐被奉为圣人之位,东林党就是再自负,也不至于如此狂妄。
不过,陈舟既然如此发问,倒不是狂妄到要比肩王阳明,而是传达了自己的意思——不愿意!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救我?”
陈舟一笑:“我们都站在阉党的对立面,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何况你我同殿称臣!”
这个立场已经很明确了,一旁的文震孟很是清楚,就算他自己,被阉党迫害罢官之后,最终也是选择了东林党。
一方面自己人单势孤,另一方面这苏州无锡,本就是东林书院的势力范围,东林党,本就是江南的东林党。
这恐怕也是陈舟不愿意跻身的原因了,毕竟,当初浙党楚党之争,东林党对于荆楚之人,下手可是够狠。
陈舟的态度很明确,人家是独立的,并不愿意屈服于东林党大旗之下。周顺昌也了然,毕竟,陈舟他看着是喜欢的。
要知道,自己已经做了舍身取义的打算了,这次居然能够被救出来,还是有些欣喜的。
“那季帆以后打算怎么办呢?”
这句话一语双关,既问这件事如何收尾,又问陈舟有何想法。
“以后啊,周公,恐怕还要委屈你,要到京城去一趟,这场牢狱之灾,估计是拖不过去的。”
文震孟也点头,当初陈舟和自己谈的时候,就提到了这一点。
“那怎么行,如果蓼洲先生还是要进京入狱,我们这一番作为,岂不是徒劳无功?”
冒上来的,是在亭子外边和王硕站在一起的颜佩韦。
“怎么会是徒劳无功?起码,你的脑袋是保住了!”
这一句话没头没脑,颜佩韦直发愣——周顺昌和文震孟却明白,在这一件事情之上,绝无可能就此平息,总是要有几个替罪羊的。
杀几个百姓,朝廷绝对是不会怜惜的,魏忠贤,也必然要杀鸡给猴看。
“计将安出?”
周顺昌这一问,问得不是自己,而是如何消弭这件事对于东林党的影响,如果因为自己,使得东林党受到更大打击,那他情愿一死。
其实不仅仅是他,在这一场混乱之中,这苏州知府什么的,也都是要吃挂劳的,相信那位郝知府一定在懊悔。
不过,现在天塌下来,陈舟算是个高的。
陈舟笑道:“周公放心,毛巡抚自然能打点好大局,我们要做的,不过是一些小事罢了!”
两人纷纷点头,的确是如此,虽然苏州大乱,可是报到朝廷的,还是要看官府的行文。
苏州府自然不必说,毛一鹭身为应天巡抚,这行文必然也是要背书的。
不过即使如此,崔呈秀和李实逃了,却在两人意料之外。
陈舟却是没有意外,这李实的织造监中有地道,他是知道的。
密谍司的四支穿云箭,招来的不仅仅是吴德,还有苏州的地理鬼。
举凡各贵门富户,隐秘阴私,就没有瞒过他的,就连哪家富商的媳妇出轨店铺的掌柜,本子上都记载的清清楚楚。
陈舟对他大加赞赏,这就是最原始的大数据!
有个这个信息,崔呈秀和李实能在百姓的围困下逃的性命,也就顺理成章了。
如果崔呈秀和李实也死在苏州,东林党就等于和阉党彻底撕破脸。
魏忠贤必然会大肆报复。
要知道,周顺昌不过是其中之一,若不是天启经常性的留中不发,魏忠贤有些忧虑,左光斗等人也早就死在诏狱中了。
苏州的事情,究竟会发展到哪一步,就算是陈舟,心里也没底。
所以,一颗红心,两手准备是很有必要的。
“具体的事情,还请季帆告知我等!”
周顺昌是奔着舍生取义去的,可是能够保全性命而不是苟活于世,老头还是愿意活着的。
能够以有用之身,,为东林党尽一份力,是他的一种执念。
之所以舍生取义,也是因为被阉党逼到这份上了,现在能不死,自然还是不死的好。
陈舟笑笑:“这个自然,这件事不仅要办,而且要办得轰轰烈烈,毫无破绽,不过,在这之前,我要请两位先见一个人!”
周顺昌和文震孟警觉道:“谁?”
陈舟既然如此郑重其事,显然不是颜佩韦这样的人——可是事关东林党阉党之争,谁又能参与其间呢?
这也是需要资格的!
陈舟笑道:“且容我卖个关子,十年世路无工拙,一片刚肠总祸尤——这两句,就是我送给他的!”
周顺昌皱起眉头,这陈舟话里有话,刚肠之说,显然也意有所指,至于祸尤——难道这人与自己一样?
见周顺昌苦苦思索的模样,陈舟拍了拍手,立刻有人扶着一个人,颤巍巍地走了过来。
周顺昌定睛一看,顿时拍案惊呼:“真长兄,原来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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