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德突然面色一正：“大人，属下有些话说。”

　　陈舟与吴德接触了这么长的时间，很少看他有如此一本正经的模样。“你说吧。”

　　“大人你错了！”

　　一句话说得陈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什么错了？”

　　“大人你想救周顺昌的想法是错的。”

　　吴德神情极其严肃。

　　陈舟顿时来了兴趣：“那你说说我哪里错了！”

　　说句实话，对于就周顺昌这件事，陈舟一直也在思考。

　　因为救这样一个人，就是完全站在魏忠贤的对立面了。

　　换句话说，阉党一定会把自己看做是东林党，必要除之而后快。

　　而东林党人也会认为这是自己的投名状，到时候自己想要拔出来也难。

　　可是，今天吴德的话，真真让他惊讶了，他可以确定吴德不是阉党，密谍司的审核之严，他是知道的，并不是一天两天，一劳永逸的，或者，今天这个话题，其实也是一种审核。

　　“周顺昌虽然是一个清官，但是，他是党人！”

　　“党人”这个词儿从吴德口中说出来，让陈舟实在是诧异。

　　密谍司的人他见了不少，不管是布政使司的统领，还是这样的天字号，地字号，甚至包括松老三一样的潜伏执行者。

　　还没有一个和他提到过“党人”，自然，密谍司有规矩，不会像文震孟一般交浅言深。

　　可是，吴德在陈舟看来，差不多和文盲也没什么两样，所以这一开口，就把陈舟惊住了。

　　“既然是党人，也就是说他和阉党只是立场不同而已，他们都是党人！”

　　陈舟点头：“没错，这又如何呢？”

　　“阉党是为了一己私利，东林党也是为了一己私利，只不过他们考虑自己利益的时候，也考虑了部分朝廷的利益，可是如果放开了讲，他们是一样的，只是程度不同而已。”

　　陈舟真真是惊诧了，这都上升到本质论了——东林党和阉党是一样的，这要是让左光斗等人听见，估计连魏忠贤都顾不上，先得过来把吴德灭了！

　　“这么有思想的话，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吴德没有说话，陈舟恍然，这是要看自己的态度呢。

　　“我觉得东林和阉党还是有区别的，阉党为一己私利，不择手段，东林党如你所说，多少还顾量些朝廷体面，你的说法，太过激进了！”

　　“照你所说，大贪是贪，小贪就不是贪了？”

　　“都是贪，但是不一样——小贪往往地位低，手段也低劣，往往为人所知，大贪地位高，手段高明，有时候甚至有清官之誉——但是，我们看事情，不是这样的看法！”

　　“那怎么看？”

　　“看百姓，看真正的百姓，所谓体察民情，就是如此了，当然，是真正的民情，而不是那些跳着脚喊出来的‘民情’！”

　　陈舟长出一口气，不由地想到了前世的那些舆情汹汹的裹挟。

　　“我不明白！”

　　“你无须明白，有人讲，人治不如法治，又有人说，法无禁止即可为——这些说法，往往是裹挟私利之言！”

　　“我不明白，我有点乱——”

　　陈舟叹了一口气：“说实在的，我也不明白！”

　　“不过，这天下，本就是天下人的天下，大丈夫生于天地间，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你我自然要为国为民奔走呼号！”

　　吴德似懂非懂地点头：“属下愿意追随大人！”

　　陈舟点头，吴德的追随，估计依然是为了皇上，为了朝廷，所以才说这样的话。

　　“密谍司有你这样的人，可见为国为民这个事情，也不是只有那些大儒们，才会有自己的思想，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思想——我赞成你的想法，不过，我会让你看到一个不一样的大明！”

　　吴德的眼睛有些发亮：“不一样的大明？”

　　“没错，现在你要全力配合，我要救出周顺昌，这件事情真的很重要！”

　　这件事当然重要，重要的不是周顺昌，而是在这样的一次事件中，那些暴动起来的市民们。

　　这样的一种民众的力量，如果被发动起来，才是最可怕的。

　　这种可怕，不仅皇帝怕，阉党怕，东林党怕，其实连民众自己也怕。

　　因事而起，却不能因事而息，那便成了一种躁动。

　　躁动其实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被有心人利用。

　　那个朱二公子，就算是一个了。

　　大明没有亡于宦官专权，没有亡于贪污腐败，而是亡于这些事情最终导致产生的农民起义，也就是说官逼民反。

　　官逼民反，虽然在官，却也在民。

　　如果这种民众的力量能够得到引导，那才是最强大的，实际上无论是哪一个阶层能够得到引导，力量都是最强的，劲往一处使，水往一处流。

　　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水可以养鱼，也能够将鱼卷起来起来，扔在礁石上摔死。

　　所谓阉党，所谓东林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过都是水中的鱼罢了。

　　“现在，苏州府的情势如何？”

　　“据我所知，应天巡抚毛一鹭应该已经到了苏州，只是还没有露面！”

　　陈舟一惊，毛一鹭竟然已经到了这里了，没有露面，应该是在布置吧——等抓人的锦衣卫一到，恐怕就要行动了。

　　“既然巡抚大人都到了，我这个同知，也应该去苏州知府衙门报到了！”

　　第二天一早，陈舟来到了苏州知府衙门。

　　他的这个苏州府同知，接的是密旨，所以是天启的意思。

　　可是密旨中，并没有交待如何让陈舟做些什么。

　　或者说，天启有可能是在继续考验陈舟，也有可能不愿意在这里动心思，他对宫里那堆木头的心思，比上朝大多了。

　　苏州府的衙门口，果然要阔绰些。

　　比起武昌府来也不差，毕竟是江南气象，经济基础决定了衙门建筑。

　　来到门口，立刻有人拦住，王硕亮明陈舟的身份，这几个衙役顿时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的确，苏州府确实缺一个同知，因为前任的同知，已经被人参倒，调到别处去了。

　　所以众人看向陈舟的眼睛里边，居然带着同情。

　　其实现在整个苏州府的日子都不好过，同知被人弄走，知府的日子又能好到哪里去。

　　织造太监李实在苏州府的威慑，比知府衙门大多了。

　　而李实现在又把矛头指向了周顺昌，要知道周顺昌就是担任过一任苏州知府的。

　　现任的这个苏州知府，也不过是临时从南直隶抽调下来的。

　　确实不是阉党的人，却也不是东林党的人，换句话说，这是官场中的老好人。

　　听到衙役的禀报，这位老好人直接就迎接了出来。

　　一番寒暄客套，两个人携手揽腕进了知府衙门。

　　太热情了，让陈舟都有几分警惕。

　　验过旨意，行过公文，自然是设宴款待。

　　一番觥筹交错之后，这位苏州知府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陈同知——”

　　“郝知府——”

　　老好人知府居然真的姓郝，不由得然陈舟感慨，这个姓氏真是占便宜！

　　“早就听出过陈同知的大名，一阙水调歌头名震天下，一曲梁祝冠绝古今，如今来到苏州，真是苏州百姓之幸，郝某之幸！”

　　“大人客气，有话不妨直说！”

　　兜圈子也够久了，陈舟有些不耐烦，毕竟还是年轻。

　　“哈哈，爽快，”郝知府丝毫不以为忤，“陈同知初来乍到，本不应该为公务操劳，无奈近日老夫身体不适，这知府衙门的诸多事务，还要劳烦季帆你了！”

　　陈舟一怔，这位郝知府，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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