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来了!当在汴梁接到宗泽关于辽东必有兵乱的边报心情是颇有几分无奈;当来到辽东,发觉战争比自己预料的离自己更近,而自己却缺少对于辽东战局的整体把握时,高强更加迷茫。可是现在,当真正接到女真兵已经来了的消息时,他反而近乎欣喜地发觉,心中所涌现出的强大斗志,没有一丝的动摇和犹豫。
到底是什么,使得短短的十几天当中,自己发生了这样的变化?是手上多了几万兵马,还是因朱武的计策,得以将各地的军粮存储增加,或者是由于鲁智深的献策,得以完善了辽阳的防御?
都不是!他转过身来,看着身后的那个小小身子,充斥在他心中的,是一种相当陌生,却令他全身心都极为欢悦的情绪:给我改变的,就是这个小子。他身上流淌着我的血脉,他有我的眼睛,有我的嘴角,虽然六七年中都是聚少离多,彼此相处的时间甚至还不及鲁智深来得多些,然而我要保护他,要他平安快乐的心,却不会因为这些距离和生疏而稍有改变。这个世界纷繁复杂,有太多的危险和恐惧,是什么让我们能无所畏惧地成长,让我们充满勇气,让我们在最无助最虚弱的时候都能够毫无保留地信任?那是父亲的保护,是母亲的爱!
高强忽地扯起小长恭的手,大步向校军场的点将台上走去。
他口中并未发号施令。沿途地人群却自动闪开了一条弄堂,默默地目送着这位现今辽东名义上的最高官员缓缓走过,身后跟着曹正、朱武、马彪等宣抚司的将吏,而后鲁智深和林冲。这两个校军场上的无敌猛士,也各自持着自己地兵刃。无声地跟随在队伍的后面。从人丛中慢慢走过,走上了点将台,高高低低地站到高强身后。
“某家高强,沗为辽东宣抚使!”站在台前,高强大声地报上自己地名字。不出他所料。台下地诸多兵民,对于他的出现并未报以如何热切的反应,辽东连年的战乱,不知多少次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的经历。他们早已学会了不再相信任何陌生人,只有那些几年来带领着他们生存下来地大将们。才是真正具有威信地人。
高强微微一笑,又道:“适才探马之言,想必有人已然听闻,那女真大兵犯界,业已兵临开州城下。而开州城中,只有两千守军!我在中原时。曾听闻女真之事,此辈蛮族起兵数年间,杀得辽兵狼奔豕突,连上京都被攻下,有无敌之名。如今杀奔我辽东而来,其势汹汹,定必志在必得!”
台下。万余兵民都仰着头,看着高强,听他说起女真的强横,场中一片寂静,只有刚刚点起的松明火把毕剥之声。
“女真为人,凶暴而贪,平素劫掠成性,更不知礼义之所在,辽东之民与此等虎狼为邻,这一天是早晚要来的!”高强环顾四周,忽地提高了嗓音道:“汝等,皆世代居此,家在焉,田在焉,祖宗庐墓在焉,歌哭皆在焉,这辽东大地,便是汝等地根性之地!生为人者,能不能坐视女真侵掠我家园,而子孙亲族皆为其奴婢驱使?”
人群之中,已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辽东连年兵乱,许多人皆是避兵火到此,对于首建乱兵地女真兵,心中怎会不怀恨?是以高强的这番话,已然激起了他们心中的敌忾之意,而原本生活在辽阳以南,并未直接遭受女真威胁的兵民,亦可从那些从北地逃亡南来的百姓身上,看到在女真侵攻下失去家园之后地痛楚。
眼见民心思奋,高强将儿子长恭拉到身前,大声道:“列位父老,此乃吾长子长恭,黄口孺子,年方七岁,是我高家三代一根独苗。只因某来守辽东,他小小年纪,也要跋山涉海,来到辽东,今当命他向列位父老叩头。”说着,便要小长恭向台下磕头。
哪里晓得,这小子却把头颈一梗,大声道:“师爷爷教过,男儿膝下有黄金,上跪天下跪地,中间跪父母,不可向他人屈膝!”语声虽然豪迈,奈何嗓子尖细,委实没多少气魄。
台下许多男子听了,已是一阵哄笑,高强却也是一阵笑,用手摸了摸儿子的头,笑道:“傻小子,既然晓得中间要跪父母,如今爹爹要你跪拜,你便拜了,亦是与拜父母一般。”
小长恭歪着脑袋看看高强,又转过头去看看鲁智深,方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他也不晓得要说什么话,磕完了头就在那里傻跪着。
高强牵着他地手,将他拉了起来,就这么执着儿子的手,向台下大声道:“某乃中原人,非若此间父老家世居此,然而某已然将长子携来此间,纵使女真兵要打来,某亦惟有誓死相抗,决不教我这个只有七岁的孩子去作女真蛮子的奴婢,去向那些蛮子磕头!”
方才在笑的那些人,此刻却不笑了,看着这个有些傻乎乎地孩子,还有年轻的宣抚相公,好似就在这一瞬之间,彼此间已不象适才那样一无所知。他年轻,他官高,然而有些东西,却是台上和台下的人们所共有地。
“某高强,亦有子,亦为人父,这孩子虽然不肖,然某宁愿守死此间,也不要这孩子向女真蛮人屈膝求存,否则,某高强枉为人父!”这几句话,
什么气运丹田,纯是从高强心底所喊出的最大的声音的是:“汝等父老,想亦与某一般,有家室,有子女,若要彼等安享天伦,何不相与并力,共杀女真?否则的话,若是女真得胜,汝田庐将被焚,女子将遭辱,子子孙孙,世代为女真之奴!尔等纵或芶活,还能算是个人吗?”
“愿从相公,誓杀女真!”率先喊出这句话的,乃是马彪及其所部的海兵。而后才是曹正所率的高强牙兵及朱武等宣抚司将吏,跟着台下此起彼伏,叫嚷地人越来越多,声音也越来越大,渐渐汇成一股洪流,直冲霄汉之上。整个辽阳府上空,尽是一片杀声!
忽如一阵风来,城头那面宣抚司大旗亦随风展动,烈烈飞舞。
待得声浪渐息。高强复大声道:“官家命某守土,得承制嘉赏将士,即今某便降下宣抚司行文,凡得女真一级者,赏银一两,蒲里衍五十两。谋克百两,猛安千两。诸大堇及合扎猛安皆授万两;且均以其官升之,不拘原官何阶,即若得一蒲里衍者,升官两阶,得谋克者升三阶。猛安四阶,诸大堇升六阶官。倘有能得女真之主阿骨打者,不论生死。虽白身亦直授节度使,赏黄金万两,子孙封荫!某今当众立誓,若信赏不行,某当受天诛!”
既有精神鼓励,还有重赏,这才是治理的王道,泼出去一百万两银子而已,要是能打平女真,何等划算!
当日群情汹涌,投军之人拥挤不通,高强来者不拒,皆命有司一一登录,尤其是成群结伙来投军的,更加要优先叙用,而单身军汉则要先行甄别之后,方好投入军中,谁能保证这些人里头没有女真人派来的奸细?
从今日起,辽东便进入了战争状态。当夜,从宣抚司出发的脚兵便飞奔各处,警号彻夜不息,一夜之间,整个辽东便都接到了警报,女真要打来了!
辽东本是强兵之地,而之前宗泽在边界上与女真人针锋相对的时候,业已做好了相当地战备,在兵籍中的许多千户和百户均已枕戈待旦。今次警报发出之后,各地的兵马亦不必等候号令,皆纷纷集结起来,如百川汇流一般,由零散的乡里结成队队兵马,分别向邻近地千户和万户所在地进发。
辽东兵力多寡不一,有的一千户就有近千家世,而有的万户也不过两三千兵,而战力的彼此悬殊,更是与完全脱离生产、终年进行战事和训练的职业军队有很大差别,这也正是高强最头痛的地方,由于他最能够信任地六大将不在位,现今对于辽东这些原有的兵马而言,是真正地将不知兵,兵不习将,如何能够发挥其战斗力,就成了一个最大的问题。
倘若是职业的军队,统制之下有统领,统领之下有正将,偏将,裨将,准备将,长官不在有副官,再怎样也不至于指挥不灵。可是辽东的兵却不是如此,郭药师、花荣等人的亲兵自不必说,那些千户、百户之间根本就没有统属,全仗着历年地战事中一些大人间的关系维系指挥,一旦上面少了大家共同认可的人物弹压,这些桀骜不驯地辽民怎能俯首听命?
是以面临这样的局面,高强随即发出了又一道宣抚司令,要所有业已集结起来的兵马各自团结,以千户为最大单位,保护乡里,粮草军实皆可在当地就地征发。看似这是一道乱命,如果允许军队就地筹集粮草军需,不就等于是自行其是,难免扰民;事实上,辽东的兵马多半都是乡里召集而来,自己家园就在附近,最远不过二三十里的距离,有道是兔子不吃窝边草,他们怎么可能在自己的家园中乱来?
如此一来,辽东本土的兵将就大半成为了类似于大宋西北边疆乡兵一般的存在,而这类兵将在面对中小股敌兵入侵的时候,其战斗力甚至比正规军来得更加恐怖,谁也不能小看一支在自己家园中作战的军队的士气和斗志。
与此同时,高强飞函给旅顺口的武松,要他的黑风营马上接管苏州关,而原先守关的王伯龙所部,则须担任押粮队,将现今仍滞留在苏州关下的大批粮草和牛押运到辽阳府来。——不着急不行啊,在高强的“杀女真誓”发表之后短短两日之间,辽阳府城中的兵力急速膨胀,除了零散投军的民户之外,更有许多原本就在兵籍上的辽东兵将一队一队地来到城中,二十四个时辰之中,高强手边的兵力就超过了五万人之多!
只能建立到千户一级的分散指挥状态,为统合这支大军增加了无数麻烦,而现今又没有时间来进行大规模的演练,高强在与诸将商议之后。也只有打乱战这一条路好走了。首先要作的,便是在辽阳城与辽水之间筑起甬道,并开始建设辽河码头附近地堡寨工事,只要这一处工事和甬道得以保存,即便遇到女真大举围城,辽阳府中的粮草也足以支持到春天的来临。等到春天水涨之后。从海上经盖州入辽河转运的粮船,便可成为辽阳的生命线,这将是一座无法困死的城池。
宋军对于守城战术,向来有所专长。因此城守地方案一旦确定之后,相应的工事设计和兵力部署亦无需高强事事关心,自有宣抚司的参议官们去劳
.主力到底在哪里?
原来当日地警讯,说道女真兵临开州城下。然而当时陈规闭门不出,韩世忠则率军从来远城出战。斩首一百零七级,自己伤损将士三十多人,算是小胜一场。由于只是开头的遭遇战,因此这也不算什么,关键是在此战前后。露面的女真兵顶多只有不到万人,所打的旗号也只是国相粘罕的旗号,而且据审问俘虏的结果。他们不但根本没有见到粘罕地面,所部最高的将官也只是斡赛这个粘罕地幼弟而已。当然,有一点是很让人遗憾的,由于普通女真人不识数,无论韩世忠如何威逼利诱严刑打,那些女真俘虏还是说不清,女真一方究竟纠合了多少兵马来攻辽东……
也因为如此,宣抚司中便有人认为女真兵攻开州只是佯攻,其主力还是应该从东梁河上游而下,直取辽阳府才对,朱武便是这种意见的坚定主张者。而就在高强犹豫不决的当口,李孝忠传来的讯息又似乎证实了此种判断。
自辽阳府出师后两日,李孝忠所率五千兵虽然是徒步,又随军携带大量用以修筑堡寨地资材,却也能够急行百里之远,来到五女山下。原来辽河冬季结冰,冰面坚实难破,李孝忠便命全军用草缚在脚上,军械资材皆用冰橇载运,从冰面上溯而行,故而军行甚速。
这一日到了五女山下,但见这座山势甚险,下临辽河水,山水之间一条小道蜿蜒曲折,果然是兵家要地。李孝忠登山而望,见山腰上故堞宛在,晓得便是昔日城垒,只是自辽东变乱之后,守兵不知去向,此地便被抛弃了。
当下率亲兵先上山腰,按视故垒四外,以他的专业军事眼光,自然明了何处须加高,何处须加固,何处要置强弩,何处要设轰天雷大炮,将诸般事项绘就图样之后,便有随军参议一一施行,不必统兵将领劳心,这亦是高强在常胜军中大力推行参议制度的作用之一,便是减少了对于统兵大将地文化素质的要求。
时方晌午,未到黄昏,李孝忠见诸军次第从辽水冰面上爬上山来,开辟道路也还需要一段时间,便即率着帐下牙兵百人,纵马望前路而行,要探探此处地理。
方行了半个时辰,忽然觉得周遭有些不对,李孝忠自披发时便尝与史进等山贼作战,如今虽然只有二十三岁,却已成为万军之上将,哪里不晓得这乃是有危险邻近之兆?此种事常人绝难得其奥秘,惟有多年在军旅中生长战斗者,方能有这样的直觉。
目视着前方在山林中隐隐闪现的小路,李孝忠几乎没有半点犹豫,便断定了必定是大队敌兵前来。
“此处乃是客地,敌兵多有生长此间,渔猎为生者,此等人若为斥候,我必难以查之。如今我军不成行伍,大半皆未披甲,倘若使其探知我军虚实,挥军掩杀过来,其势败矣!此地若失,辽阳便如陷井中,只能束手待敌来攻,而敌兵却可进退自如,伺我之隙而攻我,是必败之局也。”
顷刻之间,心意便定,李孝忠当即命两名亲兵返回传讯全军抢占山险,披甲备战,一面又命人打出自己的大旗来,却在马上恍若无事一般,行至道旁一座树林旁,便命牙兵皆下马,取干粮食用。
果然片刻之后,也不知女真人用什么方法传讯,总之意料之中的大军迟迟不至,暗中却多了无数窥伺的眼睛。于此,李孝忠真可谓胆大包天者,他待部下牙兵吃罢了饭之后,竟尔下令继续前进,直冲着前路而去!
难道说,这夥宋兵麻木至此,竟然完全不知危险的来临?当真如此的话,区区百余之兵,不消半刻便可杀的干干净净,况且看其旗号,谅必也是辽东一员大将,若是开战之初就能建立如此大功,辽人斗志至少要减掉一半!
此番领兵之人,乃是阿骨打之长子谋良虎。此人虽为庶出,然而年纪既长,立功又多,为人最是谨慎小心,故而能被阿骨打遣为大军前驱。若是换了年少的兀术领兵,大抵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杀将过来再说,然而谋良虎却唯恐前锋失利,挫动锐气,一时间看着李孝忠这股小部队在自己前方五里多远处慢悠悠地向自己靠拢来,竟尔不知如何是好。
一方是故示闲暇,一方举棋不定,于是盏茶功夫之后,李孝忠面前便出现了大半年来踏入辽东的第一批女真兵。两军相对,李孝忠不假思索,当即下令:“神臂弓,射!”
能发二百四十步的神臂弓,乃是当时世界上单兵武器中射程最远者,在这样的距离上,其箭矢仍能射入榆木三寸深,杀伤力可见一斑。李孝忠牙兵中有神射手名唤宋炎,乃是他的陕西同乡,神臂弓十发五中,当时便由他操弓射女真,三矢中二。
女真大军一照面就被射伤两人,尽管并未死人,亦是大为恼火,自是群情汹汹,都向谋良虎吵闹着要进击。岂料谋良虎却下令退却,且以军令相威胁,以是诸军不敢违抗,只得在这区区百人宋兵之前窝窝囊囊地退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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