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轿车的减速,将齐天翔的思绪从回忆中拉了回来,知道是目的地到了。
冯俊才和向有志已经下了车,站在道旁等待,小王娴熟地驾驶着专车,慢慢地停靠在引导车的后面,缓缓地停稳后才熄灭了发动机。
“齐书记,我们到了。”冯俊才满脸堆笑地拉开车门,认真地说“咱们先看看这里的庄稼长势,然后再进村入户看看农民家庭生活。”
齐天翔伸腿跨出车门,站直了身子,神情平和地看了冯俊才一眼,才慢慢地将目光投射到路边的庄稼地里,与刚才看到的赖利头似的地块相比,这里的绿色更加整齐,更加完整。
一眼望不到边的大片耕地里,清一色的种着玉米,已经过了抽穗扬花的时节,高高的玉米杆顶部的花穗已经慢慢枯萎,宽大的玉米叶子恣意地伸展着,似乎在遮蔽着什么,微风吹过墨绿色的叶片,裸露出渐渐饱满的玉米穗子,傲然面对着关注的目光。
“这里的玉米是连片种植,几千亩地都是这样,怕您说我们是事先安排好了的,就随便找了个地方停了下来。”冯俊才看到齐天翔的目光中透着欣喜和满足,就壮着胆子小心翼翼地说:“这里是清荷村的耕地,要不然咱们再走走看看?”
齐天翔看了冯俊才一眼,心里很清楚他说话的意思,既有表功的成分,又有着深深地试探意味,就没有顺着他的话意往下说,而是看着一望无际的玉米地慢慢地说:“这一片玉米地,大概有多少亩?”
“初步看应该有三千亩左右,沿河地块还有近五千亩,这都是连片集中种植的,统一管理,统一规划,如果算上其他地块,清荷村今秋的玉米种植要在一万亩以上。”冯俊才大致算了一下,清晰地报出了亩数,看来他对这些应该是有准确数字的,“这还只是清荷一个村,其他村庄情况不很一致,但大致情况也都差不多。”
齐天翔没有说话,慢慢走了几步,进到玉米地里,在高过自己身高的玉米棵之间的田垄里往前一段,仔细察看了玉米穗的长度和个数,想了一下才慢慢走出玉米地,走回到冯俊才面前,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你刚才说到的连片集中种植,是什么意思?”
“主要是村里将可耕土地收回,指派专业人员集中管理,耕种和田间管理都是统一运作,收益扣除成本和管理费用后,按照耕地数量进行分配。土地所有权还归属于农户个人,使用权归村集体,农民有一个比较贴切的称呼,叫‘土地银行’。”冯俊才似乎早就等待着齐天翔的问话,轻松却认真地回答着,随即对向有志招手示意,嘴上却谦虚地说:“这是农民自发选择的方式,向县长具体抓的,还是让他给您详细汇报,能比我说的清楚一些。”
齐天翔对冯俊才的做法很满意,也很欣赏他做事的方法,党政一把手之间有集中,也要有分工,不揽权、不揽功是党委一把手基本的要求,也是一个班子是否团结的基础。这点显然冯俊才很清楚,也做得很到位。因此,温和地目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向走到近前的向有志,微微笑着说:“那就请小向县长给我们讲讲,细说端详我们也好明白不是?”
“大田农业,效益是困扰投入的最大问题,我们河阳县的情况,人均不到二亩地,一家一户充其量不过五六亩地,人口多的也不过十几亩,产生的效益微乎其微。说好了就是一个温饱有余的收入状态,解决吃饭问题是绰绰有余的,但再高一层的要求就难以满足了。”向有志慢条斯理地说着,似乎要尽量把话说清楚,“改革开放之初分田到户的目的,就是要解决农民的温饱问题,解决吃饱饭的实际问题,似乎没有过多考虑增收和增效的问题。随着经济和社会的发展,社会生活日渐多元,土地已经越来越难以满足农民的需求,以及改善生活品质的要求了,种地已经是一种无奈的选择,是不得不做又不能不做的类似于鸡肋的事情,土地的投入和产出难以成正比。不投入吧,毕竟是耕地,撂荒了心疼,尽力耕作吧,产出有微薄的可怜。几亩或十几亩地,一年两季农作物的收入也不过几千或一万多元钱,可却是一个壮年劳力都干不过来的,农忙时需要全家人帮工才行。几千或一万多元钱在过去还算个收入,现在随便出去打个短工就可以轻松得到。因此土地变成了拖累,成了束缚农民身心的紧箍咒了,无奈之下就只能采取粗放的耕种办法,农忙时壮劳力紧张地忙活几天,然后就出去打工走了,农作物就留给家中的老人看管了,或者根本就没人看管了,到了收获的季节,匆匆忙忙地雇个机械一收了事。深翻细耕的田间管理根本没有,更有甚者施肥和浇水的环节都省去了,就像刚才您在河西村外看到的那样,各种各的地,种什么的都有,谁也不管别家的事情,靠天吃饭的结果就是土地板结,肥力下降,最后基本也就没有了产出。”
向有志说的很细,很认真,而且还有着饶舌,可齐天翔却听的很耐心,很专注,也许是齐天翔的神情鼓励了向有志的情绪,继续认真地说:“我们河阳县是传统农业县,除了靠近山区的几个乡镇,大多处在灵水流域的冲积平原上,土地平展连片,肥力较好,很是适合农作物的生产和机械化作业。但由于承包之后无形中割裂了土地所有权的归属,使得整体农田水利设施没办法投入,以前建好的无法使用和维护,基本上处于荒废的境地,大型农业机械更是无法展开,新的农业科技和优良种子难以推广应用,某种意义上存在着倒退的现象。”
“对于这样的现状,我们也曾尝试了很多办法,包括推出集约化种植和订单农业,以及效果较好的土地流转等形式,但由于前几年发生的‘包菜事件’,副作用至今也没有完全消除,农民不再相信任何形式的联合或规模经营,对土地流转也心生疑虑,宁愿土地粗放耕种,也不愿交出去。在这样被动的情况下,清荷村进行了土地收归集体的管理方式,我们觉得很好,但还是谨慎地跟踪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才开始总结他们的做法,在全县沿河乡镇进行推广。”
也许是担心齐天翔不耐烦,向有志加快了讲述的速度,齐天翔很快意识到向有志的变化,微微笑着温和地说:“你不用着急,慢慢地说,说细、说透,这样我才能听明白。”说着话侧过脸对冯俊才吩咐道:“让你的哪些大小干部先走吧,都站到路边像什么样子。”
“没事,让他们等着吧!”冯俊才看了一眼远远站着的随行人员,因为没有允许,谁也不敢往跟前来,就试探着对齐天翔说:“我看不行就让他们先陪同姚副秘书长先进村安排一下,事先没有通知村里,农村条件有限,恐怕到时候仓促之间手忙脚乱的。”
齐天翔点了下头,同意了冯俊才的建议,望着冯俊才转身离开的身影,想了一下之后转过脸来,微笑着对向有志说:“你接着说吧!”
向有志得到齐天翔的鼓励和首肯后,咧嘴笑了一下,扶了扶有些滑落的眼镜,认真地说:“相对于土地租给大户,农民更相信村一级组织,这一方面源于村组织的所有人都是本乡本土的人,有些还有血缘关系,比较容易相信。另外村民们认为自己手中有着村干部的选举权,可以限制村干部的行为和部分决策,更重要的是随着村级账目公开,可以监督村里集体资金的管理使用,毕竟村组织还是一级组织,值得相信。其实村民们的担心还是土地的归属问题,土地一旦流转,是不是还能够如期回来,回来后的土地还是不是原来的样子,而且一家一户的效益很难有效保证,遇到天灾或**,受害最大的还是老实巴交的农民。”
看到齐天翔专注的神情,向有志接着说:“土地交给村里,就等于存在了村里,不但安全,而且还有收益,这就是村民们贴切地称之为‘土地银行’的原因。村里将村民的土地集中后,选择有丰富种植经验的老把式管理,在种子选择、品种选定、耕种、施肥、浇水和田间管理等方面,即依靠自己丰富了经验,又接受专业技术人员的指导,深翻细作,机械化作业,不但发挥了集体种植的大农业特色,而且提高了亩产和单位效益。”
为了强化自己的观点,向有志指着面前的玉米地说:“像这一片玉米,各家各户种植的话,很难形成这样整齐划一的长势,今年夏天气温高,旱情比较严重,但这样的地块就没有受到严重的影响,不但保证了苗情,而且也能保证产量和收益。说句不夸张的话,不考虑玉米收益,单单秸秆收益就可以额外增加每亩百十元的收入呢!”
“奥,这么厉害。”齐天翔笑着望望向有志,心情舒畅地说:“那依你这位农业专家看,这里的亩产能够有多少收益啊!”
“亩产一千五六百斤,单季收入二千元还是可以保证的。”向有志认真算了一下,信心满满地说:“他们今年播种的是省农科院种子所的‘先优002’,有着稳定性强、出苗率高,耐旱和抗病虫害的特点,试验阶段亩产可达一千公斤,今年是这个种子大面积推广的第二年,种子所很重视,不但派人进行详细的技术指导,而且还多次对田间管理进行一对一免费服务,使咱们的农民得到了很大的实惠。”
“这样就太好了,任何形式对农民利益的盘剥,不管打着什么样漂亮的旗号,都应该引起我们各级政府的高度注意,什么农商对接,什么公司加农户,不都是想着农民的利益蛋糕上分走些什么吗?什么都不如农科对接来的实在,什么都不如农民实实在在的收益可靠,什么花都不如农民脸上灿烂笑容暖心。”齐天翔抒情般地说着,对冯俊才和向有志露出了开心的笑容,情不自禁地夸赞着,“你们这样的引导很有意义,也很有必要,不要光想着要政绩,要繁荣,实实在在扑下身子,因地制宜发展当地经济,不贪大求全,也不哗众取宠,认认真真为老百姓办事,这样得来的口碑比任何丰碑都高大巍峨,也更坚固牢靠。”
看齐天翔情绪很好,冯俊才轻声地说:“齐书记,您看咱们是不是接着往下一站走走?”
“下一站你们准备让我看什么?”齐天翔兴致很高地望着冯俊才,似乎他的脸上就有答案,“不会又是什么万亩什么的吧!我现在一听到万亩这个字眼就紧张。”
“您别说,还真是一个万亩,不过这个万亩花香浓郁、风景宜人,景致美不胜收。”冯俊才装着胆子与齐天翔调侃着,而且也摆出一番抒情的样子说着:“请您看看万亩荷塘花海,保证您不会紧张。”
“那就去看看。”齐天翔和善地望着冯俊才,又对着向有志戏谑地说:“别动不动就是万亩这、万亩哪的,与万亩情有独钟吗?九千九百九十九亩好不好,一万零一亩不行么?什么都往万字上粘,小心满招损啊!”
“其实也就是胡叫的,叫着叫着就叫开了,那么大一个水库,谁知道水面面积有多大,荷花种植多大面积啊!”向有志脸上微微一红,赫然地说着:“反正一眼望不到边是真的。”
说着话,齐天翔与冯俊才和向有志一起走向停放在路边的轿车,由于冯俊才刚才作了安排,随行的人员先行离开了几个,姚玲也随着他们先行离开了,齐天翔上了自己的车,还是跟随着冯俊才的轿车后面缓缓地离开了玉米种植区,继续沿着县乡公路行驶着。
也就似乎没有开行多远,轿车就停了下来。映入齐天翔眼帘的是一个碧波荡漾的巨大水面,以及水面上绿意盎然的荷叶,巨大的叶片将水面遮蔽了起来,形成了一个绿缎似的巨大画屏。
齐天翔没等冯俊才等人下车,就急忙下了车,快步走到水库边,饶有兴致地观看着眼前的景致,心情也似乎随着眼前的美景豁然开朗了起来。
“这是清荷村建造的水库,是利用原有的水库改造和扩容而来,不但有效保证了大多数耕地的灌溉用水,还一定程度上改善了周边的生态环境。”冯俊才快步走到齐天翔身边,详细地介绍着:“这个水库是当年公社化进程中大力兴修水利工程的成果,也是为了解决清荷村等几十个远离灵水河的村饮水和灌溉难题,经过全民参与建设的。引灵水河囤积起来,既解决了附近几个乡镇农民饮水和耕地灌溉问题,又发挥了汛期行洪的巨大作用,保障了灵水河下游的安全,应该说当时的考虑是很有远见的,也是很有大局观的。”
冯俊才看到齐天翔的神情平和安详,知道他愿意听他继续讲述,就缓缓地说:“水库经过了几十年的使用,一直是县里和清荷村共同管理,直到前几年县里剥离臃肿机构和人员,将水库管理这块彻底甩给了清荷村,但由于灌溉功能的减弱,尤其是自来水进村入户工程的实施,水库被日渐冷落,加之年久失修,成为隐患重重的悬河。县里没有精力过问,村里没有钱整修,始终就这么拖着,没有解决的好办法。”
“这事还多亏了冯书记,如果没有他下决心改造和扩容,还真没有眼前的这一番景象。”向有志接过了冯俊才的话,充满感触地对齐天翔说:“冯书记上任之后,首先关注的就是隐患排查工作,看到这个水库存在的问题和隐患后,就不停地上市里水利局反映情况,又深入清荷村作耐心细致的思想工作,多次反复终于说通了方方面面,不但争取到了省市维修加固水库的配套资金,而且动员了清荷村出人出力,将水库彻底整修了一次,也使库容增加了三倍多,成了远近闻名的水上乐园。”
齐天翔很是满意向有志对冯俊才的夸奖,而且听的出是发自内心的,心中对这个班子的团结和协调有了数,望着冯俊才略显羞涩的神情,调侃道:““奥,是这样,说说你是怎么说通清荷村的工作的,又是怎么许诺许愿的。”
“其实我也没做什么,别听向县长瞎吹。”冯俊才方正的国字脸上蒙上了一层红色,不好意思地望着齐天翔,看到齐天翔的眼神充满着和气,就慢慢地说:“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都是瞎掰,其实也就是针对清荷村的软肋着手也就是了。”
看着齐天翔疑惑的神情,冯俊才老老实实地说:“这就是我对农村和农业工作的认识,不一定很光明正大,可在某种意义上确实有效。对待农民,以及目光不是很远的部分农民,你不光要与他们斗勇,更要与他们斗智,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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