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这个“国家公司”领导是谁?是主要领导,还是一位分管领导?是一位领导,还是“国家公司”班?再往深处想……他实在弄不清了。以他对这位新总裁的了解,如果纯粹是为了工作,他从没这样干过……好象除了工作之外,新总裁还有什么事情瞒了他。
再就是,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不能等一等秦唐呢?那可是一位有着多年大公司经营管理工作的人才啊!所谓等着统计结果,纯粹是一种托词;你们“公司”卖厂与人家地方有何关系?想着想着,他觉得责任重大,以致于因为想入非非而预感了一种后怕和恐惧……
然而,既然新总裁督促他发言,那神情又分明是不让他提出反面意见。他不得不为这个会议打个圆场。他说:你们提的意见我并不是不赞成。但是,我建议听一听秦唐同志在这个问题上的意见,他对新产品的研制、对这个厂的情况,比我们了解的多。另外,如果你们决定要卖,别忘了咱们工会主席提醒给你们的话,要把工人安置好。我不希望因为出售这个厂而导致“公司”出一场乱!
虽然没有一致顺利地通过,却也可以算是公司班形成的决议了。
于是,当天下午,“公司”与秦志刚的公司正式签署了出售和购买重化机械厂的协议。
按照原来商量的意见,出售协议应当由“公司”新总裁与秦志刚两人亲自签署。后来,不知怎么,签字仪式上出现的是“茨嫪儿”。
当时,在现场出席签字仪式的领导觉得这事儿有些怪:这么大的事,让一个中层干签字。是不是有点儿越格儿了?
是的,是越格儿了。不过,“茨嫪儿”一生所喜欢做的,就是越格儿的事儿。
今天,他又越了一次大格,代表总裁签字。能担当此任。“茨嫪儿”很是兴奋。
你想啊,一个有一万多名职工,价值亿万元的大型,一下就经他的手卖掉了。这可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啊!而这种大事的原始文件就是由他的手来签署的。将来,在“公司”的历史上,在岸江的历史上,人们提起“茨嫪儿”三个字,将会产生多么不同凡响地联想啊!
“茨嫪儿”在人生中遵循着很多的哲理,其中一条就是:看一个人。不要看他现在的地位“是”什么?而要看他正在抢着“要干”什么?
遵循这一哲理,他认为小人物应该抢着干大事情。
“茨嫪儿”在中学里学习了生理课程中男女行交怀孕的知识,第一个伟大的感想就是,爹妈行交时,年迈无力的爹对妈妈发射了上亿万的经,而妈妈的卵巢里只有一个卵,只能接纳一个经的进入。她在那儿等待着、等待着……等待着上亿个经中这唯一的一个幸运者。于是,他来了。这个经虫就是“茨嫪儿”。他在亿万个兄弟姐妹的原始形态的竞争中一马当先冲锋在前,终于抢先到达终点。于是。后面的那些个立刻被拒之于门外,成了失败者……
人要成功,人要存在,必须争斗。在争斗中,循规蹈矩的人不会成功,只有敢抢、敢争。敢于越格儿,敢于打破清规戒律的人,才能成为人们意想之外的皎皎者。
“茨嫪儿”所越的格儿,所打破的清规戒律,一是纪律。二是道德。
他的脑袋瓜儿并不笨,但是他从来就不爱学习。因为,他认为用力学习毫无用处。平时的作业有同学代劳;考试时,只要稍稍往邻座上瞄上一眼两眼,去了多少个夜下苦读的辛劳啊!他将自己这个成功定理用在了高考的考场上,竟“考”中了一家重点大学。
在工作岗位上,他认为努力工作并无多大收获,人际关系好了才能决定自己的前程。尤其是与主要领导的关系,他从来是不敢怠慢的。他以自己的机警和眼力,先是博得了厂里劳资干的好感,在车间工作不到一年时间,就被调往供销处搞产品销售。
产品销售是神仙过的日!这是他爱岗敬业的唯一理由。你看,张洪阳、徐珊珊那些人汗流浃背地干啊干啊,厂长秦唐累啊累啊,最后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生产出好的产品,卖个好价钱吗?而这个产品的定价,利润的大小,全在他“茨嫪儿”的一张嘴上了。这时候,他就觉得,全厂的人都是为了他而工作的。
实际上,产品要卖个好价钱也不难。但要有个前提,那就是给对方提取好处。他把这种想法向秦唐说了,秦唐不接受他的这套理论。幸好,这个正人君被上级送到美国进修学习去了。等这位厂长回国,担任了“公司”副总裁的时候,“茨嫪儿”已经坐上“公司”第二销售公司经理的宝座了。
为什么成立个第二销售公司呢?秦唐不解地问总裁。
唉!没办法啊。总裁摇摇头。
经过了解,秦唐发现这个第二销售公司可不得了!他们专营公司下属工厂的紧俏产品,其利润之大已经超过了正统销售渠道的第一销售公司。另外,这个公司的销售机制也怪得很。他们所接触的客户,几乎是清一色的私营,私营工厂、私营煤矿、私营饭店、私营商店、私营娱乐场所……于是,第二销售公司的职能扩大了:他们不但销售产品,还兼管接待会议、接待客人、为职工购买物美价廉的福利商品等等等等。
还有一些事儿秦唐并不知道,这个公司还为几位领导的个人消费提供了大大的方便。个人节日旅游,老婆孩出国,购房补贴,装修费用,家具配置……就差没有明目张胆地为领导买汽车娶小老婆了。当然,这些事儿秦唐是不知道的。因为,“茨嫪儿”贴不上他的边儿。他的个人生活情趣爱好和特殊需要,对“茨嫪儿”来说永远是个谜。有一次。“茨嫪儿”把他弄到一家桑拿浴里,刚刚蒸了一分钟,这位副总裁便大叫头晕,跑了出来。
于是,“茨嫪儿”改变了思路。对不贪不占的廉政,不能用惯用的那一套。但是。到底用哪一套?他至今还未得要领。
不过,这一次,他知道自己走了一步险棋。险就险在他介入了领导之间的矛盾。秦唐与新总裁对立,这是公司上下人人皆知的事实了;政不和,也时时有消息传出来。可是,新总裁毕竟是“国家公司”刚刚提拔的“一把手”;他能够突然甩掉秦唐这个热了八年的总裁人选而拔了头筹,其后台之硬可见一斑。现在,人家刚刚上台,需要周围有一帮哥们儿的协助和捧场。这时候。他“茨嫪儿”必须抓住时机冲上去。他清楚,“公司”是国家的,“公司”的事儿是国家说了算的,你秦唐再硬也硬不过那些人。所以,那些为秦唐鸣不平的人,那些对这次人事变动说三道四的人无疑都是大傻!迟迟早早有一天,这些人会清醒过来。他们到时就会佩服“茨嫪儿”的精明,就会后悔为什么不紧跟着“茨嫪儿”的脚步。冲着新总裁冲上去。
当然,以“茨嫪儿”的精明程度。他也知道这次冒险的代价。他不知道新总裁刚刚上任为什么这么贪,一下就要捞那么多?就算是对“国家公司”那位后台“进贡”吧,也太急了些!另外,谁都知道,重化机械厂是个不错的厂,卖厂的阻力是可想而知的。万一工人们闹起事儿来…
不过,站在新总裁方面想一想,这也是迫不得己的事情。那个秦唐的势力太大了。重化机械厂是他的老根据地。厂里研制的“fs06”是体现他辉煌政绩和杰出能力的集中表现。不趁着试车失败的机会把这个厂处理掉,秦唐就会以此为本,真刀实枪地与新总裁较量一番。那时候。“公司”的江山说不定是谁的了!新总裁走这步棋,险是险,可也算是不得已而为之了。
他一边想着,一边拿起笔来,觉得这支笔的份量比平时重了不少。签字落笔的一刹那间,他的手抖动了一下,差点儿把那个“茨嫪儿”的“儿”写成了“八”。
八也好,发嘛!
签字完毕,他偷着看了看周围的人,发现领导正在用一种怪怪的眼光看着他。这位领导是秦唐的好朋友啊。当年,他当财政局长的时候,里拟提拔秦唐当岸江的领导,秦唐让了贤。于是,机遇就落到了这位财政局长身上。他当了两年“常务”就升迁为主要领导了。这其中,应当有秦唐的一份功劳呢。现在他这么看我,是什么意思?是瞧不起我?还是觉得我以小犯上了。管他呢?反正这“公司”也不在你地方管辖之下,就算我“茨嫪儿”有毛病,你能奈了我何?想到这儿,他坦然了。面对钱里厚伸过来的手,他使劲儿地握了握。摄像机立刻对准了他,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位外交,正在与外国大使签订双边协议。
早晨陪了客户吃早茶。中午“茨嫪儿”又安排了内小宴,说是为了庆祝公司会议通过了卖厂的事情。下午四点,签了字的钱里厚请他喝酒,一直喝到了懵头转向的程度。这些应酬的事情啊,们口中说苦,实际上心窃乐之;一个个嘴上称累,行却孜孜,乐于其道……如果连这些东西都得不到了,当这个还有什么意思呢?
新总裁从岸江宾馆喝完酒回到“公司”办公大楼这段路,是“茨嫪儿”护送的。实际上,新总裁完全可以不回办公楼里去。然而,由于他牵挂工作忙,“茨嫪儿”不得不通过秘密通道,费力地将新总裁扶到了楼顶的圆型办公室里。
进入第一个门,是长长的走廊;穿过长长的走廊后,才能拐到总裁秘书室里。据说,这段走廊是新总裁特意设计出来的。刚刚上任的他还缺乏一种与生俱来的自信。设计了这个长长的走廊,让来访的朋友、寻求投资者、来汇报的下级职员走上几百步,据说可以磨去对方的自尊,自己这个总裁的身架就显得高了不少。
进了总裁秘书室,再进门才是总裁接待室,这是总裁会见客人的地方。通过接待室再往里面走。就到了总裁办公室,这是总裁真正办公的地方。办公室里面还有一个起居室;起居室里有浴池,坐便,化妆室,休息的大床等等等等。怨不得新总裁不爱回家,回家除了挨老婆骂。哪儿会有这样的享受?
司机和警卫人员退了出去。“茨嫪儿”将新总裁扶到了床上。然后,打开了重低音的音乐唱盘。那是一支钢琴演奏的《梁祝》,那空灵简约的声韵,飘逸灵动的风格,会让新总裁产生一种超凡入圣的共鸣吧!
新总裁的办公室里有三宝:音乐、姑娘和花草。其中音乐是最让“茨嫪儿”费神的一件事。新总裁标新立异,爱听新潮的洋乐,却又反感“重金属“粗犷的嘶吼,电吉它的隆隆作响和震耳欲聋的鼓声;一听到狂野不羁的布鲁斯节奏,他就头疼。说这哪儿是音乐,音乐应当是偶然汇聚于山间的一条条小溪里流淌出来一河跳荡的音符……为此,他不得不请教于张晓丽,张晓丽听后微微一笑,给他写了几个音乐cd的名字让他去买。买回来一放,新总裁果然高兴了。
要说姑娘,张晓丽在“公司”里算是出类拔萃的人物了。具有她这种超常气质的姑娘,也只有秦唐才可选得出来。可是。不知怎么回事,新总裁对这个张晓丽有些反感了。大概是因为那种事情没有遂他的心愿吧!他的猜测最近通过新总裁与红叶的事情才得以证实。不过。新总裁并不这么说。这个张晓丽,虽然灵秀、聪明、干练,却少了一种韵致。新总裁说:女人的韵致,明白吗?那韵致是内在的灵气聪慧在女性容貌形体中不经意的显露,是修养气质在女性言行举止上自然而然的折射,好似空气中飘过的阵阵馨香。是一种春的清纯、秋的娴静。与这样的女相处,一如沐明月细雨斜阳和风。这个张晓丽缺乏的,就是这一点呀。
什么?这个“茨嫪儿”越听越糊涂。他觉得这个新总裁说起女人花草音乐来不知从哪儿弄来这么多的怪词,弯弯曲曲的让他听不明白。不如那个第二任总裁,要女人就是点“茨妃”。要音乐就是流行歌曲、卡拉ok,要花草就是长春君兰,喝酒就要“五粮液”。不过,聪明的“茨嫪儿”到底有自己的套路。最近,他到了新总裁的老厂访了访,找了几位平时与他要好的女孩轮流来值了几天班,终于让新总裁开口点中了一个,他的任务才算完成了。
至于花草,“茨嫪儿”并不犯愁,岸江园林门是他的老关系户,那鲜花儿单拣开得鲜艳的往这儿搬就是了。今天送来的是开满了一大盆的鹤仙儿来──那似的茎节,绿得比翡翠还要深沉;花儿是深红色的,红得如同血色丹霞,再加上那优美的形体和超凡脱俗的色彩情调,让新总裁一看就大赞赏……
“茨嫪儿”,“茨嫪儿”……在音乐中酣睡的新总裁不知道为什么喊起了自己的名字?“茨嫪儿”啊,这件事情办好了那一天,我会提拔你当副总裁的……
“茨嫪儿”听到这儿吓了一大跳:这位新总裁是怎么啦?是真的在睡梦里说了自己的心里话呢,还是假装睡觉在给我许愿?
他瞅了瞅大床上躺着胖胖的身躯,觉得这间屋里充满了某种谜团。不行,他不能在这儿呆下去了。于是,他悄悄掩上了门,走到秘书室,大喊着:黄仙儿!
一阵咚咚的跑步声从走廊里传来,接着,染了栗黄色头发的一位姑娘出现在了门口。
你跑哪儿去了?总裁回来怎么不见你的人影哪?
我在秘书科抄材料了。
抄什么材料?以后总裁回来时,你必须坚守岗位。
是是是。
嗯,还有件重要事。明天小宝要上班。我们在城东岸江大酒店安排了一桌饭为他接见。总裁去不去?醒来时你问他一声。
好。不过……他要是醒不过来呢?
傻瓜,你不会叫醒他?
是是!
虽然下岗了,国家大事他还是关心的。每天晚上的新闻联播、电视台的新闻、岸江电视台的新闻,他都要从头到尾地看上一遍。
熟悉的开始曲响了,岸江街头的主要风景、古陵、辽塔的风光一片一片闪过去,胖胖的播音员宣告今天晚上岸江新闻的内容提要。当他端起酒杯。咂了第四口岸江大粬的浓厚味道时,“‘公司’向‘西北运输公司’出售重化机械厂的协议在岸江宾馆正式签订”这句话一下震住了他。
真的?
接着,电视画面上出现了第二销售公司的“茨嫪儿”,出现了他的恶婿(他一直这么称呼着钱里厚),后面,是穿了西服。系了领带的领导和公司新总裁。签字结束后,人们握手、鼓掌。那个从钱里厚手里接过签字文件的女孩,正是自己的女儿──红叶。
这、这……
他大声喊了一声:素红!
镜头已经摇向了重化机械厂的厂景
。金工车间的大厂房里,钱里厚和红叶正在“茨嫪儿”的陪同下考察工厂。电视解说员喋喋不休地讲着出售工厂重要意义。钱里厚贪婪地看到车间内擦得锃亮的机床,不时地冲着电视镜头笑着……这小,简直是乐得合不上嘴了。
两口看着看着,越来越糊涂了。
这工厂……就算钱里厚个人的啦?
院里出现了人们嚷动的声音。
人们开始往小卖店方向集聚。那个戴眼睛的人愤怒地向人们宣布自己的观点:这事儿我们不能干。好好的厂,凭什么说卖就卖?要卖,也得和我们工人商量商量。也得把我们工人安置好对不对?
对对对!大伙儿随声附和地喊了起来。
这事儿,咱们和朝阳说说吧!他是全国劳模,说话比咱们有份量。
算了吧。买厂的人是他的女婿。这厂就算他们家的啦。他乐还乐不过来呢!
女婿,鬼才知道他这个女婿是怎么回事儿?
现在呀,话就不能这么说了。你看电视上那个拎包的小姐,不就是他们家的红叶嘛!
唉,自己的梦自己圆吧,这个张朝阳。咱们指望不上了!
你们说什么?一声洪亮的嗓音在院里炸响了:我张朝阳怎么了,要找上级论理。我第一个带头走。
好好好,人们顿时鼓起掌来:朝阳啊,你真是好样儿的。这事儿就靠你牵头儿了,你走到哪儿,我们跟到哪儿……
月下的池塘里,秋水闪着波光。荡漾开的圈圈涟漪里,倒映出假山湖石错落有致的洲岛和亭榭。秋日里的岸江宾馆,景致装扮得宛似江南水乡。夜幕下,扑朔迷离的景色更让你难辩真伪。
从这儿再走出去,便是一片绿草如茵的平地。白天里。那几只鹿儿被放出来之后,你就会看到一种风光旖妮的莽莽草原的景象了。
住了些时日的红叶,对这儿豪宝的装饰和奢侈的消费已经不再有那种新奇的感觉和赞叹了。周围的环境对她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倒是那一桩桩大事,那一桩桩突如其来的令她迎接不暇和兴奋不已的大事,占有了她全的思想和头脑。
不过,幸福总是伴随着苦痛而来。皇陵月下的那一夜,她不知道这个秦志刚为什么总是喊着妈妈的名字,这匹来自远方的狼难道与妈妈有过什么感情上的瓜葛?还有,那一夜,在那个令人难忘的恶梦里,那个男人似乎是他,又不像是他,这个秦志刚是不是在变态地玩弄她?再就是,这个秦志刚到底有多少钱呢?今天下午,他一下开了一张五千万元的支票。那是购买重化机械厂的第一笔付款。听张董事长说,秦志刚好象是带来了三个亿……在岸江这地方,结婚第一夜男人都会把钱交给自己女人的。可是,这个男人的家底儿到现在对她仍然是个谜。另外,他离了三次婚,有没有孩?他对孩承担了什么义务?这些事情,秦志刚从不向她提起。即使她问,他也不说。有时候,她甚至于觉得,他们俩是不是真正的夫妻?“本来不同路,情急且相随”,这句岸江古语不时地在她耳边响起来。
唉,真也罢,假也罢。起码,重化机械厂到了他们的名下了。下一步,秦志刚要公开招聘厂长,并答应让红叶做这个厂的财务总监。这样,亿万元的资产就由她红叶说了算了。想到这儿,再看看那高大的厂房。那一排排崭新的设备,简直要让她心花怒放了。是啊,爸爸妈妈在这个厂里干了20多年,连个班组长都没混上。自己不费吹灰之力,就要行使管理大权了。财务总监,说到底就是批准花钱时签字的人。这种权力,过去只有厂长才可行使啊!
哗啦啦……楼上的房间里传出了清脆的洗麻将牌的声音。那是秦志刚与三个同来的哥儿们比输赢呢。她讨厌这种噪声,不得不跑出来躲避。更让她反感的是,那三个男人都各带了一名年轻的“小姐”。她们一个个仗着年轻。比赛似地向自己的男人献着殷勤,让她这个贵夫人看着作呕。这年头,是什么风气啊?有钱的人一天到晚狎妓侑酒、谐谑风流,即使朋友、同事之间,也无所避讳。这种恶习几乎成了一种时尚了。年轻人哪能不学坏呢?
滴滴滴……手机响了。她看了一下显示屏幕上的号码,是爸爸从小卖店里打出来的。咦?这么晚了还找我,难道有什么要紧事儿?
手机里传来了爸爸那憨厚的声调:红叶,晚上的新闻是咋回事?这么大的厂一下成了他的了?
爸。你说得啥话呀!他的……不也是咱们家的吗?
红叶,你别给我瞎扯;谁和他是一家?
你不是他岳父?
算了。这种恶人,我不敢认这门亲。红叶,你说,到底是咋回事?
咋回事?就是那么回事。这厂被秦志刚买下了。厂里的人、财、物都是人家的了。人家想干啥,就干啥。只要不犯法,谁也无权干涉。
嘿嘿。想干啥就干啥;没那么容易吧!要是我们工人不同意卖呢?
人家都正式签订合同了,法律上已经生效了。你们凭啥不同意?
凭啥?就凭我们是工人阶级,就凭我们是的主人。主人没同意,他们为什么随随便便把厂卖了?还有没有讲理的地方?
爸,你到底想干什么?
干什么?告诉你红叶。我们工人要去上访,要去找公司、找评理。
爸,你千万别胡闹。
我不是胡闹,我是在讲理。
爸爸,别忘了。这个厂有你女儿的一半财产哪!
电话摔了。
她知道爸爸要干什么。
她着急了,急忙往楼上跑去。
房间里的人不知什么时候散了。秦志刚坐在沙发上闷闷不乐地抽着烟。
利厚!她手里拿了电话,着急地不知说什么好了。
是你家老爷要闹事儿吧?
嗯?这个秦志刚,消息够灵通的。
你知道了?
“茨嫪儿”告诉我的。
他怎么知道的?
你爸爸给人家打了威胁电话。
威胁电话?
是啊。秦志刚说到这儿站了起来。他亲热地把红叶拉到床边:别人要闹,可以理解;老爷凑的是哪份儿热闹,谁不知道我是他的女婿?
我也是这么劝他的。可是他不听。听到秦志刚亲口说出“女婿”两个字,红叶觉得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了。她委屈地撅了撅嘴:那,我们现在赶紧回家,劝劝他。
别别别……秦志刚急忙拦住她:这个时候,你说啥他也听不进去。等着吧……等明天他们闹完了,吃了苦头……
苦头?
是啊,你想想,卖厂是公司班研究同意的,领导也出席了签字仪式。他们上访能找出什么理来?要是有过激行为,弄不好还得被收拾哪!
这?红叶害怕了:我还是回家劝劝他吧。
那倒不必。秦志刚拍了拍红叶的肩膀:你爸爸怎么说也是个全国劳模,我想不会难为他的;只是,我担心他被人利用了……唉,我谈判谈得这样艰难,好不容易谈成了,自家人还要找我的麻烦!
利厚,对不起。红叶心里充满了内疚。
还是那败兴的秋阳,照着这支老弱病残似的队伍,迈了一种无可奈何的步,勉勉强强向大楼走去。这支从“公司”楼前被哄出来的人们,总觉着到了人民。会受到起码的礼遇接待,让他们一吐胸中的郁闷吧。凭了全国劳模的招牌,领导兴许会亲自接见他们的代表张洪阳哪!
然而,他们的组织方式太差劲了。有事讲事,有话说话,干吗举了那么一条横幅呢?领导刚刚出席了出售重化机械厂的签字仪式。你们就打了“坚决反对出卖重化机械厂”的横幅来到门前示威。这样一支宣告与对着干的队伍,还想受到人家的欢迎吗?
不过,“公司”的总裁们也太不讲理了。工人们一去,就派了一群保安灰狗往外轰。新总裁不出面,委不出面,工会主席不出面,只有一个办公室主任,以维护机关办公的名义,首先宣布他们这些人是不安定分。接着就动用了灰狗。直到有几个年龄大的人被推倒之后赖在地上不起来,灰狗们害了怕,他们才赶紧出来赔礼道歉。
不知道是谁的误导,将这支队伍引向了。是办公室主任说了“这是定的,有能耐你们到去闹”,还是张洪阳自以为比公司更公道,反正他们是撤离了公司,涌向了。
黑压压的人群聚到了大院门口。
的保安人员像早有准备似的关紧了大门。
信访办主任拿了一支小喇叭出来。喊着“让你们的代表出来讲话”。张洪阳大大方方地站出来。那位主任一看是他先握手,然后说:你们回去吧。我们会向领导转达你们的意见的。
不行,不行!张洪阳还没表态,后面的人们就喊了起来:我们要求领导出来,把卖厂的事儿向我们说清楚。
领导就站在窗口。但是他不会出来与他们对话的。这种未经批准聚众上访的事儿,虽然有其合理性;但是这种做法不能提倡。再说,卖掉重化机械厂是“公司”的事儿。我站在那儿就是一种礼节性的捧场。你们弄不清原因,干啥一下就涌到来?
办公主任正在向“公司”新总裁的屋里打电话。新总裁屋里的黄仙儿说“总裁不在”;办公主任说“我是”;黄仙儿说“找他也不在”。弄得办公主任没辙了。妈的,我也不客气了。他抓起另一台电话告诉“公司”办公室:你们重化机械厂的职工来上访了,人很多,带头的是全国劳模张洪阳。他们搅得无法办公了。限你们一个小时之内把人们领走。要是再闹,我们就采取强制措施。
哈哈,强制措施?新总裁笑了笑,他这时就坐在办公室主任旁边:你告诉他,全抓起来才好哪!
张洪阳没有吃中午饭,喊了半天的嗓开始冒烟。他觉得心里有一股火在往上窜,烧得他非常难受。
这是咋回事?他问自己:上次他来,领导是那么热情;今天为啥对他一反常态。他觉得这次之行的效果与他想的大相径庭。这么闹下去,啥时候能有个果儿啊!
还是信访办主任办事老练。他让保安人员挡住了汹涌的人群,单独将张洪阳请进了办公室。张师傅!他和蔼地喊了一声,一杯茶递了过来。张洪阳见了茶一饮而尽,服务员又递了一杯;他又一饮而尽,服务员又递了一杯……
张师傅。信访办主任说:你是全国劳模,又是领导的朋友,我们是欢迎你到来做客的。可是,今天你领这么多人来,可就不对了。
我们不是的主人吗,卖为啥不和我们商量?
唉,这事儿你问我,我问谁去?你们这个工厂啊,是“公司”下属的单位,卖不卖由你们公司请示“国家公司”来决定,我们地方没有权力参与这件事。
你是说,我们回头再到公司里去闹?
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你们有意见要通过合理途径反映。比如,给上级写信反映情况啊,提建议啊,提要求啊,都是允许的。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这是扰乱机关工作秩序你懂吗?张师傅啊,要不看你的面,我们完全可以喊警察来……
要抓我们?
不是那意思。可警察有维护办公秩序的职责。唉,张师傅啊,在工厂里你是劳动模范,在维护安定团结方面你也该带头才是;要不,领导白交了你这个朋友啦?
听到最后这一句,张洪阳恍然大悟了:我这是干啥来了,闹人家领导来了,我可不能干这种事儿;再说,卖厂的事儿是新总裁那帮人弄的,我找人家干啥?就算是定的这件事,有意见可以写信……
张洪阳从学校读书到参加工作,都是以服从领导为宗旨的。下岗后,没有人领导他了。唯有那位领导在关心他。既然人家主任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我……
想到这儿,他扭头一走:我不该这样啊!
带眼镜的人和那些小伙根本不听张洪阳的劝说,坚持要拿出个说法来。张洪阳无奈地坐在了地上,看着这些不服从领导的下们喊着、叫着……直到警车呜噜呜噜地响着开过来,乱哄哄的人们才稍稍地安静了些。
警车上下来一名警察。他说:请各位师傅回去吧,我们领导有重要外事活动。大家要顾全大局,不要因为这点事儿影响了形象。
什么形象?让老外看看咱们的是怎么为人民服务的吧!
这是肉联厂那个自称刽手的小伙喊出来的。他这一喊,张洪阳楞了:他怎么来了?我们重化机械厂的事儿你跟着瞎掺和啥?
他还未来得及阻止他胡闹,几个膀大腰圆的警察一下将他请上了警车。
一排年轻的警察拉着手走近了人群,他们几乎是哀求地向上访的人们说:大爷叔叔们请上车回家吧,我们就是你们的孩,你们可别逼我们啊!
听到这儿,张洪阳鼻一酸,“哇”一声哭了起来;接着,秋阳的强晒和内心的火气交织在一起。他的头突然一沉,一下倒在了水泥地上。
醒来后,他的身旁坐了徐珊珊。
洪阳,你没事儿吧!徐珊珊的眼睛已经哭肿了。
徐珊珊,我没事儿。他挣扎着坐起来:今天,这事儿……唉!
洪阳,咱们别闹了。没用啊。
是啊,也难啊。不过,这口气,我实在是出不来。咱们虽然是下岗了,可总还有个单位管我们吧。现在,连厂都卖了,咱们算是咋回事儿?咱们连个身份都没有了!
什么身份,这个小卖店就是咱们今后的立身之地。走一步算一步吧。
我想,那位主任说得对,咱得采取合理的方式;不行的话,让那些有文化的人给“国家公司”写封信吧。为啥不让卖?得拿出几条理由才行啊!
洪阳,你还不死心哪!
天刚刚黑下来,一辆闪着亮光的高档出租车就驶入了劳模大院。出租车门打开之后,走下了西装革履的秦志刚和手上挂了小皮兜兜的红叶。
爸!秦志刚一进门,就恭恭敬敬地向坐在沙发上的张洪阳鞠了一个躬。
面对同龄人,能喊出这种称呼,一般人不知有多么艰难。可是,秦志刚无所谓。为了个人的利益,他还喊过比自己小十多岁的人为“小叔叔”呢?
人,说明白了,就是那么回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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