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官”上任已有月余，秦夜趁着手头闲暇，在这风清月明之夜，打算去巡视下城内的安防布置。
对这类轻松又很显摆的差事，朱寿一向是很热衷参与的，理由当然也很充分：老婆回娘家了，他回去一个人特无聊。
还称秦夜首次莅临视察，有个自己人在身边，有什么吩咐也能及时照应，就连走路都会显得更有底气啊！
虽然朱寿有点夸大其词，但秦夜不得不承认，这胖子确实挺走心，不愧是自己人呐！
而作为城内布控戒严的负责人，贺鹰当然得全程陪同了。
一行人沿着各处明岗暗哨，一路倒也风平浪静甚是和谐，直至巡查到城门口，竟发现这里即将上演刀光剑影的“戏码”。
前面的官卒刀枪齐出如临大敌，中间却是几个看似普通无异的商旅，后面还有一群气定神闲的军方兵马。
这场面，咋一看还真让人不明所以。
“我看过大盗柳飞的画像，他左脸上有道长疤，跟这人并无相仿之处，贺队长可有印象？”秦夜了解到状况后作了判定，并咨询贺鹰的意见。
贺鹰此时哪还有心思想那些，从铁昆略慌乱的神色中，他已大致猜到其中的套路和猫腻。
他现在只想快点平息这档破事，免得引火烧身！
“没错！确实如大人所说，这肯定是手下弟兄破案心切，所以看走了眼，既然是场误会，那就此放行吧！”
听贺鹰这么说，一旁的铁昆赶紧搭腔道：“是卑职糊涂了！我这就给他们放行。”
见官兵让开了道，商队老板千恩万谢，只想尽快离开这里，生怕再出什么岔子。
“官爷之前不是说要交什么保证金才能走吗？这位大人没说清楚，我们可不敢进去啊！”马上那个神色不羁的男子，却是不嫌麻烦的跟官差较上了劲。
保证金！早就觉得事有蹊跷的秦夜听到这话，瞬间明白了整个事态的脉络。
官员借职务之便收受财物的现象，可以说是一种“常态”，在某些特定环境下的人看来，甚至已成为一种本能行为，这也并非仅仅限于职权机构，天下各行各业里面多少都会存在类似情况，只是性质和影响不同罢了。
现场聚集着几十号人此刻却毫无声响，贺鹰与铁昆更是绷紧个脸不知所措。
这种事要追究起来，作为头领的他们可是责任重大呀！
面对如此境况，连秦夜都略感踌躇了，此事可大可小，但丢得都是官家脸面，何况后面还有军方人士看着呢，想护短都不行！
“临州城乃清明之地，各位只要遵纪守法皆可畅行无忧，至于阁下所提之事，本官定会秉公办理绝不徇私！”
作为现场的最高府衙官员，秦夜必须拿出自己应有的魄力和担当，方能服众。
“好！有大人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还未请教大人名衔？”
“临州府总捕兼代理府丞，秦夜。”
“你就是秦夜？”那男子神色一变，立即脱口而呼！
“放肆！大人名讳岂是你随口能叫的？”朱寿很是不满的发出告诫。
秦夜摆手示意其无需为此而较真。
“原来如此。”男子似乎才缓过神来：“久闻秦大人威名，今日得见果然器宇非凡！那我们……就此别过了。”
说着他缓缓抬起双手，动作很慢，甚至显得有点沉重，最后作了个抱拳礼。
秦夜同样以礼回之。
车队顺利进城，秦夜望着那名垢面男子的背影若有所思：刚才他看自己的眼神很奇怪，似乎带有无数的疑惑……。
这种眼神在秦庸身上也出现过，但两者又有些许不同，秦夜一时也无法形容其中的差异。
道路既已无阻，军方兵马也陆续进城，为首的年轻武将在经过秦夜面前时，却停了下来。
他居高临下的注视着秦夜，嘴角似乎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无缘无故的被人这样盯着，换谁都会觉得不适，但秦夜可并非常人，他仰起头毫不回避的直视着对方的眼睛。
没有只言片语，两个同样年轻俊俏的男人，就这样默默对视着，画面说不出的怪异。
不知为何，看着这一幕，现场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屏紧了呼吸，仿佛下一秒将要发生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般。
良久，年轻武将率先移开了目光，然后若无其事的蹬着马继续前行，留下众人一脸的莫名其妙。
“这人很面生嘞！你跟他认识吗？”朱寿皱着眉问道。
“不认识。”
“那就怪了，老秦我跟你说啊！刚才要是个女子被他那样瞧着，肯定会小鹿乱撞，把持不住了……”
朱寿转眼又神色自如的侃侃而谈，但还算知道场合分寸，没说出“他不会是看上你了吧！”之类的荤话来。
秦夜默然不语，对方刚才的眼神算不上友善，但也察觉不到恶意，显得风清云淡不着边际。
对那些无法琢磨的人和事，秦夜一向以开放的心态去面对，可今晚，他心绪却感到莫名的烦乱，甚至还带有一丝压抑……。
见秦夜沉着个脸，朱寿也收起了惬意，左顾右盼间发现在此值岗的城防营士卒正准备离开，于是便打听起了刚才那武将的身份。
只得知那人是城防营的校尉，名叫杨林，也是上任没多久，具体有什么背景还不清楚，给人的感觉是严厉冷酷，话不多。
“长的眉清目秀，官威倒是不小。”
从肥头士卒没好气的评价中，能看出这个新来的杨校尉，我行我素也不是好惹的主，朱寿甚至觉得对方和自己的上司秦夜，两人在某些方面倒是挺相似的。
城门口已趋于平静，剩下的全都是府衙的人，贺鹰也涎着脸开始求情了：“今晚都是属下们一时糊涂，还请大人看在同僚的份上网开一面，此番恩德，弟兄们定会铭记于心！”
是一时糊涂还是一直糊涂，大伙都心知肚明，可面对如此昭然若揭之事，怎么去处理？秦夜却有点犯难了。
官官相互这四个字，在大众心里一向是深恶痛绝的存在，因为这会让公理蒙上尘埃，信仰失去寄托，甚至会使所有的努力和拼搏瞬间丧失了意义。
对此，秦夜亦是深以为然，但今时今日身处其位，他发现自己居然产生了倾向性的动摇，就如同人们都反感特权，可当自己有机会使用时，都不见得会抗拒一样。
在顺水人情与铁面无私之间，前者显然更适用于官场交际。
然而这正是秦夜最不擅长和不愿妥协的地方。
调整了心绪，秦夜深深叹了口气道：“贺队长言重了，按律我无权处理此事，这些话你应该去跟知府大人讲！”
回去的路上，只剩下秦夜和朱寿两人。
“老秦，你真打算把这事上报知府大人？”
“那你会怎么做？”秦夜停下脚步，反问道。
“不管怎么样，我肯定是站在你这边的。”朱寿犹豫了会才继续道：“可说实话，这官差捞点外快真是件平常不过的事，知府大人那肯定也是心中有数的，你这般苛责的话怕是会引起公愤啊！”
公愤？秦夜冷然一笑：“长此下去，难道就不怕引起民愤吗？
你看，那里有个老人摔倒了。”
“哪有？我怎么没看见？”朱寿在夜色中四下张望，却未发现有其它人影。
“没有就算了，如果你看见，会去扶他起来吗？”秦夜目视着前方，神色平静。
“当然会啊！”朱寿回答的毫不犹豫，同时又感到莫名其妙：这是要闹哪样？
秦夜望向朱寿，似乎联想到了什么东西，神色显得有点古怪但又瞬间消失：“这就对了！就像各地每天都会发生犯罪一样，我们未必能及时制止清除，可一旦撞见岂能坐视不理？
老朱啊！心中有数却装作不知道，或许是一种“智慧”，可事实摆在眼前，还要装聋作哑的话，那跟欺公罔法有什么区别？”
听秦夜说完，朱寿不由的神色肃然，此刻已无需言语。
水至清则无鱼，有时候不要太过执着。
秦夜想起张府丞跟自己交接时说的话，不由心生感触：这世道本来就是浑浊的，何必拿来给自己的将就和不作为当借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