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心存不满,但左宗闵也知道,要处理一个位置特殊,执掌重兵的将领,是有一定风险的。
皇城周边绝不能妄动兵灾,这是底线!
而赵含虎在临州耕耘多年,不是一道圣旨召其回京,然后收押就能平息了事的。
其中的变故难以预料,处置此事需谨慎,更需要契机。
这钉已入桩,要将其拔出来,自然是要费些工夫的。
否则也不会派范谦书去“探险”
而皇帝这时候提出来,难道是要打算动手啦?
可对如此重大敏感之事,谁又敢侃侃而谈呢?
当今皇帝的心思和作为是最难揣摩的。
这基本是满朝官员的共识,若自作聪明的溜须附和,那打脸的可能性绝不小。
所以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情况应保持缄默,完全是一道考验双商的判断题。
但皇权在上,能顶住压力泰然处之的人并不多,能得皇帝宠信的臣子同样寥寥可数。
御书房里,君臣相对却如无人之境。
仿佛已洞察秋毫的皇帝开口问道:“监察院派往各地的巡视组,都安排好了吗?”
左宗闵回道:“已准备妥当,不日便可遣赴。”
“嗯。”皇帝闭上双眼微微侧仰,沉吟道:“取消这次临州巡查,监察院在临州的任务不变!”
“是,微臣明白。”左宗闵虽感诧异,但此刻也不敢多言,只是补充道:“赵含虎的家眷已经从临州回来,一切如常。”
左宗闵显然是在提醒皇帝,手中还有这么一张“王牌”可用。
而皇帝只是嗯了一声,神色却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对一个已经舍弃荣誉和忠诚的人来说,亲情在他心里价值几何?
老婆没了可以另娶,孩子没了可以再生!这在某些不择手段,自私自利的人眼里,或许真是件不痛不痒的事。
赵含虎是不是这种人不知道,但对拿别人家眷作为胁迫的法子,皇帝显然是不屑使用的。
“陛下是否已有万全之策?”一旁的窦劲则有点按耐不住了,有时候积极主动的参与,也许比一味地的推脱避嫌,更能体现自己身正无私。
可皇帝似乎有点忍俊不禁的笑了笑道:“这世间除了白天黑夜,还有什么是亘古不变的?又何来万全之法!”
在一件事没定型之前,以静制动是皇帝常用的一种处事态度。
当然,这种静并不是指无计可施的被动状态,而是运筹帷幄,一切尽在掌控之下的强大和自信。
窦劲明白了,只要皇帝愿意,有的是办法应对,只不过处置的方式和手段不同罢了。
见大臣们为这事惴惴不安,皇帝也不再卖关子:“今年入冬之前,此事定当了结,尔等无需过虑,一切听令行事!”
话语简短平和,但所透露出的强势和威严,任谁都无法抗拒!
左宗闵与窦劲闻言,即同时起身回道:“臣,谨遵圣命!”
江南苏州城,天边还残留一丝暗淡的余晖,夜幕即将降临。
可这片富饶繁华之地,却不会因此而陷入沉寂,属于它的主场才刚刚开启。
夜入江南不知归,一宿归来恍如梦。
这是当年一位不知名的书生所题的两句诗,现今已然成为了一块“招牌”,它道尽了无数天涯过客流连向往之心绪,也足以形容江南夜生活的丰富与其独特魅力。
城中一座巨大的宅院内,各式亭台楼木错落有致,灯火璀璨,却没有多余的嘈杂声,能见三五结伴的佣人鱼贯出入,说明这里可不是公共娱乐之地。
一间宽敞明亮的居室里,一位位面容姣好的贵妇坐在软榻上,盯着手中的书信神色阴郁,眼中散发着一丝怨毒和冰冷。
纸上就那短短几行字,她来回端倪了好一会,才把信交给了身边一个满头白发的老者。
那老者快速将信浏览了一遍,神情也略显凝重。
“此人留不得!”贵妇面若寒霜:“事过慎密即反常!秦庸向来善于察人观事,他信上这么写,说明那个人很有问题。
徐福,你不是早让人去查探了吗?怎么还没消息!这帮江湖莽汉,名号都起的响亮,总吹捧自己无所不能,办起事来就没一次靠谱的!”
名叫徐福的白发老者唯有回道:“临州不比南方,江湖人士极少在那活动,行事自然多有不便。
既然秦庸也不能探明其身份,那我们完全有时间应付,何况两地相隔千里,这种事也并非三言两语就能说的清楚,小姐大可不必为此忧心。”
作为娘家过来的仆人,徐福私底下对她仍然以小姐为称。
贵妇人呼了口气,神色稍缓:“十几年了,我本不想再顾忌此事,可他呢?明着不闻不问,暗地里却一直在查寻着那孽畜的下落,若让他们父子相认,我在这个家族又该置于何地?”
徐福眼中不无慈怜,自家小姐如今过的悠然富贵,唯独膝下无子,要是能有个一儿半女,也不至于此啊!
“那小子既是公门中人,何不跟老爷打声招呼,以他老人家在官场的势力,整治一个小捕头自是易如反掌!”
这法子听着确实简单有效,可贵妇人似乎有所顾虑:“此事现在不宜让我爹出面,不过我有个侄儿在吏部当职,倒是可以叫他打点一下。
你也尽快去物色些正真的高手,只要能把事办妥,钱不是问题,当年没让那孽畜跟他娘一起死,如今也别想活着进这家门。”
临州城,明月高悬。
这个时候,除了寄宿寻欢之地外,其它铺子几乎都已关门歇业。
城门口也已无人出入,几名在此执哨的州府官兵和城防营士卒,正聚在一块攀谈,还有不到半个时辰,他们就可以撤岗了。
一个肥头大耳的披甲士卒,掂量着府兵交给他的黑色手袋,眯眼笑道:“老铁,今天收入不错嘛!前段时间加起来都没这么多呦!”
“嘿嘿!这人饿久了,当然得找个机会吃顿饱的,给补回来呀!”铁昆皮笑肉不笑,只有他自己知道,心里正飘过无数个你大爷……
好不容易进些油水,还要拿部分供着这帮“蛀虫”,想想就憋屈。
但也只能认了,谁叫他们有军方背景,拳头硬呢!何况这也不是什么辛苦钱,怎么样都不算亏。
“你说这监察院的巡视组为什么不来临州了,到底真的假的?”
“绝对千真万确!”铁昆打着包票说:“这是我们贺队长从知府大人那听来的消息,否则他也不会让我们放手干了!
至于什么原因,就不是谁能说的清楚了,反正他们不来,对我们是有益无害。”
“对对对!这才是关键,呵呵!”
两人都心照不宣的笑了起来。
对他们来说,能继续相安无事的捞油水,可比什么都强。
时辰差不多了,两拨人正打算撤岗收工的时候,城外传来了车辆马蹄的声响,听起来速度不快,根据经验判断,十有八九来的是队商贩。
“要不再找点宵夜钱?”
大伙对这个提议都很赞同,于是一拍即合!
月光下依稀可见,来的有三辆马车跟几个骑马的劲装汉子,这样式完全符合预料。
见有官兵拦截,队伍缓缓行至到了城门口。
从最前面的厢式马车里,出来一个身穿绸装的精廋老头,他笑容可掬的剃过路引:“各位官爷这么晚还没休息,真是辛苦啦!”
“那也没办法,职责所在啊!”铁昆扫了眼路引便指着后面两辆满载货物的马车问:“上面装的什么东西?是不是藏有违禁物品啊!”
“绝对没有!这都是些药材,我们可是做正当生意的呀!”老板也很上道,说着便凑过来往他手里塞着“通融费”
铁昆瞧了瞧似乎并不满意,他斜眼瞄向四个骑着马并携有兵器的壮汉:“这几个人不像是你的伙计吧?”
“嘿嘿!官爷当真是眼亮如炬啊!他们都是我请来的护镖,虽是小本生意,但路途遥远,总得防着些土匪流寇不是吗?”
可就是防不住你们这帮强盗啊!老板心里忍不住一顿腹诽。
铁昆转而打量着马上几人,从他们参差不齐的装束来看,肯定是临时组成的“散镖”,于是心里便有了打算。
“晚上城内戒严!身份不明的闲杂人等不准进入:”铁昆顿了顿随即话风一转:“想进城也可以,但每人要交一两银子作为保证金!”
保证金?几人闻言一脸懵圈,何况那一两银子,对他们这种跑营生的老实汉来讲,份量不小啊!都差不多赶上这趟佣金的半数了。
马上几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个粗糙的圆脸汉子忍不住问道:“这保证金能退还么?”
铁昆愣了愣,他没料到对方还会有此一问?现场的其他官兵反应过来也不禁相视莞尔。
“要退也行,明天直接去府衙拿吧!”
这状况和回复,只要是智商在线的人都该明白了。
“哎呀!为这点银子来回折腾,不是给官爷添麻烦吗?我看兄弟几个还是在城外将就一晚算了,明早再进去吧!”
说话的是另一个汉子,慵懒的语气中又明显带有嘲讽之意。
铁昆脸色骤然一变,他循声望去,看到那人背缚长剑,蓬头垢面,胡子拉渣的脸上满是不羁的神色。
于是厉声喝道:“你姓何名谁?家籍何处?我怎么瞧你跟靖州府所通缉的要犯柳飞,长的很相似!”
那人听了却不以为惧,甚至还笑着恭维道:“大人果然英明,在下正是姓何名谁,只不过现今四处漂泊,居无定所,但也绝非大人所说的通缉犯!”
“满口胡言狡辩!我看你分明是……”铁昆正待发飙,却被一阵急促沉重的马蹄声给打断了。
只见一队衣甲鲜明的骑兵,正从城外疾驰而来,片刻间便已抵达了城门。
吁,吁……!
伴随着马儿嘶鸣声,骑兵们井然有序的止住坐骑停了下来。
为首的是一名肩系披风的武将,很年轻也很英俊,只是他的表情和眼神,都如同他身上那幅银色盔甲般沉默而冰冷。
现场也陷入了短暂的“静止”状态。
“是杨校尉啊!您这么晚了还回来啊!咋没在大营休息呢?”一直在旁“掠阵”的肥头士卒反应过来,连忙面带谄笑的跑向前去招呼着。
然而这个杨校尉却一声不吭,甚至都没瞧他一眼。
这可就尴尬了,特别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更显得屈闷难堪。
但又没法发作,恼羞成怒的肥头士卒,便凶狠的朝铁昆使了个眼色。
“把这些个来路不明的江湖贼子,通通押回去!”本就满腹怒火的铁昆心领会神,立即下令抓人。
锵!锵……!官兵应和一声,齐刷刷的拔出兵器,气氛骤然一变!
“都干嘛呢!要造反了是吧!”
一队持着火炬的府衙官兵突然而至,铁昆听声音就知道,来的正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贺鹰。
铁昆心中一喜顾不得其它,赶紧小跑着迎了上去。
“贺队长,您怎么……”铁昆脸上的微笑僵住了,因为他发现贺鹰旁边还站着两位大佬。
“秦…秦大人,朱大人也在啊!”
“嗯”,秦夜点点头问:“这动刀动枪的是什么情况?”
呃……铁昆脸色变换,支吾了半天也不知该如何作答,毕竟对方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而商队的老板此时却欲哭无泪,这前有官差,后有军队,自己夹在中间,是要成炮灰的节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