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两天的阴雨过后,终于迎来了晴空万里的骄阳,整个世界仿若焕然一新。
临州街头,车水马龙般的商贩走卒依旧川流不息,但刚刚进城的商旅都感到了些许不同,跟往日那人挤人,马车半天都挪不动的痛苦相比,今天这一路可谓畅通无阻,何况又艳阳高照,简直是轻松加愉快啊!
但他们心中却又觉得少了点什么,就像过年没人放鞭炮一样,少了那股久违的气氛。
随便一打听,才得知官府前几天抓的淫僧,将于今日午时问斩,所以很多人都跑去凑热闹啦!
按照惯例,处决人犯都会经过收集证据、开堂公审、认罪画押等一系列琐碎的流程,像此类大案,还需总府衙门核验过后方能执行,这趟走下来,就算一切顺利也得个把月的时间。
但好在此案的案情明朗,凶手又是被当场擒获已无可争辩,而他之前作案的相关罪证,各地官府都有搜集存档,可以说一切准备就绪,只等凶手归案了。
设于城北的刑场,此时已人山人海,男女老少们,此刻不分你我挤在空旷的隔离地带,一眼望去皆是人头耸动,现场的嘈杂声完爆市集。
净空被反缚着双手跪在场中央的刑台上,依旧穿着那套黑色的夜行衣,唯独没有头罩,他低着光秃秃的脑袋紧闭双眼,
面容波澜不惊,似乎对即将到来的死亡毫无惧意。
离他数米外的地方,一座墨黑色的虎头铡刀,在刺眼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要说不怕是不可能的,但既然已知必死,与其恐慌难安不如平静处之,对净空来说早点了断也是种解脱,总比在暗无天日的牢房里呆着强。
近百名官兵和捕快,有序的散布在刑场周边,不无警惕的扫视着复杂密集的人群。
虽然经过各方面评估,今天出乱子的可能性几乎是没有,但大伙仍不敢有丝毫松懈。
朱寿和数名捕快伫立一旁,目光交错间,他在人群中发现了个熟悉的身影---赵婷!对方还欣喜的朝他挥了挥手.....
这是公共场合又有公务在身,朱寿只能向她点点头并使了个眼色,当作回应了。
赵婷当然不是独自前来,和她一起的还有白芸、江燕、杜园园以及一位年近四十的妇人。
“怎么没见着我表哥啊!你们有看到吗?”赵婷仰起脑袋一阵张望,却始终未瞧见秦夜的身影。
而另外三人也纷纷表示没有看到。
今天负责监斩的是一名府衙佐吏,反正只是例行公事,有个官在那压压场子就行了,毕竟大家的注意力不在这上面。
嘭、嘭.....!震耳的鼓声开始响起,说明时辰已到,即将行刑了!
刑场击鼓的惯例由来已久,据说是为了驱魂镇邪!同时亦彰显出肃穆警示的气氛。
随着铡刀落下,顷刻间人首分离,那一幕血腥的画面,和人群里发出的骇然惊呼,皆被掩盖在了浑厚磅礴的鼓声之中。
.....................
距离刑场数百米有个两层高的小茶楼,由于人大多跑去凑热闹了,本就清静的茶楼这会儿显得更加冷清。
一身黑色便装的秦夜站在二楼的窗边,远远俯瞰着整个刑场,净空已然伏诛,这桩案子也算尘埃落定了。
这时从楼梯口传来缓和的脚步声,一个布衣和尚出现在了秦夜所处的隔间。
两人四目相望,脸上神色各异。
净尘依旧带着淡然不失善意的微笑,秦夜则有点意外,这家伙跟踪定位的本事倒不小。
“坐下喝杯茶吧!”秦夜直接发出了邀请,并率先坐了下来。
净尘也不客气;“小僧正有此意。”
或许是因为两人在某些方面有相似之处,所以气味相投。
秦夜发现,尽管跟净尘不熟,可无论何时何地与其见面,身心都处于一种怡然放松的状态。
净尘坐下后,眼睛闭了一会,然后将一杯茶顺条状倒在了地上,其用意不言自明。
“人死后会去哪里?佛家所说的天堂地狱,真的存在吗?”秦夜抛出了个自认为有深度,又觉得挺白痴的问题。
每个人可能都有过类似的疑惑,但答案永远只限于猜测和想象之中。
所以秦夜并非想知道什么答案,只是想听听他怎么说。
净尘弯起了嘴角,似苦笑又似嘲笑;“这真是个难题呀!恕小僧悟性低劣无法解答,所谓天堂地狱,不过是用来引导世人向善的参照物,但天道轮回终有报,为人处世当存仁义敬畏之心。
说道这,我倒想问问大人对此又是如何看待的?”
我?秦夜笑着摇了摇头;“同样无解,但我很赞同你的看法,不管上天还是入地,那都是死后的事情,如果某些人罪大恶极、丧尽天良!可生前却没受到任何制裁,难道只能指望或诅咒他下地狱受尽折磨、不得超生?”
“这个谁在乎呢?”秦夜随手拿起杯茶像喝酒般一饮而尽,呼着气说;“就像你师兄一样,已经为自己所犯的罪孽付出了代价,就算他此刻升入九天,与佛祖肩并肩,我都不会有意见,因为管不着啊!”
见净尘面无表情的望着桌上的茶水沉默不语,不知其意。
秦夜讪笑一声道;“我只是就事论人,绝无半点亵渎神佛的意思,若有不当之处,还请见谅。”
净尘抬起头,明亮的眼眸里透露着一丝炙热;“能做到是非分明、惩恶扬善,便是心中有佛,大人一席话虽然直白却似看尽世间百态,倒是让小僧顿悟不少。”
听净空这言行,秦夜真担心他接下来,要说些什么与佛有缘之类的话,然后劝自己跟他回去出家修行呢!
好在净尘没有表露此意,于是秦夜微微一笑,随即岔开了话题;“你今天来,可是因为贵寺的书信到了?”
净尘;“昨天中午便到了”
“那你为何现在才来?”秦夜下意识的问了句,但又觉得哪里有问题。
果然,净尘露出了奇怪的笑容;“鄙寺的态度,能左右我师兄的命运吗?”
“不能。”秦夜摇头否定。
这一点两人都心知肚明,而千里之外的天龙寺也很清楚。
“那贵寺在信中怎么说的?”
“寺院希望将我师兄带回去,按寺规处置。”
如果在其它时候换成别人这样说,秦夜免不了要斥责一番,而此刻,他却是一笑置之。
这天龙寺还算有点觉悟,没狂妄到把希望说成要求,但这种明知不可行却偏要为之的心态,类似于倚老卖老,一点都不值得称道,反而暴露了其矫情、傲视的本质。
大家都是明白人,个中意味自然不必说穿。
秦夜倒是对净尘的态度挺感兴趣的,连天龙寺都知道故作姿态的做个样子,而他却似乎无动于衷,甚至都懒得来争取一下。
不得不说,这人还真是挺有趣的。
“话已传到,小僧也该回去了。”净尘起身告辞;“若有机会,欢迎大人随时来天龙寺参佛悟道。”
秦夜微笑起身;“好啊!只是我担心去了,会不会被撵出来?”
净尘当然懂得话里的意思,他不禁莞尔;“大人说笑了,我天龙寺并非蛮横无理之地,何况大人若不自荐,那时谁又会知道您的身份呢?”
也对,这听起来确实如此。
目送净尘离开后,秦夜又坐下喝了口茶,寻思着一件事,这天龙寺的信昨天就到了,他却等到净空人头落地后才来找自己,虽然这结果都一样,可问题是他回去后会怎么交代.......
细思极恐!秦夜越想越有种被坑了的感觉。
下午回到府衙,秦夜也闲不下来,虽然很多琐事无需他亲力亲为,但必要的程序还是不能少的。
这满桌的文案卷宗,都在等着他过目复核呢!
其中涉及到临州各地府县的民生、税收、工程建设等方方面面的事项,看着就心累。
经过近半天的埋头苦干,秦夜深有感触;自己真不是做高官的料。
直到临近傍晚了,赵婷跑来找他,秦夜才从那“知识的海洋”中挣脱出来。
见面的地方,是在衙门附近的一处堤岸。
赵婷朝气依旧,她还拿出一个手掌的的紫色食盒,里面放着些形状各异的......不知道什么东西。
“这是我在娘的指导下做的甜品,虽然卖相差了些但味道不差,我带了点过来,就当是对你劳苦功高的奖励啦!快尝尝吧!”
“哦.....谢谢啊!”秦夜毫不客气,也很给面子,一个不剩的全吃完了,还顺口给了个好评。
经过了几次相处,两人之间早已不存在什么顾虑或障碍,当一个纯真无瑕的心灵,碰到一个另类有趣的灵魂,那结果理应如此。
“今天你不在刑场吗?我和白姐姐她们都没看到你。然后我还要告诉你,那三位姐姐下午已经走了。”
“嗯,走就走了,你这样望着我干嘛?”秦夜一脸莫名。
赵婷眨了眨无辜的大眼睛说;“我在看你有没有觉得失落或者不舍啊!”
“没觉得呀!再说她们都走了,我表现出那个样子给谁看?”
“你.....哼!真是没良心!”赵婷嗔声道;“亏她们还让我跟你打声招呼呢!如果白姐姐知道你是这样的人,肯定会很失望!”
这句话的信息量似乎有点大,秦夜忍不住问道;“她有交代什么吗?”
赵婷狡黠一笑;“她什么都没说,但她那欲言又止的样子,显然是不好意思开口”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观察能力果然大有进步。”秦夜很直接的給她甩了顶高帽。
“呵呵!多谢秦大人夸奖!”赵婷受之无愧的继续道;“我看主要是因为她那个什么师姑在旁,所以不方便讲,那个师姑也挺奇怪的,好像很讨厌男人,哎!我真担心她们那门派,是不是有不准婚嫁这条规矩?”
秦夜不以为然笑道;“无论有没有这规矩,她会入门就说明愿意接受了,你何必操这个心!”
“是哦!嗯.....那不谈这个了,你快给我说说是怎么抓住那个采花贼的!”
“啊!这天色不早了,下次再跟你讲吧?”
“不行!必须现在!”赵婷面带一丝不快;“因为我明天就要回皇城了。”
“哦,这样啊!”秦夜面露黯然之色。
赵婷随即表示质疑;“你这是装出来的吗?”
秦夜立即否认;“没有啊!我可是很认真的。”
最后两人都不由得笑出了声。
接下来,秦夜简短截说,用不了三分钟的时间,便讲了一个令赵婷还算满意的“故事”
“这次回去又要等到明年才能再来了,你要是有空也可以去皇城看看呀!那里有很多好玩的地方,到时候我做的甜点肯定比今天的好吃!”
秦夜微笑着点头说;“嗯!既然有好玩又有好吃的,那有机会一定去!”
“好,你可要记得哦!”赵婷笑靥如花,她左顾右盼的往周围看了眼后,突然一头扑进了秦夜的怀里。
“没别的意思,我就想临走前抱下你,你别胡思乱想。”
“哦......”
望着赵婷离开的方向,秦夜驻足良久。
最近相识的几个人,先后一一离去,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这缘如流水的世道,谁主沉浮?
秦夜转过身来面朝夕阳,五彩缤纷的晚霞此刻洒满着天际,美的让人沉醉,但它很快就要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