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肃穆森严的皇宫在月色的衬托下恢宏依旧。
亮如白昼的御书房内很是安静，只有正低头审阅奏本的皇帝翻页时，才能听到一丝细微的声响。
监察御史左宗闵，和军机处元勋窦劲，分别端坐在御前两侧，似乎若有所思，两人偶尔相视一眼，都能看到对方嘴角的无奈。
左宗闵年约五十，面白须黑，整个人带有一股与其官职相符的冷峻气质。
窦劲虽已年迈，但戎马一生的他，精神面貌依旧保持着军人特有的风采。
御赐的参茶已经喝完了，可皇帝似乎还没停下来与他们议谈的迹象。
这种情况是极少出现的，但作为臣子，在漫长无声的等待中已能揣摩出两条不变定律。
第一：要谈论的事并非紧急，且陛下心中已有思量。
第二：陛下现在是真的有点忙。
这是好的预兆，至少不会让人感到惴惴不安。
古人云天威难测，伴君如伴虎！说白了就是指皇帝行事喜怒无常，稍有不慎便让你身首异处！
但这一般都是昏君或暴君所拥有的特质，显然不适用于当今的皇帝。
他从一个名不见传的皇子到登上帝位，整个过程异常突兀，也可以说是平平无奇。
当年先帝病重，储君人选却不曾指定，朝中百官难免有人会借此机会，为自己以后的仕途做点“功课”。
然而在皇权面前，一切铺垫都是枉费心机，除非你够胆走歪路，否则唯有陛下的支持才是真正的实锤！
所以当选定九皇子为储君的旨意颁布后，文武百官几乎都惊异莫名。
甚至有人发出了：“九皇子是谁”？这种听似滑稽，却又那么合理的提问。
因为没人能给出一个满意的答复。
皇帝有十八的个儿子，他们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一些标签，比如大皇子稳重上进，二皇子文武双全，三皇子风流不羁……
然而这九皇子，除了头衔之外，就毫无存在感了，大伙对他过往的了解同样一片空白。
看来在这个权利跟欲望交织的环境里，只要你愿意，是可以低调到无人关注的。
可这个不怎么被看好的新帝，很快便展露出了摄人的锋芒。
特别是在登基后不久，面对南方风声鹤唳般的流言，以及背后那令人不安的可能性时，皇帝处置的堪称完美。
他先是静观其变，待时机成熟，便段然出手，以雷霆万钧之势压制住了整个局面，并全面占据了主动权。
要知道，这可是秦国统一稳定数十年后，首次在江南采取这么直接高调，又具有针对性的军事行动。！
如此非常之魄力和手段，也让所有人始料不及，其影响和意义远远超出了事件的本身。
而政务方面他严肃法纪，任人唯贤，极大改善了朝纲风气，所实施的一系列举措也成效斐然。
群臣惊讶之于才意识到，先帝会选他继位，不是病糊涂了，而是早有考量啊！
御书房里，皇帝终于搁下了最后一本奏折，抬头望向两位静候已久的大臣。
撇开他身份不说，这是一个光看外表，就能让人感受到其魅力的中年男子，丰神俊朗的五官，无不透露着久经岁月的沉淀。
“东南军指挥使传来奏报，说要增加今年夏季征兵员额，用来扩充苏、江两地驻军的规模。”
皇帝的话简短随意，但其中的信息量，却让现场两位枢密大臣，心头一惊！
苏州与江州都跟镇南王的封地毗邻，目标不言自明，东南军增兵的举动无异于战备！难道双方已到了公然对抗，剑拔弩张的地步？
这当然不至于，朝廷对镇南王的异动一直是看在眼里，压在心里。
就像对待一个顽皮任性的孩子，要是太过闹腾就顺势敲打呵斥下，但不会主动去刺激他，只希望有天他会懂事醒悟，别再添乱捣蛋了。
虽说皇室无情，可同族相戈这种事，无论胜负都是场赔本自伤的较量。
由于此事敏感忌讳，皇帝似乎又无咨询之意，另外两人只好望上望下望对方，都沉默着。
皇帝稍作停顿后才补充道：“朕同意了。”
同意了！这简短的三个字将影响整个事态，说明皇帝要把与镇南王的博弈摆上桌面了。
箭已上弦，就看对方是接还是躲了，虽然大家都觉得后者的可能性很小。
“陛下英明！南方一带虽无外敌，但草莽流寇和乱党余孽层出不穷，确实很有必要加强军备，震慑四方！”作为军方代表的窦劲首先表达了支持的态度。
皇帝不置可否：“默筱寒会提出增兵的请求，说明东南军已感受到不小压力，看来朕那位叔叔还真没闲着啊！”
皇帝状态轻松，语气里甚至还带有调侃之意，这需要强大的自信，他当然也具有自信的资本。
可自信是种奇妙的存在，因为人的立场和观念不尽相同，我能感受到你的自信，但不代表就会感同身受。
毕竟自信和那自负就只差一个字，有时候两者切换起来，也没什么违和感………
于是左宗闵出声道：“陛下明察，镇南王近来虽有所收敛，但从未停止过违逆之举！且已不局限于江南一带，不排除其与外邦势力勾结的可能……
“你是指西北那帮“狼民”？”皇帝一语道破。
左宗闵唯有垂首默认道：“陛下英明，此事不得不防，若让他得逞必成大患！。”
皇帝点点头说：“嗯，这个确实啊！但此事非同小可，草原狼是不敢轻易牵扯进来的，至少现任狼主不会答应！”
皇帝会这么认为，自然是有依据的，毕竟秦国当年能顺利挥师南下一统江山，草原狼出力不少。
双方的友谊，是历经战火扶持的，怎会说翻就翻？
今年初春之时，应草原狼主阿木尔的邀请，皇帝还去了一趟西北，与草原各部族进行了友好的交流。
秦国现在根基稳固，草原各狼族也生活的祥和安逸，没理由卷入其中。
更重要的是，目前镇南王就算砸锅卖铁，也不具备拉拢他们的条件！
于是皇帝作了决断：“先盯着吧！搞小动作谁都会，但未必能掀起什么风浪，还是把家门口的问题先处理了！”
皇帝最后一段话指的是什么，在坐两人心知肚明，但此刻都不约而同的保持了缄默，且神色各异。
窦劲皱着眉头，似为难又似忧虑的摸了摸并不算长的胡须，当初赵含虎是他一手提携的，现在人出了问题，他心里肯定不好受。
左宗闵脸上则看不到丝毫情绪波动，似乎一副事不关己的状态，要知道赵含虎的问题，首先是由他主导的监察院提出来的。
可皇帝当时并没有将此事，交由他全权处理，而是派了范谦书那一介文臣前往临州“视探”，他们监察院还得全力协助。
踌躇满志的主角却成了陪衬，这操作恐怕换谁都没法直抒胸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