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节决死抗战(二)
建安三年(公元197年)五月十日,汪陶
“尊贵的可汗,一定要替我们报仇啊。”
十几个鲜卑人跪在金帐中痛哭流涕,泣不成声。人人都是伤痕累累,不是掉了一支胳膊,就是少了一条腿,每个人脸上都缺鼻子少耳朵,更有不少人被挖掉了眼睛,至于身上被火烙鞭打的痕迹,更是数不胜数。数不清的苍蝇围着这些人“翁翁翁翁”飞来飞去,好像他们是一堆已经腐烂的臭肉。
面对这样的惨况,即使最冷酷最残忍的鲜卑勇士也不由心里颤抖,低下了眼睛,咬紧牙关,切齿痛恨,却完全忘记了他们每年对北部州郡的汉人劫掠时所犯下的滔天罪行。而这些正是张惠最近征召的雁门骑士所为。虽然李奇很喜欢这项任务,但他作为重要的作战力量,首要任务是备战,所以在张惠征召了六百名雁门骑士接防雁门、宁武两关的防务后,同时也将折磨发送鲜卑俘虏的任务接了过去。
这些雁门骑士都是本地人,年年受到鲜卑人的侵扰,几乎家家都有亲人朋友死在鲜卑人的手下,与鲜卑人的仇恨简直是不共戴天。以前虽然愤怒,只能埋在心里,此次得了机会,怎能轻易放过?他们将家破人亡的愤怒和多年的积怨,全部发泄到这些鲜卑俘虏身上,使用的手段早已经超过李奇建议的割去耳鼻、剁掉右手地限制,几乎无所不用其极。不论白天还是黑夜。广武城上空都会不断传来鲜卑俘虏被折磨时发出的撕心裂肺的惨叫声。特别是夜间,简直令人毛骨悚然、恶梦连连,最后连杨飞都实在受不,搬到雁门关上去住了。
“该死的汉狗,敢这样对待我们鲜卑勇士,我要挖了他们的眼睛,活剥了他们的皮。”
饶是轲比能一向深有涵养。看到自己的部属连续被整治成这个样子,而且一拨比一拨惨。也是怒火中烧,不可遏制。旁边地步度根、泄归泥虽然也是十分气愤,说了不少愤慨的话,但更多地是幸灾乐祸。
在他们看来,轲比能本是靠近汉国边塞的小种鲜卑,不过凭他那些从汉人那里学来的虚伪手段,才欺骗了那么多人成为他的部下。现在竟然敢自称可汗,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现在怎么样?他亲爱的汉人把部下整治成这个样子,真是咎由自取。呵呵呵呵!步度根、泄归泥叔侄简直心里笑开了花。
“那个叫杨飞的汉狗卑鄙残忍,简直不是人,我们一定要为这些勇士复仇。伟大的可汗,下令罢,腾格里会保佑我们踏平晋阳。撕碎杨飞地身体。”
他骆拔(鲜卑姓氏)提婆、俟力伐(鲜卑姓氏)婆罗门,以及纥骨(鲜卑姓氏)匹麟、纥奚(鲜卑姓氏)叱奴根、贺娄(鲜卑姓氏)伏莲(说明:以上这些以及下文出现的鲜卑人名,均引自著名历史学家姚薇元先生所著的《北朝胡姓考》,在这里特对姚先生表示衷心的感谢。文中出现的主要鲜卑领袖也是真实的历史人物。)等一大批威震草原的鲜卑勇士们早已经按捺不住,一起来到可汗的金帐外,高声请战。贺兰(鲜卑姓氏)附力眷、纥突(鲜卑姓氏)隣匿物尼、贺若(鲜卑姓氏)伏连、乞伏(鲜卑姓氏)乾归、沮渠(鲜卑姓氏)蒙逊、步鹿孤(鲜卑姓氏)贺鹿浑、宇文阿干儿等帐中各邑落地小帅们也早都怒火冲天。只待可汗一声令下,立即整顿人马将所有的汉人全部杀光。
连日来被残酷折磨的鲜卑人被不断从雁门关发送出来,早已经要把他们逼疯了,但是步度根、轲比能、泄归泥三人一直没有下定决心,他们只好把怒火发泄到桑乾水流域的汉人。顿时整个桑乾水人头滚滚,尸体连绵,每天都有无数的汉人男女被杀死,缠绵晶莹的桑乾水都被染红了。虽然这让他们多少消了点气,但那个杨飞依然逍遥法外,躲在雁门关内。不杀掉这个罪魁祸首。怎么能令被折磨成这样地鲜卑勇士复仇出气呢?
这种情况令步度根、泄归泥两人十分难堪。说心里话,他们一万个不愿意出力为轲比能报仇。轲比能本不过是鲜卑中部宇文部下面一个邑落的小帅。是鲜卑数十个部族中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小部族的领袖而已。但,虽然不情愿,不得不承认这家伙很会笼络人心,在不到十年的时间里快速崛起,不仅从宇文部中独立起来,而且发展成为一个可以和步度根、扶罗韩分庭抗礼的强大的鲜卑部族的领袖,他以前的主人宇文部的实力已经难以望其项背了,还得经常向他示好。轲比能地才略和迅速地发展,很容易使人想起当年的檀石槐大汗,怪不得竟然有很多鲜卑人过火地将他称为“檀石槐第二”。
但鲜卑各部、邑落的关系近似于同盟关系,如果部大人们处事无方,邑落的小帅们就会离他而去,所以如何得到所属部族的人心,确保各部族的利益,对于首领来说万分重要,是决定兴衰荣辱的关键所在,否则轲比能一个小帅如何能迅速崛起呢?如果此番两人的回答不能令各邑落的领袖们满意,就等着他们离开罢。所以虽然步度根、泄归泥两人不情愿出兵,但也不敢违逆众情。
步度根、泄归泥正在一边安抚各小帅和勇士们,一边象前几天一样拖时间,忽然听见外面大呼小叫的跑进一群人,登时把个硕大的金帐拥挤的密不透风。
众人定睛一看,步度根的附离卫士又抬进来十几个鲜卑人。每个人脖子上面挂了一个布囊。又是被折磨的不成人形,这次索性连话都说不全了。因为舌头也被割掉了。只见附离首领贺娄乌兰跪下禀报:
“启禀大可汗,我们在雁门关外又发现了四十个,立即抢救回送,但是只有这几个还活着,其余地都在路上死掉了。”
贺娄乌兰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已经有两个手脚痉挛,胡乱扑腾。眼看是不能活了。
“哇呀呀,气死我了。杨飞狗贼真是欺人太甚。”
步度根就是再恼火轲比能。看到这个情况也实在压不住胸中的愤怒。突然看到那些人胸口的布囊,一把撕了下来,打开一看,乃是一个木板,上面写着几行汉字。步度根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可惜一个字也不认识,只好指着轲比能身后那个汉人谋士叫道:
“公孙乌龙。你这个汉人里面最狡猾的老狗,过来念一下。这些乱七八糟而没用的东西只有你们汉人才会造出来。”
被叫做公孙乌龙的这个汉人老者,乃是涿郡良乡人,少年时也曾努力攻读四书五经、三坟五典,希望能获取功名,可惜出身太差,而且性格狷介,虽然上天入地地努力。但一直到年过不惑仍然一无所成。最后索性参加了太平道,积极活动,指望能有所作为,可惜黄巾起义不过十个月就被朝廷平定,他作为涿郡太平道地重要领袖乌龙道人被朝廷名捕通缉,在故乡实在待不下去。只好逃到塞外异国他乡投奔轲比能。由于他以前法号乌龙,又从来不肯透露自己的真名实姓,所以包括轲比能在内,大家都叫他公孙乌龙,乃是轲比能一个重要地谋士,为他出了不少馊主意,此次南进就有此人的贡献。
用当时汉人的看法,公孙乌龙就是彻头彻尾的汉奸。不管别人怎么骂,他本人对于这个倒没有心理负担,即使帮助轲比能劫掠内地也从来没有觉得良心上有不安。在他看来。大汉从来就没有对得起自己。自己何必还自认是大汉子民呢?
虽然如此,在所有鲜卑人眼里。不论他为鲜卑做了,他永远改变不了是汉人这个事实,这可能是所有汉奸最深的隐痛,有些事情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最近几天,杨飞连续送出被折磨地没有人样的鲜卑俘虏,所有鲜卑人都对汉人恨到了极点,都不同程度通过报复汉人来进行发泄。如果不是轲比能的庇护,公孙乌龙也是难以幸免的。即使如此,他的处境也是非常尴尬的,在每次聚会上都是一个人躲在角落,不敢作出任何让别人注意到自己的行为。就是这样,还是不能躲避啊。
前几天公孙乌龙的运气比较好,以前地挑战信都是让鲜卑俘虏带回,而他们一般都是一出雁门关就把那东西扔了,全速逃命,最后不知道怎么让张惠发现了,他索性用装进布囊,用皮条绑在这些人的脖子上。
公孙乌龙这次却是逃无可逃了,听了步度根的话,他苦笑一声,缓缓走出来,接过木板,仔细看后,心里更是苦不堪言。要是把这个上面的话如实翻译出来,他非被恼羞成怒的鲜卑人当场乱刀分尸不可。公孙乌龙稍微沉吟了一下,读到:
“杨飞向我们挑战,并说如果我们应战的话,可以派人到雁门关外把时间地点告诉他们。”
“狗东西既然这么想到乌兰山(鲜卑传说中死人地去处,和当时汉人传说中的泰山地府差不多。)去报到,那我们就成全他罢。”
“汉狗还敢这么猖狂?我去回复?”
“先打掉他几颗牙,看他还敢嚣张!”
听了公孙乌龙的翻译,众人群情激愤,乱成一片,公孙乌龙赶紧识趣的躲到一边,暗自庆幸自己没有按照原文如实翻译。
“好啦,我命令。”步度根站起来,大喊一声,大家慢慢安静下来之后,他接着道:
“贺兰附力眷带领仆骨歌滥拔延、纥奚叱奴根、贺娄伏莲三位鲜卑勇士前去雁门关迎战,你们告诉汉狗们:他要打我们就跟他打,鲜卑勇士们除了腾格里是谁都不怕的。就在大后天,就在雁门关外。就在那个鲜卑勇士们创造荣誉和辉煌地地方,让伟大的腾格里作证,让伟大的檀石槐大汗作证,我们一定要让汉狗的鲜血再一次染红桑乾水边的每一寸土地,我们一定要让祖先流传下来地宝刀再一次浸透汉狗们卑贱地血液。”
“万岁!万岁!万岁!”
听了步度根地话,帐内帐外所有人都是高声欢呼,举起手中地兵器大喊万岁。步度根满面红光。异常兴奋,他终于用自己地行动以赢得鲜卑勇士的心。证明了自己是伟大檀石槐大汗的子孙,是鲜卑三部六十邑落当之无愧的首领。
贺兰附力眷等四人全身披挂,举着狼头大纛,策马离开金帐,士兵们已经得到了消息,都异常激动,自发的形成一道人体通道。对着四人高声欢呼,四人在众人英雄一般的欢送中,离开汪陶,沿着桑乾水向雁门关跑去。
当他们在路上飞马奔驰的时候,杨飞正站在雁门关城楼上向北方眺望。杨飞很久以来就听说过雁门关这座天下闻名地关隘,在晋阳的时候也在地图上无数次的研究过它,从许多人的口中无数次的了解过它,但真正来到这座英雄的关口。还是第一次。
雁门关建筑在雁门峰所形成的勾注陉北端,从北到南一共修筑了三座关墙,尤其以北面的第一座为最高,约有五丈多高,全部是用长约一丈,宽约六尺。厚约三尺地大条石垒成,条石之间乃是用小米粥胶合,严丝合缝,异常坚固,可以看出大汉王朝几百年对于雁门关的建设所投入的巨大的人力和物力何等巨大。由于勾注陉中常年不见日光,关墙上长满了青苔,绿油油的和旁边陡峭入云的崖壁连成一片。
“主公,既然我们地步兵和匈奴义从已经赶到,而鲜卑人的主力都集中在汪陶一带,我们可以立即出关。收复楼烦、马邑等重要城池啊?”
“哼。你想的倒美。”听了爱将、军务院军政曹护军司(主要负责执行军法和监督各营,就是以前的检校。杨干是随同步兵一起行动。刚到广武没有多长时间。)从事杨干的话,杨飞嗤之以鼻,继续道:
“你要记得:得人失地,人地皆得;得地失人,人地皆失。那几个城池又不是战略要地,得失不足以影响战局,我们目前最关键的是集中所有力量重创鲜卑主力,而不是分散兵力去占领那些没有人影的城池。更何况,守城之重,首在粮食和弓弩,要让粮车翻越大山、穿越关道,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就是前进途中也很容易受到鲜卑人的袭击。”
“哦!其实……”
“你又想问,干脆说罢,小心憋出病啦!”
听了杨干装模作样在那沉吟念叨,杨飞头也不回头就喝道,旁边的张惠、弥且不真都是暗笑。杨干也不害臊,嬉皮笑脸地继续。反正他从少年时期就追随杨飞,两人地关系非常亲密,既是主臣关系,也是近乎兄弟一样地关系。
“嘻嘻,是!末将想啊。如果徐都督在占领宁武关后,趁步度根驻军阴馆,轲比能驻军楼烦,双方距离一百多里,分兵两处的机会,调动所有五千骑兵从宁武关出击,集中兵力消灭轲比能所部四千人。那我们现在只要对付当面七千敌军就行了,那肯定稳操胜券。”
“你说地很好,知道以合击分、以整击散的道理,说明学兵法颇有心得。可是却是不切实际啊。”
“啊!为啊?主公!”杨干是思考了多日才得出这个结论,以为肯定会得到主公的赞赏,不知却是这样的下场,心里很不服气。
“你还别不服气。我问你,你估计一下,五千骑兵要从广武出发,通过雁门关,到关外去列阵大概需要多长时间?”杨飞也来了兴致,反正也没有事情,就转过身子,详细解释给他听。
“嗯!!!勾注陉最窄的地方只能通过两匹马,最宽也不会超过五匹马。按两马并行算,一匹马占据两丈的距离,头尾相交,队伍得有十几二十里路啊!我的天,那没有两个时辰是不行的。”杨干现在才恍然省悟。
“你明白就好,宁武关的情况和雁门关差不多,出关怎么也得一两个时辰。关外就是敌人的斥候,公明派兵出关敌人肯定会发现,而楼烦城就在宁武关北口,轲比能调兵围剿非常容易。公明如果出关,岂不是送上门去,让敌人一口一口吃掉啊。”
“主公,前面过来了一彪人马!”
杨干还要继续追问,就听见杨飞近卫大声报告。守关的雁门义勇立即紧张地举起了手中的弓弩。
众人定睛看去,只见几个彪形大汉举着一面威武狰狞的狼头大纛,催动骏马,泼啦啦一直跑到雁门关一箭之外,大声叫喊,不知道说些。杨飞等人都是莫名其妙,相顾茫然。还好关上的士兵多是雁门人,常年与鲜卑人杂居,有几个略通鲜卑语,过来充当翻译。
“启禀使君,他们说是愿意应战,大后天和我们在雁门关外一决雌雄。”
“嗯,很好,告诉他们,我会准时带领我的健儿们出来交战的。如果他们真是勇士,敢于决战,就不要趁我们出关时进行偷袭。”
翻译叽里呱啦说了一通,就听对面问道:
“你是人?有资格说这个大话?我们凭相信你?”
“关上站的正是我们杨使君。”
“有证据?”
“呵呵!”
听了鲜卑使者的话,杨飞呵呵一笑,冲身边的杨干笑道:
“伟长,给他们看一下证据。”
“好哎!”
鲜卑使者一出现,杨干就立即抢了一个十二石强弩在手,早都手痒痒了,但没有允许他也不敢轻举妄动。此刻一见杨飞下令,立即举起强弩对着敌军大纛射去。鲜卑人只是距离关墙一百步而已。这个距离对于射程达三百多步的十二石强弩来说只是小意思。
弩矢呼啸而出,一下就将旗杆射断,大纛轰然落下,盖在一个使者的身上。关墙上的其他人一见,不用下令,立即跟着放箭,嗖嗖嗖的声音中,箭矢如雨而下。鲜卑使者大骂几声,忙中偷闲捡起大纛,用马鞭猛抽马臀,飞跑而去,背后留下一串串大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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