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兵逞东夷第三十三章百济（下）
“买卖？”
真归德跪地的身躯颤了颤，细不可闻地重复了一遍，心头急转了几十圈。以天朝的强大、富足，百济有什么可买可卖的东西？更何况和自己谈生意的还是一支如此规模舰队的统帅，这话怎么听都让人觉得无稽呢……
刘嵩自然不知道真归德内心的想法，他只是凭着衣着和排场猜测对方在百济国内的地位应该不低。
第一，刘嵩前世就曾看过些帖子，说百济与倭国王室之间的联系极其紧密，否则也不会有鬼子帮他们复国的白江口之战，但是一个百济人能有十艘倭国战船，五六百倭兵护卫出海，起码也得是个有头有脸的角色。
第二，虽然此人自见了自己的面后，一直长跪埋首，双手撑地，态度很是谦恭，但身上却是一身鲜亮的绯色锦袍，头顶的乌罗冠两旁也插着两支银花佩饰。百济官制自己是不懂，可历史上唐朝官品衣紫为贵，绯色次之的讲究却是省得的，或许这银花也和唐朝的金银鱼符一样是身份的另类象征？
第三，这个百济见了自己，开口就是汉语问候，显然知道面对的是汉家人物，神色恐惧却不失谦恭，分明看出了这船队的归属是大隋官军，而非一般的海盗、水匪，这份见识眼力想来也不是普通的商人可有的。
有了几点认识，刘嵩筹谋的计划又急需百济人地协助，自然便有些唐突。开门见山之处，便是他自己，也有些讶异了。可既然开了头儿，总不能僵在这里，刘嵩见他无所反应，也只好先亮亮底牌了。
只见他换上了一副标准的外交微笑，踏前一步。虚扶了扶眼前的百济人，口中言道：
“大人受惊了。本官乃大隋平壤道水陆行军总管刘嵩，不知贵官尊讳？”
真归德见对方回归了正统的朝聘路数，心里顿时有了底，就势起身，一揖到地，操着一口略带吴音的汉语答道：
“下臣百济国德率朝贡使真归德，受吾王之命。携随员欲往天朝朝觐天子，不想得遇王师，不知……”
话到此处，拖了个长声，卖了个关子，两眼偷向刘嵩脸上瞄来，等待他接口解释此番的目的。说起来，自大业七年大隋尚书起部郎席律来百济联络连兵伐高句丽地事宜之后。大隋再无一使一兵莅临百济之地，而今一来便是巨舰强兵，又让他如何不疑？
“哈哈……贵官多虑了，本官受朝命邀击平壤，此行……”刘嵩闻言大笑，正要将目的和盘托出。旋即兴起一个念头：素闻百济在各方之间摇摆取利，这家伙若是亲高句丽派，听了我地计划，会不会泄露出去？想到此处，这半截话便梗在了喉咙中，一对细眸却逮着真归德上下反复打量。
真归德也是老于宦海的人物，见他吞吐，虽然心中不快，面上却自堆笑不已，口中言道：
“此天朝军机。下臣不敢与闻。只不知王师为何无故攻我贡船，杀我随员？天朝为礼仪之邦。怎可如此伤我等藩臣忠顺之心？”
“母亲……”刘嵩心里怒骂一句，手指着不远处驻泊的倭国船舰，昂头冷哼：
“尔国招纳蛮夷为爪牙，自是内事，可似此等痴妄凶顽的匪类，竟敢挑衅我大隋王师，是可忍孰不可忍也！若是朝觐天子之时惹出祸端来，岂不悔之晚矣？本总管今日给他们些许教训，下次若是再犯，岂止是这几艘船舰化为齑粉，便是他们这些岛夷所居，某也要叫他血深似海！！！”
说到最后，刘嵩已是咬牙切齿，眼中更是莫可名状的愤恨决绝。见他如此，真归德本就有些色厉内荏的心思立时给浇得冰凉，心道，看这大隋将军似与倭人有深仇大恨，多说也是无益，无谓给这些猪猡讨什么公道，还是问清缘由才是正经……心念一定，真归德肃容问道：
“下臣才疏，窃问熊津江所在与平壤悬隔千里，不知将军所部王师如何到得敝国？若为聘问出使，还望请出天子使节敕书，若为他故，还望将军顿兵海口，待下臣回报吾王之后，再行区处……”
“哈哈……”
刘嵩闻言，一声狂笑拔地而起，手指着真归德，脸色说多怪异有多怪异，直将他看得莫名其妙，忽然，笑声一止，一支指头却戳在了他的胸口上，定睛看去，刘嵩却正阴恻恻地盯视着自己，启口缓缓言道：
“敕书符节，没有！只有我这数千虎贲和这数十艘艨艟巨舰，我倒要看看你们怎么把老子堵在海口！”
说罢，刘嵩一扬手，纵声大叫：“张峰何在？”
旁边一人高声相应，急急奔来，刘嵩也不看他，大喝问道：
“海舶可入熊津江否？”
张峰乃是刘嵩座舰上地水师都将，闻听此问，拔直腰杆高声回复：
“潮信已至，莫说熊津江，便是他泗沘城，我军也可直趋城下。”
“好，很好！传令诸舰，升锦帆，全军披甲，抖擞起精神来，让藩属小国看看大朝的武威气象，省得他们忘了人臣的本分！出发！”
听到此处，真归德已是面如死灰，原本挺直的身躯颓然欲倒，心道自己怎就将这些粗鄙的关西索虏惹急了，到时候兵临国都，大王岂能轻饶？而且这熊津江水情他也是知道的，每逢潮信大至，黄海水位升高，熊津江（今南韩锦江）也可通行巨舶，不消说这等大舰，便是再大上三四倍，也不至托底搁浅。
且不说真归德心里的一番悔恨，只说这大隋水师，一路顺风逆水，帆桨齐施，竟也走得飞快，沿着熊津江水路，直奔泗沘城而来。所过之处，原本多有百济、倭人驻兵的镇戍烽燧，可这些僻处一隅地蛮夷野人又哪里见过此等千人巨舰？
只见高峻逾城的三层巨舰，张着四桅锦帆，伸出数以百计的巨桨在眼前招摇而过，其上的甲士密布城垛，人人金甲黄袍，远远望去，恍若神兵降世，那份震撼，便是倭人初见北洋水师镇远、定远巨舰之时，怕也不遑多让。
眼见着巨舰远去，数十艘各式战船围护其侧，只留下条条水迹、涟漪，各路百济兵马震撼之后，纷纷兴起了无比的恐慌，刘嵩身在高楼之上，眼瞅着熊津江两岸，一堆堆烽火点燃，狼烟冲天而起，一条条烟柱直奔东方而去，不禁昂头大笑，自己这番作秀的效果分明超出了预期。
而此时地百济王廷，却已乱作了一团。
如林的烽火狼烟，早将熊津江有敌入寇的消息传到了宫中，百济王国的第三十代王扶余璋正自手抚着兵官佐平呈上来的奏表长吁短叹，身后的妃子按摩的手劲儿也识趣地收回了不少，生怕惹起他的雷霆之怒。
扶余璋此人，在后世的百济历史上又被称为虎王、武康王或武广王，能以武字为称，在位期间的武功赫赫自是无疑，在位长达四十一年，一直不断周旋于高句丽、隋唐、倭国之间，先与高句丽征战不断，后半生又反复侵夺先前盟友新罗地地盘，可谓一位小国雄主。
不过这份强横也只限于海东三国地一亩三分地上，和大国叫板，借他八个胆子他也不敢。而今早有臣下远远望见了大隋的军旗，这支强大舰队地归属早非悬疑，但它的来意却很是混沌。单凭自己王国水师的那些小破船，便是将倭国的助守舰队也全加上，也没那个胆量上前拦截讯问，除了任由他们长驱直入之外，自己竟是毫无办法，这等情状，又怎能不令扶余璋气闷？
当然，小国自有小国的生存智慧，扶余璋狠拍了拍脑袋，心道，无论对方是为数年前自己按兵不动的行为来兴师问罪的，还是借机搂便宜的，区区只容几千兵马的战船，也不可能亡我之国，大不了便豁出些金帛财物，卑辞厚币地将他们打发了也就是了。再说，中原历代朝廷都是重面子胜过重实利，说不准自己身段放得低些，好话多说几句，这个坎也就过去了。
打定主意之后，扶余璋脸上也有了笑意，大声招呼分列阶下的诸位大臣，将这次国际活动的一番注意事项和准备事宜交待了下去，直将这一群在本国位高权重的佐平大人听得一愣一愣的。
只见班下一人跨步出列，施礼说道：
“大王，如此规格，是不是有些逾礼啊？彼辈兵势再强，也是天朝的臣子，大王是天朝先皇帝钦封的上开府、带方郡公、百济王，岂有身迎下僚之礼？”
“呵呵……你……哈哈……”
不想，扶余璋闻听此言，竟是指着对方一阵大笑，本想说些什么，也笑没了念头，只指点着他，振袖踱回了内寝，而那笑声却兀自回荡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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