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兵逞东夷第二十一章抉择（下）
“敕使？”
帐内的一干人等几乎异口同声地低呼，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大眼瞪小眼地望向帐门，思忖着今日如何会演出这么多出奇迹。
不过对刘嵩这样从未沐浴在皇权和光之下的穿越人物，即使是皇帝亲临，也是畏惧、好奇多过崇敬，更不要说一个小小的敕使。因此，帐中本就寥寥的几个人中，他倒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这也让他能够捕捉到众人脸上本不该出现的一些情绪。
来护儿地位最高，反应却也最剧烈，一张刀削斧刻般棱角分明的长脸上竟在瞬间变幻了三四种表情，开始是震惊，紧接着是沉思，然后是恐惧，最后才换上了一副强忍的淡定，可看他颧骨上一条条细筋，却正难以察觉地颤动，一双鹰眼也渐趋黯淡，仿佛在瞬间老却多少年岁一般。
观察完来护儿，刘嵩借着眼角的余光扫了遍身前左右，那身居次席的中年人，身材远较来护儿为低，脸色也没有老将军的健康，想是敷了粉的缘故，竟有些病态的白皙，一对丹凤眼很是漂亮，相应的，他的嘴唇也很薄，就像两片涂了丹的细柳叶。只不过，此人虽相貌堂堂，那双眸子却总是向下瞄，听闻敕使到来，更是连连转圈，目光更是散乱得厉害。
“这二位是怎么了？”
刘嵩看到这儿，心里已经画出了一个大问号。疑惑之间，两眼斜向秦叔宝，看到的却是另一番光景。这员勇武无敌地战将，竟傻在了当场，对自己使的眼色毫无反应。
“不至于吧……”
在心里暗自念叨了一句，刘嵩脑中的疑云更盛。心说，不就是敕使吗？敕使说白了也就是清宫戏里的传旨太监。能算多大的稀罕物儿？就说隋朝不好用这些阉人传旨，总归也就是个报信的家伙。还能揣着尚方宝剑啊？
想到这儿，刘嵩也不自觉地微笑起来。哪料到，来护儿却严肃地说道：
“尔等且退，我与崔长史须得恭迎敕使颁敕……”
刘、秦二人齐声应诺，倒退着就要奔帐门离去。可不等他们出去，一个人影却已冒冒失失地撞进了大帐，拦在了两人身前。只听他急吼吼地大叫：
“荣公。下官总算没有来迟……”
“来迟？”
刘嵩和秦叔宝对视一眼，同声惊问，声音自是压得很低，却也错过了来护儿、崔君肃与来人的简单寒暄，正待退出，却见来护儿瞥了一眼自己，想了一下，竟鬼使神差地挥了下手。示意二人退立一旁。
“来迟？”
既得了命令，刘嵩伸手拉了拉有些不知所措地秦叔宝，躲在毡帐的角落里，开始咀嚼这句话地滋味，不想，竟让他翻检出记忆深处的一点存货。登时骇得他手足冰凉，背后冷汗汩汩而出。可转念一想，自己的历史知识本就是半桶水，说不准记错了典故，总需求证一二才是。
“兄长，怎么大总管听到敕使来临都这样郑重其事，不就是个传旨的微末小官吗？”无错小说网不跳字。刘嵩偷眼看了看远处揖让笑谈的来护儿等人，拼命压低声音附着秦叔宝的耳朵问道。哪料想，秦叔宝闻言身形竟是一震，蓦然偏头看向他。眼中分明满是不可置信的惊讶。
“怎地？莫非小弟又……”
眼见刘嵩脸带尴尬。秦叔宝以为自己地惊诧表情伤了自己弟兄的自尊，慌忙低声摆手解释：
“贤弟为官不久。不知朝廷规矩严谨。按律敕使出行均需陛下亲授传符，这传符以铜铸就，依方位分为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种，一半藏于宫廷，一半收于各郡，可想而知非大事岂能动用？故而朝廷敕使实则少之又少……”
“原来如此……”
刘嵩闻言恍然，想来他之前在齐郡时不过微末小将，哪里接触过这些事体，当时见皇帝随便派了个画师来给张须陀、罗士信画济水破贼图，还道这不过就是皇帝一时兴起的玩乐，却不想还真是不得了的殊荣，难怪张须陀当时有一个月的脸都笑得要抽筋了。
不过，一旦知道了这敕使的重要，刘嵩心中对那件事情的想法便愈加笃定，只是回想起自己带着几千弟兄在城中连人肉都吃了的惨景，一股浊气立时硬生生梗在嗓子里，难受得几乎呕出血来。
饶是如此，他地一双细眼却仍瞪得溜圆，直勾勾地盯着那敕使手中的泥封骨筒，眼瞅着他满脸堆笑地将那筒子双手捧到来护儿面前，自己的两只拳头却不自觉地攥得紧紧，浑然不觉手背上的青筋几乎爆裂开来。
“贤弟？”
秦叔宝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这是什么场合？以自己和刘嵩的官位，莫说亲聆圣旨，便是隔着几百个人旁观的资格都没有，可这兄弟却不知发了什么疯，竟好似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若有个闪失，岂不枉费了之前地一番辛苦？想到这儿，他急急唤了两声。
哪料想，刘嵩好似鬼魅附身一般，竟猛一瞪双目，蹿了出去。秦叔宝毫无准备之间，根本不及反应，心中暗暗叫苦，伸手一拉，却只拽住了刘嵩身后的袍角，两厢角力，那战袍也不知是中了邪祟还是缝纫的手工实在太次，竟咔嗤一声，裂开了尺许。
裂帛的声音何其之大，登时将那三人的目光牵了过来，此时，刘嵩距他们已不过几步之遥了，秦叔宝见此，已是不忍再看，失声低呼：
“哎呀！”
他的腰杆也再支撑不住，只得面如死灰地惶惶然躬身失礼赔罪，只望来护儿能网开一面。再看来护儿等三人，看这情形也有些糊涂，那敕使更是张大了嘴巴，满眼惊讶。
不过，让他更加惊讶的还在后头。只听刘嵩有些痴傻地缓缓问道：
“是不是高句丽投降了？”
闻言，敕使看了看来护儿，又看了看刘嵩，见脸上沉静无波，后者更是笃定无疑，还道此人是来护儿的亲信子侄，虽恼他无礼，却也不便发作，心说，这本就是尽人皆知的事情，答便答了，便用力将头一点，扭头就要和来护儿、崔君肃说话。
谁知，刘嵩并不罢休，不等有些惊诧，却更是愤怒的崔君肃启口，紧接着又是一问：
“那这圣旨是召我等回师地？”
到此，这敕使地眼中方才现出了惊慌，环视帐内一周，眼瞅着崔君肃同样讶异地看向说话人，心道此人与来护儿是何等勾连，竟连敕书的内容都了解地一丝不差，莫非来护儿在朝中竟有眼线不成？这可是非同凡响的发现。
其实他不知道，当刘嵩问出这两句话之后，来护儿的心中也和崔君肃、秦叔宝一样，平地生出万丈波澜。因为就是他这个当今皇上的藩邸旧人，数十年的统军上将，也是凭多年的经验才对这圣旨内容猜出个十之七八，而这刘嵩却能说得如此笃定，把握得如此之准，这份运筹庙算的天资，岂是人间所有？
正因为如此，他在惊疑之下，才没有因刘嵩的无礼之举命人将他拿下问罪，可明白过来再看身旁二人，已是目光交流了百遍不止，看向刘嵩的眼神也愈发阴冷，不禁暗自为他的前途担忧，正要出言回护刘嵩两句，却看他又一次启齿说话，音调突然一转，疾趋激昂：
“难道我们在异国杀敌，就为了这一纸降书吗？我数百弟兄，数千大隋子弟，数十万萨水冤魂就为这儿埋骨异乡？别忘了，那处处白骨京观还堆砌在辽东的土地上，成千上万的大隋子女还在异国他乡为牛做马，任人驱使杀戮……你于心何忍？！……于心何忍啊……”
一番怒叱，待说得苦痛处，不独刘嵩不管不顾地捶胸顿足，涕泗横流，在他身后躬身唯唯赔礼的秦叔宝也是心有戚戚，就连身居上首的来护儿也是面色变幻不止，一对鹰眼时不时透出仇恨的光芒。便是那敕使，开初还有些愤然反驳的意思，待听得最后，也已是叹息不止，分明也对这结局有些扼腕之意，口中的言语虽是斥问，却也柔和了许多：
“圣天子自然知道尔等行人辛苦，只是蕞尔小邦既然服罪，我天朝自无穷追之理，当日决议征辽，下官也曾拼死劝阻，可计画既定，又岂是人力可以挽回？看你忧心国事，总也是个忠勇将士，本官便不与你计较……你且退下……”
耳听敕使如此说话，来护儿心中也是一喜，总是爱才心切，他大手一挥，假意怒道：
“此等国事，岂是你等可以置喙，还不给我滚下去？”一边说，心里一边想着，此人向来伶俐，自当明白我一番苦心，难道不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道理？圣旨接了，这平壤莫非便打不得了？
不想，崔君肃突然侧身插上，好似看穿了来护儿的心事一般，一脸严肃地拱手说道：
“大总管，陛下有旨，焉能不遵？下官陈情，即日撤军！此辈惑乱军心，当斩！！！”
PS：晚了总比没有好，对不？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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