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齐鲁贼炽第十九章身侧隐仇雠(4)
河水是味道?
对于自小生活在黄河岸边的杨三来说,这并不是难以回答的问题,十来年的往来奔波,让他对济水、黄河、漳水和永济渠水的滋味都不怎么陌生,只是那是为了解渴嘬饮,和如今大口大口地狠狠呛水,满不是一回事。
杨三是平原郡平昌县人,算是个渔民子弟,家里也从没出过高官显宦,与这个时代大多数人一样,没地望名声,只是落个糊口度日罢了,也从没想过能做出大功业,干出个名扬天下的声名。
可如今,若是后世史书真能拿出几万字的篇幅来记述,济水边上的这场战役的话,杨三这两个字必定能名留汗青,因为不管他愿意还是不愿意,迁延数郡、点燃河南、河北反隋义军联合作战烽火的济水之战,就是他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喽罗挑动起来的。
然而,史官们根本就不会有这个闲情逸致,把如金的笔墨浪费在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身上,更不会对他的死活有关心,就如此时上天对杨三的态度一样。
“贼老天……呜……”
杨三的身体正在济水的波涛中翻滚起伏,刚刚骂了一句,一口浑浊的河水借势又灌进了他的嘴里,呛得他只能发出呜呜的闷叫,如果那也能被称作叫的话。
“完了。”
杨三又喝了一口水,脑袋里闪出这样两个字。眼前忽闪变幻的水上水下地景物也渐渐模糊,还能动弹的右臂像灌了铅块一般沉重,他的身上却越来越冷,残存的一点理智分明告诉他,自己就要死了。
“死了,也就解脱了。”
想到这儿,他的大脑不知怎么。凭空生出了这样一句感慨,感慨的同时。他的意识也渐趋倦怠,神识仿佛慢慢剥离了冰冷地身体,只懒洋洋、轻飘飘地向往着睡去,不知不觉间,便自滑向了记忆深处。
杨三的家乡平昌县,在大隋朝地版图上毫不显眼,甚至因为那条不怎么干净的大河时不常地动弹两下。给糟践得有些穷困,可它的名声却不小,至少在皇帝案头,隔三岔五地总会出现个几次。
为?那是因为大名鼎鼎的豆子坑就在平昌县、相邻的般县跟渤海郡的交界处,作为黄河北岸的一处广大淤泽,这里历来是四方盗贼地藏身之所,格谦、刘霸道、孙宣雅、李德逸、郝孝德等许多名人都在这里拉杆子,扯旗造反。十里八乡的百姓要么自愿,要么被迫,早晚都是从贼。
杨三的两位兄长也早早入了伙,两年间,一个死在官军的围剿中,一个死在几位头领的内讧中。而杨三自己,也落在济水中,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四弟,自己唯一在世的兄弟,被官军的弩箭射成了血刺猬,心有不甘地扑倒在断成数截地浮桥上。
而那之后,无数只四散奔逃的脚掌,慌不择路地践踏在弟弟孱弱的身躯上,只剩下那只在船梆上颓然摇晃的黝黑手臂,一荡一荡地触动着杨三的心。刺痛着他的眼。而他自己,却只能振动着残存地右臂。在水中徒劳地扑腾,随着水流,越冲越远……
突然,正沉浸在凄惨回忆中的杨三,感觉自己的胸口被人狠狠踹了一脚,强烈的痛楚,撕裂了他的幻觉,“哇”地一声,干咳出许多水来,他的两只眼睛也缓缓睁开。
阳光有些刺眼,眯起双眼,杨三感觉自己面前的黑影渐渐清晰。哦,是一张人脸。
这是一张并不出众的脸孔,长长的脸膛上,一双大眼正忽闪忽闪地盯着杨三,只看其中的些许关切,杨三也明白无误地知晓,这就是自己地救命恩人。正要牵动嘴唇,说些感谢地话时,一阵声音从极远处瑟瑟传来:
“可好些了吗?”无错小说网不跳字。
杨三终于发现,眼前汉子的嘴唇也在应声而动,心下了然,自己被水呛得久了,知觉还有些不灵,尽力想发出一点声音,也是毫无动静,念头更加笃定,只得费力地牵动下嘴角,微笑一下表示善意。
只是这笑容,落在劳累了半天地胡松眼里,比哭实在好看不到哪里去,不过总算救下他一命,也算给自己攒下点功德。心念一散,下水折腾了老半天的身躯也有些支持不住,扑通一下,便坐倒在地上,死活不想起来。
就这么各自在地上瘫了小半个时辰的功夫,胡松总算有了再开口的心思,杨三也恢复了说话的气力。胡松随手一拍,漫不经心地问道:
“你小子是兵是贼?”
“我?啊……”
反问一声,杨三就是一阵惨叫,原来是他翻转身形时,不慎触动了左臂上的箭镞,锐利的钢刺在筋肉里打了滚儿,顿时,额头上滚下来豆大的汗珠,显是疼得不轻。
见他如此,胡松眉头微皱,扶住了杨三的臂膀,看了看伤口的位置,右手也攀上了箭杆,漫不经心地问道:
“兄弟怎么称呼?我叫胡松,是……”
后面的话说得极低,杨三还道自己又迷糊了,伸长了脖子去听,不料胳膊上一阵剧痛传来,又一次惨叫出声,抬眼看去,胡松手中抓着一只血淋淋地羽箭,正自一边笑嘻嘻地看着自己,一边扯下袍襟,忙活着给自己包扎臂膀,心中顿时一暖,咬着牙关,死死忍住疼痛,两眼也只是感激地看向胡松。
“好啦!”
用破布死死勒住杨三的伤口,也不管哪里兀自沁出的鲜血,胡松拍了拍手掌。满意地上下打量了两眼,兴奋地叫了一声,犹自絮絮说道:
“这手艺还算没退步,当年老子在高句丽,挨了那些蛮子地箭,火长也是这么救治,老子也就学会了。辽水边上。没少救了兄弟的命,嗯。少说也有五六个……”
一听高句丽仨字,杨三的脸色微变,有些警惕地问了一句:
“大哥是官兵?”
听他声调,胡松顿时明白了意思,嘿嘿一笑,答道:
“老子也不知道算不算官兵,咱家大人说给谋个官身。可这一百多斤就绑在长白山的贼寇身上,说是官,老子也不稀罕,说是贼,咱也不好意思答应,你说我算个啥?”
杨三哪里知道这许多弯弯绕绕,只是听他说得诚恳,心里亲近。通报了姓名、所属之后,便自问道:
“哥哥可知道济水上的战况?”
胡松心说,你可算问对人了,老子在河岸上跑了一天,总算看到了这出大戏。沉吟片刻,便开始叙说所见:
“贼……义军押着无数车马来到浮桥边。遭遇了官军的水师,原还停留不动,眼睁睁看着水师毁桥,却有一个人当先扑了出去……”
听胡松讲述经过,杨三急切想知道后面的变故,慌忙出声打断:
“那人就是兄弟我。”
“哦?佩服,佩服!”胡松闻言一愕,上下打量了两遍,看他身形倒还真有几分相似,脸上地笑容越发灿烂。连道佩服之后。跳过了杨三落水前的桥段。
“浮桥被斩断之后,裂成了三截。上桥地义军少数被官军的弓弩射死。多数投水逃生,对了,还有不少被踩死的……”
说到这儿,胡松发现杨三的拳头越攥越紧,几乎都要挤出血来,心知自己触动了人家的伤心事,急忙改换话题:
“歼灭了桥上的义军后,官兵靠岸追击,那几百头领亲兵跑得比兔子还快,扔下那许多车的财物,惹得官兵两眼放光,几十条小船纷纷靠岸搬运。半个时辰地功夫,来回运了一趟,就被杜伏威的队伍给抄了,一把火烧了三十多条船,吓得官兵再不敢靠岸,义军现在正在收拢搭桥的船只,看样子是要划船摆渡了。”
“哦,哥哥真是有心人,可是早早便在一旁察探了?”
杨三听胡松说得详细,禁不住赞了一句,哪料胡松却忸怩地低了低头,嘟囔道:
“鬼才愿意在这里吹河风,还不是那家伙派的苦活?”
“谁啊?”杨三一听这话,顿时上了心,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
“还能有谁?还不是我家刘大人?”
联想起胡松说起他的上司要给他谋个官身,又派人早早在浮桥边窥探,杨三心念急转,一股仇恨顿时腾起,心道,这人分明是个吃里扒外的匪类,说不准这官军的水师也是他引来的,若是没有水师,自己地弟弟也不会死……
一念及此,那股怨念越发浓烈。胡松是他救命恩人,自没法说,可这没见过面的刘嵩,在他心头却已经变成了恨不得食其肉禽其皮的大仇人,两眼也突突冒火,嘴里却兀自强装平静地问道:
“不知这位刘大人现在哪里啊?小弟很是佩服他老人家掐算的本事,不知道哥哥能不能给引见引见?”
胡松一听,顿时喜形于色,本来他就对这敢于孤身保桥的汉子佩服不已,而今又能给刘嵩带来这样一个勇士,终归是件功劳,哪里有不卖力的道理?顿时,胸脯拍得天响,连刘嵩勾连张须陀地事情也隐约透了出来,总而言之一句话,跟着刘嵩,日后的前程功名,总是有保障的。
胡松却是不知,在他喋喋不休吹嘘刘嵩的能耐的时候,杨三根本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头脑中唯有四个字在反复跳跃,那就是:
“报告谁呢?”
PS:辜负支持,蜡烛难辞其咎,只是家中长辈住院手术,近日实在脱不开身,存稿又消耗殆尽,更新缓慢,只能祈请诸位读者原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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