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兵逞东夷第十六章天下（上）
卑奢城主府的规模不大，只有五六个院落凑在一起，不过就这儿，在卑奢城十里八乡也是令人艳羡的华堂美屋了。当然这也没什么奇怪的，高句丽的城池多依山谷而建，说起来周回数十里，其实真正能住人的地方，也就巴掌大的一点，就这城主府的建筑，搁在大隋的中原腹地，不要说和州郡的治所官署相提并论，便是大点的驿站，怕也逊色老远。
这话可不是无谓的虚言。隋唐的驿站有驿楼、驿厅、驿库、驿厩，驿厅有好几个，摆开来设宴肯定没问题，至于库房更是有酒库、茶库、咸菜库，再大一些的如褒城驿还有池沼，有舟船，有竹林，可以容纳几百人同时住宿。
至于官衙更是气魄宏大，像唐朝河南府官廨就占了洛阳宣范坊的半坊之地，而各州郡的衙署则包括数重门、正厅堂、内厅寝室、诸曹司的若干院落、厩库、蹴鞠场或马球场、供官吏往来住宿的传舍等等，光房间就有几百，另外还有亭台水榭、池塘竹木之类的园苑。可见其规制远不是后世明清所谓“官不修衙”的破烂衙门可以比拟的，更不要说高句丽这样的蕞尔小国。
不过，即使它再是憋屈，屈居这有瓦遮阳的屋檐之下，刘嵩等人还是无比庆幸，尤其是空有强敌，却无援兵的倒霉时节，能在敌人的府邸里置酒高会，总要好过曝尸荒野不是？不过压抑的气氛总会带来些心理地不适，比如秦叔宝就正对着食案上的猪肉发呆。
“兄长？兄长？”
刘嵩看着秦叔宝的样子好笑。连唤了好几声，才见他回过神来，连忙问道：
“兄长可是觉得饭食不合胃口？要不我让厨子换换菜式？”
“啊……不妨的……不妨的……”
秦叔宝如梦方醒，连连摆手，端坐在木床上的身躯竟也跟着左摇右晃，见刘嵩脸色灰沉，正要招呼厨子。急声制止：
“贤弟不必如此，城中粮食尚不知能撑几日。你我食能有肉已属特例，怎好再嫌东嫌西？”
刘嵩一听，抿着嘴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
“哦，那还是不合兄长的口味，只不知……”话说一半，便不再言语。顺手挑起了面前地一块炭烤肥猪肉，上上下下地研究起来。坐的本就不远地秦叔宝见此，心知刘嵩是一定要弄明白这个事情，老脸顿时一红，吞吞吐吐地说道：
“为兄家境小康，平日多食牛羊……这豕犬之类，实在……”
刘嵩闻言一愕，再看向席下众将佐。竟是少有下箸的。适才他自己逮着炭烤肥猪肉和狗腿啃得香，眼皮都没怎么抬，此时被秦叔宝一说，方才醒起，自己自打穿越之后，除了当家奴的时候吃大锅饭。塞过些猪肉、下水，之后一直是牛羊鱼虾之类的副食为多，看来总是有些根由的。
其实他不知道，隋唐上承南北朝的余绪，饮食上颇具胡风，尤其是北方殷实之家，更是多以牛羊肉为主要的肉食，而猪肉则很受厌弃，多为穷困之家食用。至于狗肉，因为祆教葬俗以犬吃死人尸体天葬。而祆教随着九姓胡（也称昭武九姓。中亚粟特人）在中原得到广泛传播，故而渐渐少人食用。自然，不吃肯定是夸张，但吃地人不多却是实情。
不过，刘嵩这个时候可不想探究食俗变迁的历史，城中储备就这些，猪肉再差，总比人肉强些吧，想到这儿，刘嵩搁下筷子，举杯向着厅内众人遥敬一圈，直身高声说道：
“诸位都是良家子弟，这猪肉狗肉，怕也确实没怎么沾过，不过如今我也与各位交个实底儿……”说到这儿，刘嵩刻意拉了个长声，环视一周，看看部下的反应。
这几天来的变化，着实剧烈非常，先是解救隋军俘虏，紧接着又攻克坚城，最后被数以万计的高句丽大军围困，论起从军后的经历，怕也数这次最戏剧了。这样的条件下，主将说要透露内情，哪个心里不泛嘀咕，哪个不想多知道些处境情况？
不知情的，眼见着三天来，高句丽人既不攻城，也不骚扰，只是在谷外掘壕立栅，隔绝交通，还以为来护儿地大军就在左近，只等着决战之时，里应外合建立殊勋呢。所以，一听刘嵩提起，左左右右十几号人，除了秦叔宝之外，齐齐向内探身，一时间，仿佛在正中主位多了一块磁石，引得一条条腰杆不约而同地紧张扭曲。
而秦叔宝呢，虽然没有什么诧异之色，可看那眼神，分明是不停地使眼色制止自己继续宣讲，见他如此动作，刘嵩心中没来由的一暖，心说，这位秦二爷倒真把我当兄弟。看他意思，分明是要继续用愚兵之策，诈众苦守城池，骗得一时是一时。
这么做，当然有它的好处。要知道这军队是最讲纪律性的组织，可若是支撑纪律的基础没有了，那也是最有破坏张力的组织。现在地情况，等同于绝望，刘嵩和秦叔宝本就是统兵将领，就算想不死节，也得看城外的高句丽人纳不纳降，而这些低级军官和外间的士兵，若是得知了这消息会不会陷入疯狂？会不会提着他们两个人的头颅跑出去投降？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未知数。
可刘嵩就是想赌一把，反正困守早晚是死，被士卒砍了脑袋也是个死，虚言诓骗，身处绝地，又能顶得了几天？到时候群情汹汹，就算是把现在自己肚子里的说辞翻上一百遍，恐怕这些丘八爷也没心情去听了。所以，刘嵩豁出去了，扬起手中的酒杯，大声喝道：
“实底儿就是……大总管的大军去向不明，外有数万高句丽军兵当道，内里仓廪空竭，我等实已陷入绝地……”
此言一出，堂下顿时一片空寂，队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目瞪口呆，待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在秦叔宝的一声叹息中缓过神儿来，只听“哗……”的一声，人群炸开了锅。
“不出我所料。”刘嵩对着有些颓然地秦叔宝说了一句，伸手止住了他地告诫，将手中的酒杯在案上重重一顿，喝问一声：
“尔等还是大隋地男儿吗？嗯？”
一言既出，厅上嘈杂立时压了下去，只听刘嵩紧紧跟上，自矮脚床上长身而起，振袖问道：
“你们都看到我军俘虏的惨象了吧？无错小说网不少字也都看到山谷里，高句丽人给我大隋子弟留下的千人冢了吧？无错小说网不少字若是觉得如此多活个个把月还算是个奔头，我刘嵩现在就给你们大开城门，带你们白衣素帽，到敌营拜服请降！”
话说到这个份上，一众将佐还能说些什么？难不成真鼓噪着投降不成？场面顿时冷了下来，除了吭哧吭哧的喘粗气的动静，适才还热闹非凡的厅堂已是寂静无匹，一双双冷眼直直甩向刘嵩和秦叔宝，好似要将这两个领军入绝地的将领活吃了一般。
刘嵩和秦叔宝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中都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恐惧，可秦叔宝也不是什么软柿子，一见如此，想也无益，狠一拍桌案，砰地一声，已是拍案而起，侧身站在刘嵩身旁，手握刀柄，恨声大吼：
“尔等都是良家子弟，世受国恩，如今以一条性命换一家清誉不损，有什么好想的？内马军若有人投敌，我秦琼第一个不答应！”
若说刘嵩是谆谆善诱，那秦叔宝的举动就是赤luo裸的威胁了，可这些将领分明就吃这套，吃他一吓，个个都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耷拉着脑袋，不再说话，只一会儿功夫，便纷纷推说营中事忙，三三两两地走了个干净，只留下刘、秦二人空自对着两排床案苦笑。
待人流散尽，秦叔宝回头苦笑道：“贤弟是不是操之过急了？若是士卒哗变，你我恐怕要先东夷小国一步，化为齑粉啦……”
刘嵩闻言也是一笑，可那笑容背后却是一副莫测高深的模样，只听他幽幽言道：
“如果刚才这班人一拥而上，你我怕是无从幸免，而今，哈哈……”
“贤弟？”秦叔宝也被他突兀的大笑骇得不浅，惊问一声，却见刘嵩笑得已是眼角闪泪，面目通红，说不清究竟是笑的，还是哭的，正要出言劝解，却见他笑声渐低，脸色越发阴郁，最后一声不吭，只咬牙吐出一句话：
“撤席，将这饭食散予全军！自今日起，从我开始，队官与士卒同吃同住，有肉吃肉，有粥喝粥！”
秦叔宝哪料到他是这个心思，不自觉地拱手应声：
“遵令！”
待他醒悟过来，心说自己怎么突然就接受了这下属的身份？再抬头寻找，刘嵩已下堂走出十几步远，正要出声诘问，可看着那背影渐远，一句话却卡在喉头，无论如何也喊不出来，只得暗自轻叹一声，招呼部下，四下传令去了。
PS：蜡烛本来说今天上午传这章，没想到单位停电，只好挪到现在，晚上再码一章，也算赎赎己过吧，还望诸位读者能多给几个订阅，给蜡烛增加点动力，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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