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菜索然无味。
谢锦词吃了个三分饱,便独自去到外面的长廊。
她一走,厨厅内立刻炸开了锅。
丫鬟们拢首到一处,低声说着悄悄话,坐得离门近的甚至频频往外看,毫不掩饰地针对她们正在谈论的对象。
谢锦词被那些目光看得颇不自在,只好走得更远些,直到耳边清静,才寻了一处台阶坐下,托着腮闷闷发呆。
屋里的丫鬟见她还算识趣,很快便嬉闹着转移了话题。
欢声笑语一阵高过一阵,谢锦词迷茫地看了眼厨房的方向,心中百味杂陈。
圆脸丫鬟去领罚时,里头的人多少还有些同情之意,可转眼间,她们却能谈笑自若,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感情淡漠,人心凉薄。
小姑娘苦涩勾唇,将脸埋进臂弯里,耳畔断断续续传来厨房里的对话声:
“你们听说了吗?上回老太太寿宴,大夫人相中了张家小姐呢!”
“你从哪儿听来的消息?大夫人心中的儿媳人选,明明一直都是周家小姐!”
“嗨,这便是你孤陋寡闻了,周小姐是要娶进门给三公子做正妻的,可那张小姐却是要给二公子做妾的,这能一样吗?”
“二公子和二少夫人的感情那么好,许多姐妹都羡慕着呢,你说他要纳妾,打死我都不信!”
“由不得你不信,天下的男人哪个不是喜新厌旧的主?那张家小姐名唤嫣然,长得可是如花似玉,那日寿宴我去女眷席送酒,有幸看过一眼,真真是个美人儿啊!”
“是吗是吗,你快说说,她究竟是何模样?同二少夫人比,哪个更好看些?”
……
嫣然二字撞入心头,谢锦词倏地睁圆了眼睛。
张家有女,名唤嫣然。
不正是张祁铭的妹妹,张嫣然吗?!
郭夫人有意纳她为二公子的妾,也不知张祁铭是否知晓此事。
散伙宴上,张祁铭曾提及自家小妹,言语神色中流露出来的疼爱,她都看在眼里。
宁为穷人妻,不做富人妾,这个道理连她都明白,想来张祁铭不会不懂。
八字没一撇的事,丫鬟们却说得和真的似的,所谓流言,不过如此。
前厅的午宴持续到午时六刻方才结束,之后江老太太午睡,沈长风则去了偏厅给沈灵兮讲解诗文。
谢锦词等得瞌睡连连,顿醒时,天都黑了,也不见小哥哥出来。
她摸了摸咕咕直叫的肚子,很有些哀怨。
早知这个时辰还没有回凌恒院,她中午应该多吃些才是,也不至于现在挨饿了。
心里正后悔着,一道人影悄无声息踏入院门,匆忙一番张望后,视线定格在某处,毫不犹豫地朝着长廊而来。
待那人走得近了,谢锦词方才看清来人是位黄衣婢女,她瞧着眼生,却没有多想,只当这是降鹤院办差回来的人。
她迅速起身见礼,乖巧地喊了声“姐姐”,对方却一把扯住她的手腕,不由分说道:“寻了你这么久,竟躲在这里偷懒!赶紧跟我走!”
不安的情绪笼上心头,谢锦词疑惑蹙眉,细声道:“姐姐,你要带我去哪?我家公子还在里面呢……”
“哼,你还真把四公子当成高枝儿了?先想想如何保住自己吧!”
黄衣婢女回头一笑,眼中讥讽,甚为熟悉。
谢锦词脸色一白,脑袋嗡嗡作响。
待她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被拉出了降鹤院,所行的方向,正是紫藤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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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夫人:“好久没出来搞事情了。”
砰一声巨响,沉重的槅扇被人狠狠地关上,落锁的细微声响在无尽的黑暗中显得诡异瘆人。
谢锦词保持着摔倒的姿势,俯趴在冰冷的地面上,久久不能动弹一下。
膝盖和手肘似乎磨破了皮,火辣辣的痛感直钻四肢百骸。
她紧抿着唇,倔强地憋回即将溢出的眼泪。
现在所发生的一切,早在她的预料之中,不是吗?
从她拒绝吴妈妈的药粉开始,便注定有此折磨。
南蓉被发配去了天香坊,南霜赔上了自己的性命,那么,等待着她的,又将会是什么呢?
她静待片刻,忍着痛强撑起身体,目光所及之处一片漆黑,就连槅扇的竹篾纸上也未有一丝灯火光芒。
心中的惧意愈发浓烈,她反而愈觉冷静。
呲呲几声轻响,余光里闪烁起几丝微弱的火光。
她眯眼望去,便见离自己不远的金丝屏风一寸寸亮了起来。
“呵,倒是与先前的人不太一样,祸到临头,不哭不闹,怎么?是被吓傻了吗?”
充满嘲弄的声音从屏风后响起。
三个婆子从里面走出来,一齐将屏风搬到一侧,使得坐在圈椅上吃茶的端秀女子,一览无余地显露在谢锦词眼里。
是郭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冬黎。
“真真是没想到,这世上,竟还有敢违背大夫人意愿的贱婢。”
冬黎的语气不温不火,不似愤怒,更像是特意给人留下余地一般。
谢锦词听得真切,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她只坐在地上静静地看着冬黎,并不接话。
预想中哭喊求饶的桥段并没有发生,冬黎皱眉,目光复杂地审视面容平静的小姑娘,一时竟有些琢磨不透她。
不论换成谁遇见这等事,就算不吓哭,也应该乞求别人放自己一条生路吧?
只有小丫头主动开口,她才能理所当然地把毒害四公子一事继续交由她去做,既不落人口舌,也免得日后郭夫人将此事安排给自己。
她的如意算盘打得如此精妙,可,这丫头为何偏偏不按套路出牌?
气氛冷凝片刻,一个婆子催促道:“姑娘,咱们是不是可以动手了?”
冬黎摆摆手,“不着急。人都已经在这儿了,还怕她跑了不成?”
“姑娘可是忘了上头的吩咐了?你有时间与她耗,婆子我还要去库房整理物件儿呢!依我看,还是尽早完事比较妥当,姑娘觉得呢?”
冬黎的脸色明显不悦,却还是挤出一抹笑,咬牙道:“妈妈说得在理,我自然是没有意见的。”
话音刚落,那三个婆子便默契十足地将谢锦词围在中间,神色狰狞地朝她伸出手,一面掐她的皮肉,一面咒骂道:
“小兔崽子,婆子我办过这么多人,你却是最难伺候的一个!不准打脸,不准出血,真真是便宜了你!好在婆子我经验丰富,知晓如何下手会叫你痛不欲生,隔着衣裳却又什么都看不出来!”
剧烈的疼痛狂风暴雨般席卷而来,遍及身体的每一处。
谢锦词无从反抗,只得死死咬住下唇,无言地承受这一切。
她没有呼疼,更不曾掉下一滴眼泪,任由那三个婆子在自己衣下留下一道又一道暗痕。
小小的姑娘,蜷缩在角落,澄澈的小鹿眼一如从前般清亮无瑕。
眼前忽然浮现出郭夫人温声细语同她说话的模样。
她麻木地翘起唇角,被咬破的唇瓣泛着点点鲜红,暖黄灯火下,折射出冰冷而讽刺的暗芒。
时间仿佛停止了一般。
也不知过了多久,三个婆子依次离开,火光明灭中,一道身影逐渐靠近。
谢锦词觉得自己的下巴被抬了起来,模糊的视线被迫落在冬黎放大的脸上。
“今夜,你本该死的。”
冬黎轻声叹息,指尖触碰着小姑娘细嫩苍白的脸颊,“但你运气不错,前段时日,秦姨娘设计陷害大夫人,惹得老爷震怒,夫人断不会在这个时候要了你命。好歹,你也是凌恒院唯一伺候的婢女,你若死了,还真是有些难以交代。”
“你……”
谢锦词呢喃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喉间血腥味浓重,也不知方才忍痛时,将口中咬破了几处。
她闭了闭眼,一字一句艰难道:“你们这般害四公子,就不怕某一天被老爷知道了吗?”
“害?这哪里是害?四公子若不及时用药,指不定哪日便犯了隐疾,到时候……”
“你还要骗我到几时?”
谢锦词打断她的话,嗓音稚嫩如旧,却浸着一股慑人的冷意,“大夫人给我的药粉,我已经寻医馆的大夫检验过了,那是毒药!是害人的药!”
冬黎本是在笑,听闻此话,脸色蓦地沉了下去,捏着小姑娘下颌的手猛然收紧,“既然你都知道了,那咱们就敞开天窗说亮话!
“大夫人现在不杀你,并不代表你能活得长,你唯一的出路就是继续做完剩下的事,等四公子一死,金银财宝,岂不是任你挑选?”
她轻声诱哄,眼中算计泛滥,端秀的面容逐渐变得扭曲可怖。
谢锦词看着她,澄澈眸光波澜不惊,似一面明镜,将她此时的丑态照得淋漓尽致。
她抿唇一笑,在冬黎期待的目光下,缓缓摇了摇头,坚定道:“是非善恶,我还是分得清的。就算是死,我也绝不为虎作伥!”
“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冬黎怒喝一声,死死掐住她的脖子,力道之大,似要将其捏断才肯罢休!
谢锦词被勒得难以呼吸,小脸憋得通红,唯有一双眼睛,润黑清明,不染尘埃,透着令人叹服的勇毅。
冬黎满脑子都是自己将来可能会承受的厄运,惶恐之火烧得她一丝理智也无,手上的力道也愈发凶狠。
谢锦词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冬黎姐姐?你在里面吗?大夫人正寻你过去呢!”
槅扇被暖色灯火照亮,有婢女提着灯笼停在门外,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门。
冬黎恍然回神,意识到自己做了些什么,惊恐地弹开半丈远,跌坐在地,好不狼狈。
她盯着小姑娘细白脖子上的醒目红痕,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郭夫人说过,这次只是给小丫头一顿教训,不得取其性命,更不能让她伤在外处。
可……她都做了些什么啊!
敲门声还在继续,门外的丫鬟又喊了几声,没得到回应,便准备离开。
冬黎迅速整理好情绪,从地上爬起来,高声道:“我在这里。你可知大夫人找我是为何事?”
外头答:“没什么旁的事,三公子在外喝醉了酒,刚回怀德院便闹了起来,大夫人是要姐姐送些醒酒汤过去呢!”
“我知晓了,马上便去,你先回吧!”
应付完门外的丫鬟,冬黎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低声自语道:“三公子如此爱喝花酒,大夫人就该早些给他物色一门亲事,家里有个女人管束着,也好让他收敛些性子……”
忽然,她一愣,眼底贪婪渐显。
三公子的房里,目前并无任何有名份的女人。
与其让毒害四公子一事始终悬在自己的头顶,倒不如想办法成为三公子的女人,好歹也算沈府的半个主子不是?
南霜做不到的事,她冬黎未必就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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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廷逸:“你们这些女人坏得很!个个儿都想爬我的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