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四公子,何时还需要你去通报了?”
果不其然,南霜脸色一沉,语气分外不善。
她发泄般把肩上的包袱砸到小姑娘身上,颐指气使道:“去,把那张青竹床给我收拾出来,以后我就睡在那里了!”
谢锦词被砸得一愣,听清她的话后,眨了眨澄澈水眸,呆呆道:“那我睡哪里?”
南霜冷冷看着她,“院子,厨房,书楼,你爱睡哪里睡哪里!”
“可是……”
“啪!”
清脆的掌掴声,打断了谢锦词还未说完的话。
左脸颊毫无征兆地挨了一记耳光,力道之凶猛,直接将她掀翻在地,怀中的衣物落得满地都是。
电闪雷鸣间,滂沱大雨倾斜而下,不多时,院子里露天的地面便湿了个透。
天色愈发昏暗,冰冷的风裹挟骤雨斜飞进廊檐,击打在小姑娘神情错愕的细白脸容上。
南霜居高临下地睨看她,“怎么?没有听清?还要我再重复一次吗?”
谢锦词缓缓抬手,抚上自己的左脸。
被打的那处,有种燎烧的感觉,火辣辣的疼。
她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地开始捡衣服,澄澈鹿眼氤氲着水光,却又沉淀着一份超越年龄的冷静。
一件,两件,三件……
干净的衣裳沾染了泥泞与水渍,她通通视而不见,慢条斯理地折叠整齐,挂放在自己的臂弯。
南霜见她闷不吭声,心里没由来窜起一股无名火,愤怒的情绪仿佛寻到了宣泄之地。
她尖叫一声,猛然一脚踩在谢锦词白净的手背上,狠命地碾压!
“去死吧!都去死吧!你们以为把我丢进凌恒院就可以了吗?!哈哈哈哈哈……笑话,真是天大的笑话!只要我南霜一日不死,终有一天我会统统讨回来!而你们,一个也别想逃脱!”
她目眦欲裂地咆哮着,额上青筋暴起,消瘦的脸上一丝血色也无,像极了从地狱里爬出来索命的恶鬼。
(南霜:“我和尔晴,谁演得好?”)
手骨几乎快要断裂。
谢锦词紧紧咬着牙关,抬头看向南霜。
她眼眸乌黑静然,不含一丝涟漪与情绪,就这么无声地看着那状若疯癫的少女。
我不犯人,不代表人不犯我。
从前,堂姐是这样,后来,冬黎是这样,现在,南霜也是这样。
有什么东西正在心底深处蓬勃生长,将欲破土而出。
原来不是所有的善意,都会得到同等的对待。
“你盯着我做什么?信不信,我现在就挖了你的眼珠子?!”
南霜惊讶于那双清澈眼眸里的淡漠。
明镜一般的瞳仁,在昏黑的光线下,将她此时的丑态倒映得一清二楚。
她被看得颇不自在,脚下愈发用力,恨不得将那只手踩进地底。
谢锦词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眼里渐渐染上冷意。
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裙,却怎么也浇灭不了她眸中的倔强与强硬。
她在用自己的方式,无声对抗。
有那么一瞬间,南霜被她的眼神震慑到了。
不过她很快回过神来。
左右只是个七八岁的小屁孩,何足畏惧?
她高扬起手臂,刚准备再给谢锦词一巴掌,雕花槅窗吱呀一声被推开,姿容艳美的少年半倚在窗边,桃花眼弯成好看的弧度,嗓音温温道:
“思美人兮天一方,念其昔日到明光,梦里海棠花下语,中央瑞色蔼清香。我刚梦见南霜姐姐,醒来便看见姐姐来了。”
他看了眼漆黑的雨幕,勾唇一笑,“外头这么大的雨,姐姐当心淋湿了衣裳,快些进来吧。若是受了寒,我可是要心疼的。”
南霜冷哼一声,不情不愿地放下胳膊,捡起自己的包袱,推门走进屋里。
槅扇砰的一声被关上,毫无感情地斩断房内的烛火光芒。
雨似乎小了些,但那股沁人肤骨的寒意却愈渐深浓。
谢锦词保持着跪坐的姿势,眼睁睁看着槅窗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一点点合上。
而那只手的主人,全程都未曾将目光落在她身上,甚至连一丝余光也没有给她。
方才与南霜对峙的勇气轰然崩塌。
小姑娘蜷缩起冰冷僵硬的身体,脑中一片空白。
她艰难地抬起被踩伤的手,擦了擦脸上的雨水。
手背上的刺痛感深刻入骨。
可她的心,
却难受百倍千倍。
小哥哥,一眼也不曾看她啊!
无边黑暗中,她静静独坐,单薄细弱的身影,仿若一座小山,屹立不动。
房内很快传出嬉闹调笑声,与这铺天盖地的雨声甚为和谐。
谢锦词捡起地上的脏衣服,面无表情地踏入雨幕中。
“轧轧!轧轧!”
不远处响起明亮高亢的叫声,她甫一回头,便看见大白鹅扭动着胖乎乎的身子,欢快地朝她奔来。
小姑娘低落的情绪立刻扫空大半。
她蹲下身,顺势把白鹅搂进怀里,掌心触及的地方,羽毛一片濡湿。
“大白,这么大的雨,你怎么跑出来了?”
大白是她依照形体给鹅取的名字。
鹅不会说话,只一个劲儿地“轧轧”叫唤。
似乎担忧谢锦词不明白它的意思,它衔住小姑娘的衣摆,试图把人往小厨房里拖。
谢锦词愣了下,笑道:“大白,你是想让我去小厨房里避雨吗?”
大白叫得更欢快了。
“好,那咱们一块儿去避雨。”
谢锦词心里暖烘烘的,怜爱地摸了摸大白的脑袋,弯身抱起它,快步踏进小厨房。
灶洞很快燃起熊熊火焰,温暖了一方狭小天地。
谢锦词抱着大白坐在灶口前的小板凳上,细白小脸被火光映照成暖黄的颜色。
她疲倦地闭上眼睛,忽觉有什么东西从眼角溢了出来,沿着脸颊一路滑落。
这是她离开扬州后,第一次感到孤独。
夜幕漆黑,雨落个不停。
像是在为一场盛大而冰冷的阴谋渲染着诡谲气氛。
卧房内,书案上灯盏通明。
姿容艳美的少年斜靠在软榻里,长腿交叠在柏木案几上。
他闭着眼睛,修长手指搭在扶手上,一下下颇有节奏地轻点着。
寒梅立雪的屏风后面,南霜正在铺床。
她双眼泛着狠厉,粗暴地扯开床上的锦被,掀带出压在底下叠放整齐的冬衣。
她皱了皱眉,胡乱翻看,却气得双手直抖。
冬衣明显分大小尺寸两种,小件的做工精良,大件的却是极为粗糙。
毫无疑问,吴妈妈这是在区别对待她和那个小丫头,既是警醒,也是嘲讽。
定是冬黎!定是郭夫人!
将她遣来凌恒院做通房不说,竟还这般苛待她!
利用完她,便毫不留情地一脚踹开!
这口气,她如何咽得下去?!
怒火烧着了双眼,烧尽了她的理智。
她发疯般撕扯那叠冬衣,布帛裂开的声响深深刺激着她。
忽然,下腹传来一阵抽搐之痛。
少女闷哼一声,立刻捂着小腹蜷缩在地上。
地面冰冷,她咬着下唇不断颤栗,额头上渗出颗颗汗珠。
过了好一会儿,痛疼终于减轻,她慢慢撑起身子,跪坐在地上,泪水就这么从失焦的眼睛里滚落出来。
前几日,她去外面看过郎中了,是喜脉,近两个月。
那个时候,她欢喜得不得了,恨不能生双翅膀,立刻飞回沈府,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三公子。
这是她的第一个孩子,也是沈廷逸的第一个孩子。
谁曾想,这么多日过去,她连沈廷逸的面都没见到,像是有人故意从中阻拦。
当她得知自己被赐给四公子做通房时,她如遭五雷轰顶,惶恐地跪在地上,哭着对郭夫人说出自己怀有身孕的事。
她永远忘不了,端坐在圈椅里的矜贵夫人,连看她一眼都觉得不屑,只用冰冷的声音说道:“你这般爱勾引人,谁知道肚子里怀的是谁的种?既然你毒不死沈长风,那就去与他做个伴吧,一家三口,倒也算其乐融融。”
好恨呐,
她真的好恨呐!
她明明那么受三公子的宠爱,为何连一个卑微的通房之位也奢求不来?
还有沈廷逸!
那个男人口口声声说爱她,还说要纳她为贵妾,可是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又在哪里呢?
她于他而言,从来都只是一件精美的玩物吧?
那她肚子里的孩子又算什么呢?
……
“姐姐?你怎的坐在地上?快起来,地上多凉啊……”
沈长风不知何时越过屏风,几步上前揽住南霜的肩膀,将她轻轻扶起。
“诶?姐姐的眼睛为何如此红?姐姐是在哭吗?”
少年的嗓音温醇如酒,盛着浓厚的关切。
南霜再也忍不住,转身环抱住少年,埋首在他的胸膛,小声啜泣起来。
“姐姐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沈长风虚搂着她,唇边噙着浅浅弧度,笑意却未达眼底,“是不是那个小婢女欺负你了?没关系,明日我帮姐姐教训她就是了。”
南霜抬眸,楚楚可怜地看着少年艳丽的容颜,“四公子,你对我这么好,是因为喜欢我吗?”
沈长风温柔地替她擦去眼泪,“姐姐这么漂亮,我自然是喜欢姐姐的。”
“那好,”
南霜垂下眼睫,用极快的时间,做了一个艰难却决然的决定——
她要依附四公子,一步步往上爬!
她离开少年的怀抱,纤纤玉手伸向自己的衣襟,轻轻挑开,露出圆润香肩。
面容明艳的少女,眸中含泪,媚眼如丝,娇声道:“现在,我已经是公子房里的人了,只要公子肯待我好,我一定好好伺候公子,从此对公子,不离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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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南霜领盒饭倒计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