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小词儿可真用心。夫子所讲的内容,都理解了吗?”
沈长风托着腮,桃花眼微微眯起,好以整暇地看着她。
谢锦词点点头,不曾看他一眼。
忽然,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伸了过来,拿走了她正在圈点标注的书。
小姑娘不得不看向他,“小哥哥,做什么?”
姿容雅致的少年,笑容温和,信手翻了翻书页。
墨香萦绕的牙白纸张上,墨迹未干,几行簪花小楷隽秀柔美。
他的小词儿,人如其字。
少年笑了笑,夺来小姑娘手中的蝇头毛笔。
“小词儿莫要在我的书上写这些浅显通俗的东西,若是给别人看见,对我的才智产生了误解该如何是好?”
谢锦词歪了歪头,表情呆呆的。
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小哥哥是在变相地说她笨!
不等她开口,沈长风意味深长地叹息半声:“若真有心思,小词儿不如想一想,那四两半银子的事……”
小姑娘一个激灵,猛然扭头,看向沈陆离的方向。
她读书太过用心,竟把银子的事给忘了!
在一群坐得歪斜、只顾闲谈玩乐的学生里,白衣少年坐姿端正、挺拔如松,宛如一股清流,蜿蜒在浑浊的泥石间。
可以说,晋诚斋内,读书最一丝不苟的人,便是沈陆离了。
谢锦词默默低下头,心里愈发后悔找沈陆离借银子。
小哥哥那般不讲理,想来必然不会出这四两半银子。
可说到底,银子是她借的,若小哥哥真的撒手不管,她不论如何也要想办法把钱还上。
小姑娘正在为如何赚银子而发愁,身侧少年俯下身来,在她耳畔轻声道:
“赚银子,很简单的。听闻倚翠栏近日在纳人,就是专门要小词儿这般年纪的,小女孩呢……”
少年嗓音清冽如酒,说到最后几个字时,故意拖长了声音。
细碎阳光下,他的面容剔透如瓷,两道羽玉眉温润,一双桃花眼含情,嫣红唇瓣噙着弯弯的弧度。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像是气度温雅的少年在耐心给小书童讲经解义。
周遭目光一片羡艳。
谢锦词涨红了脸,瞪了眼嘴里没句正经话的少年,咬牙道:“小哥哥!”
“嗯?这般看我作甚?还是说,小词儿的内心其实更中意铜雀楼?呵呵……你哥哥我也算是铜雀楼的常客,为你牵个线搭个桥什么的,并不难……”
“小哥哥!你别说了!银子的事情,我自己会想办法!”
小姑娘垂在案几下的白皙小手,紧紧攥着衣摆,水润鹿眼一片坚毅,内里透着几分倔强。
少年挑眉,忽然来了兴致想逗弄她一番。
他继续俯身,直到小姑娘蜡黄的小脸近在咫尺,才微微侧过脸,对着那粉嫩的耳垂吹了口气:
“啧,妹妹这张脸,黄里透黑,黑中藏红,也不失可爱,尤其是那小耳垂……”
“你正经些!”
谢锦词又羞又恼,当即与他拉开距离。
她两颊发烫,耳后也是一片灼热,小鹿般圆润黝黑的眸子里,有水光浮动。
“下回涂茶油的时候,记得把耳朵也一并涂了。妹妹的耳朵呀,实在是又白又嫩……”
沈长风笑吟吟直起身子,骨节分明的手执起篆书着小姑娘隽秀字迹的书卷,桃花眼里满是笑意。
……
下学后,沈长风的案几被前来请教的学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少年十分谦和地与他们讨论学术,谢锦词则默默替他收拾书本纸笔。
充满书卷气息的低语声中,蓦地响起一道尖细嗓音:
“覆卿,几日不见,人家想死你啦!”
钱佳人拎着粉色衣摆,踩着莲步而来。
他扒开人群,露出一张莹白如玉的花痴脸,“覆卿,今晚陆二在鹤颐楼请客,你和咱们一块儿去吧?”
江照昀不知从何处走出来,揽住钱佳人的肩,也劝道:“是啊覆卿,一起去吧!”
钱佳人嫌弃地拍掉他的手,学着姑娘家眨了眨眼睛,瞄向谢锦词,“覆卿的小书童也一块儿去吧!”
谢锦词冲着钱佳人甜甜一笑,没有贸然答应,而是乖巧地看向沈长风。
青衣少年颔首勾唇,修长手指敲点案几,温声道:“既是陆二的一片心意,我自然不敢辜负。”
天色渐晚,鹤颐楼三楼的天字号雅间里,八个少年围桌而坐。
谢锦词乖巧地站在沈长风身后。
从少年们的打趣闲谈中,她已经认清了桌上的每一张面孔。
有脚疾的少年,周敬轩,之前已经打过照面了。
微胖的少年是张祁铭,块头壮硕、肤色黧黑的那个叫魏思阔。
等待上菜的过程颇为无聊,周敬轩提议道:“不如咱们玩几局牌九?”
一桌少年,除了沈陆离面无表情,沈长风事不关己,其余人皆附和。
陆景淮瞟了眼一脸风轻云淡的沈长风,阴沉着脸道:“沈长风,你敢不敢和我玩一局?”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望向沈长风。
谢锦词右眼皮跳了跳,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姿容雅致的少年,笑意温温,起身移步牌桌,自顾坐下。
陆景淮轻嗤一声,大马金刀地坐在他对面,拍桌道:“所谓赌局,自是需要赌注的!”
沈长风好以整暇地把玩着骰子,“你想赌什么?”
钱佳人立马凑上来,拉着沈长风的衣袖细声细气道:
“陆二家里那么有钱,一定不会拿银子做赌注。依人家看,他这是看上了覆卿满腹经纶,想要让覆卿替他做功课,在课业上投机取巧呢!”
沈长风不动声色地抽出衣袖,“若我没记错,陆景淮并没有做功课的习惯。”
“沈长风!别以为你读了几本圣贤书,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陆景淮黑着脸,盛满怒意的眸光似出鞘的剑,直指对面的温雅少年。
“我陆景淮向来有话直说,做不来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如今我便把话摊开了说!
“前几日,有人打着我的名义,做那买卖人口之事。恰好我听说,你沈长风最近买了个婢女。我从不信什么巧合,所有的巧合都是蓄谋已久,损我名声之人,定是你沈长风!
“既然你用我的名义买下那婢女,那么那婢女理所应当是我的!当然,我也不会欺负你,做出硬抢那等有失名声之事。为了公平起见,今日的赌注,便是那婢女!
“沈长风,你敢,还是不敢?!”
色若春晓的少年,狭长凤眼锋芒凌厉,一番话出口,在场的少年面面相觑。
谢锦词惊愕地睁圆眼睛,小手紧攥着衣摆,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钱佳人叉着腰,嗔道:“谁不知晓你陆二最爱做荒唐事?怎的还诬蔑起覆卿来了?”
陆景淮瞪向他,“闭嘴!”
钱佳人马上怂了,缩着脖子躲到江照昀身后,“你这么凶做什么?吓死人家啦……嘤嘤嘤……”
沈长风微笑,“我并没有买过什么婢女,倒是近日添了个书童。”
他望向谢锦词,“词儿,还不快过来,跟大家打声招呼?”
谢锦词不敢抬头,小步挪到沈长风旁边,细声道:“词儿见过陆公子……”
陆景淮拧眉,显然并不接受沈长风的说辞。
他蹭的一下站起来,一脚踩在桌子上,神色愠怒,“我打听得清清楚楚,你就是买了个婢女!少糊弄我!”
谢锦词心一紧,不知哪来的勇气,抬眸望向那凶巴巴的红衣少年,一本正经道:
“陆公子,我家公子并未骗你,他真的……只买了我一个书童!我,我可以作证!”
沈长风桃花眼弯起,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撒谎脸都不红的小姑娘,笑眯眯道:
“饭不可以乱吃,话亦不可以乱说。陆景淮,你口口声声说我损你名声,可有确凿证据?你拿不出证据来,我却有小词儿作为人证,就算是上了公堂,我也是占着理的。”
谢锦词连忙点头,态度诚恳极了。
陆景淮唇线紧抿,狐疑打量面容瘦黄的小书童。
那双澄净如小鹿的眼睛,润黑灵动,正倒映着他盛怒的模样。
他忽然就不那么气了,心里像是有一只猫爪在轻轻抓挠。
不知怎的,他莫名想要相信这个丑丑的小书童。
少年收了腿,重新坐回到椅子上,语气好上许多:“沈长风,真的不是你?”
沈长风面不改色,“自然不是。”
“哼,我暂且信你一回。不过,这场赌局仍旧要继续,至于赌注……就改为你的书童!你可敢?!”
“区区书童,有何不敢?”
沈长风将骰子推向陆景淮,“我拿词儿做赌注,你用什么做赌注?”
陆景淮从怀中摸出一把银票,十分豪爽地往桌上一拍,“我若输了,这些都给你!”
张祁铭拿起那叠银票,细细数了数,咂舌道:“天爷呀!陆景淮,真有你的,整整五百两!”
江照昀揽住钱佳人的肩膀,将人勾到身侧,“一个拿人做赌注,一个拿钱做赌注,有点意思!”
少年们你一言我一语,对这场赌局充满了兴趣。
谢锦词懵了好一会儿,才难以置信地看向沈长风。
小哥哥把她当成什么了?竟要拿她做赌注!
她是盘子里的珍馐?还是当铺里的珠宝?
与其把她当成赌注,倒不如直接将她拱手让人!
她觉得很憋屈,像是被侮辱了人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