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纳特太太嚎得非常大声,那悲痛情真意切,闻者动容听者落泪。
伊丽莎白和姐妹们则处在震惊中,爸爸跑了怎么办,急,在线等。
至于达西先生嘛,达西先生表示这事儿他自己也实在想不明白。
非他自负,在他仅有的几次和班纳特先生会面中,双方交谈一直比较愉快,而且班纳特先生不能免俗地对达西表达出些微恭维的态度,虽然不像卢卡斯爵士那样露骨,但总的来说相当得体。所以在达西看来,班纳特先生就算不很喜欢自己,但也绝对称不上讨厌,他有伊丽莎白这样的女儿且他自己也最喜欢这个女儿,达西不认为他会是在自己面前大费周章做戏的性格。
不然他也不会喜欢上他的女儿伊丽莎白了,毕竟班纳特太太的个性已经无法挽救,孩子总得像父母当中任何一方。
这样的班纳特先生又怎么会弃自己这样的女婿不顾,在紧要关头“翻墙”跑路?
又或许自己是否太过一厢情愿了?
要知道班纳特太太可是从不讳言甚至是大声嚷嚷自己讨厌傲慢的达西先生,虽然她本来名声不怎么样,却也颇得了几句不慕权贵的赞许。
而达西那时候并不在乎她对自己的看法,这种无知村妇再如何不喜欢自己,也影响不了哪怕是一口彭伯里庄园内藏酒的口感。但她是班纳特先生的太太,伊丽莎白小姐的母亲,她对她亲近的人们有绝对有潜移默化的影响。
说不定是她影响了班纳特先生的态度,而班纳特先生显然不像自己的妻子那样,轻易就会被达西的门第以及财产打动,因此他是否顾及门第悬殊,才选择避而不见吗?
作为点头之交,班纳特先生或许欣赏达西先生;然而作为女婿,恐有齐大非偶之感。
这样的推测,对达西的尊严是一种巨大的打击。
连日来的焦躁,不断的求婚挫折,让他觉得头疼起来。
伊丽莎白敏锐地注意到达西的脸色开始不好,只当班纳特太太吵闹得太过分了,引起了达西的不快。伊丽莎白不由庆幸,达西因为爱情妥协也好,出于教养忍耐也罢,至少不会当面出口指责她的母亲有失体统。
“我送您出门吧,达西先生,”伊丽莎白极力想挽回家人的形象:“现在天色不早了,何况您若是想要和我父亲商讨什么事情,今天也是不成的了。”
达西其实也想离开,伊丽莎白递上来的台阶正好是他所需要的:“看情形只能如此了,也是我的不是,我该提前来信告知班纳特先生我将要来访,若是他之前就有了别的安排,我自然是该告辞。下回……下回我会记得写封信来。”
只是并不知道下回是何时。
“何必自责呢,达西先生,”伊丽莎白安慰他:“兴致这种东西总是捉摸不定的,您要是兴起去哪儿的念头,真等到万事俱备恐怕已经失了先前的兴趣,说走就走才好呢!”
达西那番话也不过是托词,因此伊丽莎白的安慰并不能真令他开怀:“是啊,我也觉得时机这回事情实在捉摸不定,希望下回一切妥帖的时候我们还能拥有如现在一般的心情,我将非常期待,伊丽莎白小姐。”
他能发现伊丽莎白的好处,旁人自然也能发现,譬如韦翰,若是他的作风稍稍正派一些不总是围着钱和女人打转,达西相信他对伊丽莎白确有好感;还有菲兹威廉上校,若他更喜欢伊丽莎白胜过安妮,达西甚至不知道要怎么和血缘至亲的表弟去公平竞争。
所以他急不可耐地想订下婚事,用名分阻隔其他男人的非分之想。
班纳特先生却硬生生让他的想法夭折。
而且可能也就差了几分钟而已,要是班纳特家的人嘴巴不够紧,村子里马上就会流传出来新的流言:譬如班纳特先生消受不起达西先生这样尊贵富有且傲慢的女婿,不敢等他正式求婚,便翻墙跑了。
等这流言传到伦敦,版本说不定已经进化为达西是个公子,有心一户姓班纳特的乡绅家的女儿,女孩的父亲因为不齿达西的为人,宁可翻墙跑路也不愿意把女儿嫁给他。
达西感受到了巨大的心理压力。
他之所以道德水准比韦翰高出那么多截,就是因为韦翰不要脸,而达西要脸。
班纳特先生的临阵跑路,令达西大失颜面。
这就戳到了达西的底线。
“希望他不是在别处看中了什么青年才俊,这会儿急着给你相看去了。”达西越想越是那么回事儿,虽然还是开玩笑的口吻,语气里却已经带上了几分认真。他从未想过会被心上人的父亲拒绝,而他们若是得不到女方家长的同意,就称不上美满良缘。
“我爸爸并不会这样做,从小他就告诉我嫁人一定要选个自己喜欢的且说得上来话的,这样婚姻生活才不至于寂寞,因此他绝不会替我选择。”伊丽莎白能够明白达西的急切,她甚至猜他恐怕连在哪里举行结婚仪式都安排好了,眼见着到终点只剩一步,这一步却是不知道要持续到何时的等待,但是他的猜测仍然让她觉得受到了冒犯。
她必须承认达西的担心是有道理的,因为班纳特先生没有留下只言片语,班纳特家几个女孩不知道上哪里找他。她的爸爸是个头脑清晰的老派绅士,虽然对他看不上的班纳特太太以及其他女儿没什么兴趣,可他要是出门则一定会对家眷有所交代。
这回他连伊丽莎白也摒弃在外了,伊丽莎白不但伤心,还担心他孤身一人上路的危险。
她面对的是来自亲人和达西的双重压力。
“如果您确定您的父亲不会做类似的事情,我将感激不尽。”达西倨傲地回答,今天他受到的羞辱已经够多了:“那么我告辞了,伊丽莎白小姐,请您不用麻烦送我了,您还是赶紧回家去和您的母亲一道想想办法,我静候您的佳音。”
伊丽莎白想要安慰达西,却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他,这事情别说达西为之失态,连她现下也没法冷静面对。当务之急,是赶紧回家想想办法,怎么找回爸爸,她的订婚还不是最要紧的事情,最要紧的是玛丽很快就要嫁给柯林斯,要是班纳特先生不出现,连婚礼都没有办法按时进行。
她想和达西说声再见,达西却已经大步走远了。
他就是这样刚硬的性格,有时候劝解不起作用,达西只关注如何解决现实问题。
伊丽莎白一路小跑着回了家。
班纳特太太已经冷静多了,但是悲伤的心情没有丝毫减缓,因为她也已经意识到,非但还要四个女儿没有出清库存,唯一那个定下婚约的也可能暂时没法结婚:“天杀的该死的班纳特先生,”她喋喋不休地咒骂道:“这可都是你的女儿,这可不都是我一个人的女儿,你不是最喜欢伊丽莎白吗?她差点就成了半个德比郡的女主人,可是你这个做人父亲的却跑了,你这该死的老东西!”
玛丽觉得自己的未来夫婿有了表现的机会:“妈妈,不如我去麦里屯找柯林斯先生,让他来想想办法。”
柯林斯已经是班纳特一家最为亲近的男性亲属,不但是表哥兼且还是女婿,班纳特先生没有其他兄弟可以帮忙,玛丽的建议听起来似乎可行。但是让柯林斯出马,伊丽莎白宁可自己穿上男人的裤子骑马出门找爹。
“怎么能麻烦柯林斯先生?!”班纳特太太在这方面思路就清楚多了:“以达西先生的为人,他可不会多嘴到四处去说班纳特先生跑了的事情,柯林斯先生若是不能从别处听说,就不要主动把这件事情告诉他,说不定你爸爸在婚礼之前自己就回来了,干嘛要让未来女婿多心呢。简,你去写信给嘉丁纳先生。”
这可省了伊丽莎白的口舌了,她本来就想让班纳特太太找嘉丁纳舅舅帮忙的,这对夫妇可是所有亲戚里最靠谱的人。
“就这么办,”伊丽莎白也赞同地对简道:“嘉丁纳舅舅一家住在伦敦,如果爸爸上伦敦去了,这可能性还是很大的,也方便他们找人。”
简转身就上楼:“我立刻去写信。”
一切只能等嘉丁纳舅舅的消息,在这个年代,一屋子女人什么都干不了。
班纳特太太握着伊丽莎白的手,一边还默默垂泪:“多好的姻缘啊,就这么飞了。”
伊丽莎白不接茬,反而问道:“爸爸是接到伦敦的来信之后突然决定离开的,有人知道那封来信是谁写的吗?”
询问了仆妇之后,那仆妇回忆了半天,只记得是个女人的署名,叫格雷诺耶什么的。
班纳特太太脸色都青了,这个名字她一点儿都不认识,既不是亲戚也不是朋友。
在她毫无所觉的时候,班纳特先生竟然认识了一个陌生的女人。
她差点昏过去。
屋子里一阵鸡飞狗跳,好不容易安顿了班纳特太太,伊丽莎白只好写信去尼日斐园向安妮求救,希望她让布朗医生配一点儿安神药水,就说是她自己要用,不要让人知道是班纳特太太需要,这样说不过是为了面子好看,伊丽莎白相信安妮不会多问,因为班纳特太太的神经质大家都知道。信的末尾,她不经意地提起伦敦是不是有什么姓格雷诺耶的人,因为这是个法文名字,在伦敦并不常见,安妮和她母亲公爵夫人时常出入伦敦,或许会知道也说不定。
安妮很给力,她的回信第二天一大早就到了,随信还配了一打药水来。
班纳特太太没睡,知道这是安妮小姐送来的药水,诚惶诚恐地喝了,太太平平睡了一个回笼觉。
只是安妮在信里没有回复伊丽莎白的问题,只说她碰巧知道这么一个人,但是这个人的背景太过复杂,她和伊丽莎白约定见面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