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西惊讶于自己被看穿了,着实怔愣了一下,随即他觉得没有必要对安妮说谎,便老实承认:“没错,伊丽莎白小姐遇到了一些困境,我觉得我有这个义务伸出援手。你看宾格莱姐妹都有事要忙,你就是我唯一的求助对象了。”
他很懂人情世故,立刻就给安妮戴了顶高帽子。
他们好歹是一起长大的表兄妹,不说自己是彼此肚子里的蛔虫,这种小把戏就没有看不穿的:“哦,达西表兄,你可别急着奉承我。”安妮笑眯眯地揶揄达西:“妈妈可是临时决定从罗新思来此的,并没有打算停留很久,其他鞋子我倒是带了好多双,舞鞋却没有备用的。而且鞋子合不合脚至关重要,也不知道我的鞋子尺码适不适合伊丽莎白小姐。”
达西被难住了,好不容易安妮有帮助他的心,却没有帮助他的能力。
他的沮丧显而易见。
“也不是不能勉力一试,”安妮不忍看达西这么失望:“我回去跟妈妈说不想跳舞了,你把我的舞鞋拿给伊丽莎白小姐。”
达西觉得这不是个好主意:“可是安妮,你有权享受舞会的快乐。”
“那我更愿意回伦敦跳舞,这儿热得我都快窒息了,而且我今天已经和表兄你共舞一曲,和查尔斯·宾格莱的就留到下回了,据说他和他的姐妹们就快要启程回伦敦了,我们总能遇上。”安妮极力说服达西。
达西还是不同意:“你也说了,你的鞋伊丽莎白小姐未必能穿,为了不确定的事情,不值得你为此牺牲,安妮。”
“哦,你们这些粗枝大叶的男人,”安妮快要受不了达西的犹豫了:“你难道从来没有注意过,伊丽莎白小姐和我差不多高吗,那也许我们的尺寸差得不大。要是嫌小了,你就拿个什么东西把四面剪开一点儿,把脚撑进去;要是嫌大了,随便去哪儿找点塞进去,总能行得通的。”
达西是不知道小姐们还有这么多的道道,被安妮说得愣住了,见她的兴致比自己还高,也就由着她把自己带去二楼替换鞋子。
他还是头一次发现,自己这个表妹平日里不声不响的,遇到事情却稳重镇定很有主意,看来是凯瑟琳姨妈过于强势,压抑了表妹的天性。
除去乔治安娜,凯瑟琳姨妈母女是同自己血缘最亲近的家人,达西觉得自己作为平辈中最年长的男性,有这个义务帮助亲妹妹或者表妹健康成长,看来他要找个时间和凯瑟琳姨妈好好谈一谈。
二楼起居室里安妮把舞鞋换了下来装在一个刺绣华丽的抽口袋里,口袋开口处的系绳还缀着流苏,自己从壁橱里拿出一双室内软底皮鞋换上,兴致盎然地把口袋交给达西:“表兄,现在你可以去交差了。”
“伊丽莎白小姐可不是我的上级,”达西嫌弃地看了一眼那个异常华丽的口袋:“谈不上交差。”
安妮通透地问道:“哦?那对达西表兄你来说,伊丽莎白小姐是个怎样的存在,值得你这样大费周章地帮忙呢?要知道,你长到那么大,我都很少看到你会主动为哪位小姐效劳,多数时候你只会用眼神间接谴责她们的愚蠢。”
达西觉得安妮一针见血的问题实在让他太过狼狈,虽然他早已承认内心对伊丽莎白小姐充满了好感,但是对婚姻约定成俗的认知使得理智也一直在对抗这种好感,他甚至没有做好面对的准备。
他装作没听到这个问题:“安妮,我去下楼去了。”
“你要是邀请了伊丽莎白小姐跳舞,那一会儿可要顾着她一点儿,毕竟鞋子会不合脚,”她没有刨根问底让达西难堪,反而同他开了个玩笑:“如果你真的把我的鞋剪开了,表兄,记得回伦敦的时候买一双赔给我,而且我要爱德华·潘家的杂志上的款式。”
那家闻名遐迩的手工定制鞋店出品的款式可比达西拿着的这双贵上十倍不止,而眼下这双鞋就足够一个高级女佣一年的薪水。
但安妮提的条件让达西整个儿放松了,内疚感也不再那么强。
他还是头一次发现安妮是这样一个于无声中体贴别人的女孩子,作为兄长,达西反省自己是否对她的关注过少了。
餐厅的晚宴仍在热火朝天地继续,仆人们在无人的走廊里不断上菜撤盘。
虽然仆人们不敢对达西说三道四,达西还是觉得自己拿着一个女人用的鞋袋子还是太扎眼了,而且这袋子上绣满了亮片,简直就是跟所有人打招呼:嘿,我在这里,在达西先生手上,他拎着个女人的手袋。
虽然大厅里没人,但达西不想冒被人看破的风险。
他叫住了一个年轻仆人,让他把银盘子上的垫布给自己。
仆人目瞪口呆地发现自己的主人利索地用黑麻布把一个显然是小姐们才会用的漂亮袋子包了起来。
他觉得不可思议,然后告诉自己有义务保密,准备若无其事地走开,只是少了块垫布而已,没有人发现他端着的奶冻有什么不对,这样无论是对餐厅的食客来说,还是对庄园主人达西先生来说,他都很好地完成了自己的工作。
但达西很快改变了主意,把他叫了回来。
“你手上端着的是什么?”达西指了指他托着的盘子。
仆人谄媚地打开精致小巧的银盖子,达西发现这个西瓜大的银碗被分隔为左右两边,左边是一个用模具压制的甜点,桔子酱调味的果冻上做了个用奶冻塑形的小天使,右边挖得很深,摆着几根用小龙虾、橄榄和黑松露组合起的烤串,也是如今伦敦最时髦的菜式。
而且很符合达西眼下的需要。
于是他打算把这道餐品半路打劫。
“现在,把你手上的东西交给我,然后回去厨房,继续干活。”达西拿出主人的威严:“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仆人头一次遇见这种事情,也可能是这辈子唯一一次,顿时慌了神:“可是达西先生,厨娘会发现我没上菜的,管家追问起来我没法交差。”
“今天人多乱糟糟的,机灵点,他们不会发现的,”达西打定主意要干这事:“如果被发现了,就跟管家如实说是我干的,他知道该怎么处理。”
仆人只好半道回了厨房,指望没人发现自己弄丢了一道菜。
要知道尼日斐园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好主顾,出手大方也就算了,据说每年至少有半年会空置,即便这样低等的仆人还能拿到两镑的工资,闲时还可以做些别的活补贴家用。
他可不想丢了这份来之不易的差事。
如果能够隐瞒,就得帮主人隐瞒下来。
达西带着有点儿激动的心情赶回那个小厅门外,他大概离开了半个钟点,唯恐伊丽莎白感到无聊,即便她这时候解决了麻烦赶去餐厅,也不过是去看满桌子的杯盘狼藉,和自己一样没有食欲,所以达西才会给她拿来布丁和烤串,东西时髦,吃起来方便还管饱。
饥肠辘辘的伊丽莎白早就鼻尖地闻到了一股甜香。
她不敢想象达西竟然会这么周到。
虽然未婚姑娘也好已婚妇人也罢都说男人是一种粗枝大叶的生物,但其实当他满心是你满眼是你,自然会为你考虑的。
“我给你找到一双鞋,舞鞋,”达西强调,提醒伊丽莎白一会儿要和自己跳舞:“而且以防你跳舞时候饿得晕过去,我还给你拿了点吃的。”
伊丽莎白可不是那么容易讨好:“昏过去?我妈妈带了整整一瓶的嗅盐,我肯定能立即醒过来。”
虽然肚子饿,但伊丽莎白还是先打量了一下达西拿来的那双鞋,黑色的餐垫打开后,里边露出一个精致的小包,流苏、亮片、刺绣无一不彰显着对方的身份,想着这是达西不知问哪个姑娘(出身必定不错)好言相求才拿到的舞鞋,伊丽莎白心里有点酸溜溜的。
也许是卡罗琳?伊丽莎白只想到她。
袋子里的那双鞋更不得了,通身都是法国手工,小羊皮子柔软和脚,鞋尖上镶着一颗硕大的水晶,一看就价值不菲。
少女伊丽莎白看着一定会激动,但是达西夫人并不,这双鞋子比起达西给她的一整个鞋柜的舞鞋,还略有不及。
但这双鞋子的主人必定是位出身良好的淑女。
伊丽莎白没有达西想象中开心,他不由问道:“你为什么不穿上它?哪里不合适吗?”
“可能会有点儿紧,”伊丽莎白撇开那些胡思乱想,因为常在田野散步,她的脚面要宽一点儿,她尝试了一下,勉强塞了进去:“时间长了可能会有些痛,但不要紧。”
达西拿过另一只鞋,掏出一把小刀子,仔细地把鞋跟以及两面划开一点,然后递给伊丽莎白:“你再试试。”
伊丽莎白目瞪口呆。
达西只好板着脸解释:“就穿那么一次,这样会舒服点,”他不想让伊丽莎白也有内疚感,遂坦白道:“这鞋是安妮脚上的那双,她说她不想再下场跳舞了所以给了我,作为回报我得去伦敦给她订一双爱德华·潘的舞鞋。”
“正该如此,”伊丽莎白赞同:“那可是每一位小姐都想拥有的舞鞋,足够达西先生你还了这个人情,但我就不知道怎么还你的人情了。”
伊丽莎白想起来,她那一柜子的舞鞋,统统都是爱德华·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