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笑荆轲非好汉,
好称呼延为男儿。
呼延赞在合上面甲之际,于心中默念秦越信口吟出的诗句,说一千道一万,都不如这句话给他的触动更大,当时他便有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跟在甲寅身边,那位喜欢他叫他虎哥的家伙,更是待他亲如兄弟,一身武技毫不藏私的全传授于他,甚至把他如夫人的双刀技都展示出来,好让自己的双鞭能有借鉴改进。这样的待遇,他真的不敢想,也不知该如何回报,想来想去,唯一的结果,便是将自己这二百斤皮囊给卖了。
所以,甲寅一开始选锋,他便梗着脖子第一个报了名。
在经历了聚兵、整顿、试探、侦查、佯动等准备后,东路军的正式进攻之战于三月初二正式打响。
杀猪杀屁股,各有各杀法,领兵打仗,主将性格最为关键,曹彬不接帅印,甲寅便只能按着自己的思维来排兵布阵,一出手,就是鲜明的甲氏风格,充分发挥了冒险与武勇精神。
他在魏平关,塞门镇,芦子关都布下重兵防御,又让曹彬率主力大军向盐州佯动,曹彬自嘲道:“一入虎牙终身误,老子就是来当幌子的。”
至于甲寅自己,却是率着八百勇士趟过延水,沿着清涧河北上。
这是条险道,冈陵重叠,溪谷深阻,骑马行军是奢望,牵马步行也艰难。不过往前推三百年,这里也是繁华之地,有个响亮的名号叫宽州。可惜世事无常,地龙于某夜伸了个懒腰,绿草如茵繁花似锦的山川不见了,只剩下光秃秃的峭岩石壁参差如林。
因为涧深难取水,石壁难耕种,这里人烟稀少,更不可能过大军。军事价值要到名将种世衡与大臣范仲淹双双出道,才在这里修建了抵抗西夏的桥头堡“清涧城”。
此城虽是在隋时宽城旧址上修建而成,但却是硬生生的用人力改造自然,凿石打井,愚公移山的典范,先驻军,后军屯,一锄头一锄头的挖出了绿色的生机。
时间若是往后推移一二,关中就有了“清涧的石板,瓦窑堡的炭,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这样著名的顺口溜。
我们可能难以想象当时的恶劣地形,但老舍先生却用他的笔触,为我们描述了经过无数代人的努力,往事越千年后,抗战时的当地场景“……街心铺着石板,屋顶覆着石板,石板的方便,使小城的气度齐整尊严。因利用石板,所以屋顶平宽,房在山腰,或在田畔,顶平门圆,却似石桥段段……”
甲寅之所以明知山路难,偏向险路行,好逞勇是一方面,关键是秦越曾有只言片语提及过“清涧城”,虽然秦越的记忆如雪泥鸿爪,但甲寅却是深信不疑,一等探路的斥侯回来,便毅然的选择了这条艰难的行军路线。
一人双马是不可能的,只能一人一马,马背上驮着甲胄、干粮和清水,艰难攀行,二百五十多里路,整整走了五天,待到出山时,人人裤腰带都束紧了一大截。
绥州城遥遥在望,城外的无定河水静娴如处子,正在温柔的等待着一身臭汗的勇士。
党项人之所以在诸蕃中能一支独秀,平夏部一直傲然的世袭着莫令宁的宝座,实在是夏、银、绥、宥、静五州的风水太好,把这支本是东迁西移的族群养的膘肥马壮,生生的养出野望。
绥、宥、静三州适合农耕与放牧,这三州的牛羊与粮草足以养活平夏部的党项族人,而夏州和银州,更是肥的流油的平整牧场,那是战马奔腾的好地方。除此外,出产的另类货币青盐,则为这里的党项人撑起了鼓囊的腰包。
因为这五州具有如此优势,除铁器外,党项人完全可以自成一统,所以自唐季以来,历代中原王朝想控扼这支庞大的部落,唯一的办法就是禁铁器,但又架不住党项廉价牛马羊以及上好青盐的诱惑,榷场时开时停,终究是没什么用,因为走私向来是商人获利的重要手段。
再加上这一甲子以来,中原王朝走马灯似的换,你方唱罢我登场,谁也没有精力顾及这一摊。哪怕雄才伟略的郭荣,面对李彝殷塞路不通周使的刁难,也是只遣使斥骂一顿而已。越明年,下诏令其发兵一起往攻淮南,李彝殷面子上应承的好听,可诏书连接了三道,也是一个兵没派,郭荣最后也没奈何。
说没奈何也不准确,只不过是因为攻唐谋蜀伐辽的重要性比打党项重要的多,所以一直让李彝殷及其族人逍遥不可一世。
近一甲子时间养成的惯性思维,让党项人有个非常清晰的判断,中原王朝不好惹,但中原人的眼里只有中原,不论是以前的梁唐晋汉周,还是如今的中宋西秦,不平灭了对方,哪会再新启战端,所以,做事稍微出格一点没有关系,正好可以摸一摸对方的底线。
屠陇城不收刀,是这样的思维;
奇袭灵盐二州,是这样的思维;
如今西秦大军压境了,还是这样的思维,李彝殷与八部族长以及诸统兵大将谋士的商议结果是西秦皇帝年轻气盛,所以陇城之败不能忍受,本是夹袋里的灵州与盐州失了不能忍受,正因为那年青皇帝好面子,才会做出逼迫疲兵北上的荒唐事,这样的战事,无需惧慌,打痛他,也就平安了。
在这样的主流思维影响下,西秦三路出兵,党项也三线应付,西线不好守,那就后撤,让你深入,春天来了,牛羊在哪里都可以吃草;中线的盐州能保则保,不能保弃了无妨,但灵州必须死守,要将这一重要的战略要地牢牢的掌握在自己手中,只要灵州在,东山部与平夏部就可以真正的合为一体。
至于东线,有横山阻隔,秦军要出兵,只能走魏平关、塞门镇和芦子关,只要扼住这三条线,夏银绥三州大本部就可以太平无忧。
所以,当西秦在三关驻扎重兵时,党项勇士也在关外摆明车马,扎下营寨,准备来个兵对兵,将对将。
如此一来,青壮勇士都在前线,而后方,只留下老弱和病残照料牲口,打理庄稼。
谁能想到西秦东路大军的年青主帅,就不是一个按常理出牌的。
奇袭绥州,于晨光破晓时开始,甲寅扬起长槊时,呼延赞一马当先。
当八百勇士冲进几不设防的绥州城,真的就如猛虎冲进了羊圈。
在血光与火光,刀锋与矢芒的交相辉应下,无定河恐惧的颤抖着,挣扎着逃向黄河母亲的怀抱。
……
一子落,满盘动。
当雪白的六年凤于空中鸣起响亮的鹰唳后,留守的赤山在片云山的危崖上树起了鲜红的大旗,紧接着,一枚枚发着刺耳尖叫的鸣镝响箭自北而南一路次递响起……
听到这期待已久的响声,魏平关上,史成咆啸着挥舞手臂:“点狼烟。”
狼烟起,烽火一路向西。
驻扎在塞门镇的杨业正在舞刀,接到讯令,一个虎伏收了势,将刀稳稳的掷进兵器架,再一次束紧腰带,这才朗声下令:“擂鼓聚将。”
芦子关中,守将张侗夸张的张开双脚,揉着后腰骂起了娘:“虎子你这亡八蛋,挑个什么破日子,天要落雨了你知不知道,操……”
率着由步兵民夫组成的万人大队一步三移,却快要逼近盐州城的曹彬看到了狼烟,用力的搓一搓脸庞,然后才高举令旗:“后队作前队,火速奔赴芦子关。”
白兴霸怪叫如鸭:“得令。”
狼烟滚滚,征尘如龙,北伐之战,终于隆而重之的拉开了进攻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