耐得住寂寞,
抗得住压力,
受得了诱惑。
这是秦越对自己的鼓励,类似的后时代语句,在他随身携带的小册子里写了很多,因为他怕自己哪天就堕落了。
人活着,就要做些有意义的事情。
在他这个位置上,不想堕落,真的很难。
上下五千年,明君之所以少,不是其它君王不聪明,而是有大毅力者鲜少。
很多人在困难面前,有足够的勇气和毅力,甚至视死如归。
但在处在权力之颠,躺在温柔之乡,很多人便失去了向前奋行的精神,甚至失去人生的目标。
现在若是问秦越,人生最大的挑战是什么?
他一准毫不犹豫的告诉你,是抵制诱惑。
享乐主义与随心所欲的放纵,从来是成功的天敌,早上晚起一刻钟,可能便是走向堕落的前兆,这就是危险。
好在当下的秦越还有清醒的认知,过了年,关中的政务渐顺了,他反而起的更早,做事更积极,甚至早早的就断了火炕地龙,只是苦了本就体寒的欧阳蕊儿,但她却更加容光涣发,她为自己的夫君骄傲。
在这样的精神支持下,爱美的她再一次穿回简洁的道袍,弃了凤钗,只为相帮着整理奏疏或是归类册档时,能够做事更麻利。
这样的变化,身边的官员如程慎、曾梧等只会见怪不怪,甚至还有欣慰之色浮起。但其它官员便不同了,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都不敢让自己手头空下来,每日点卯都要早到一刻钟,如盘核桃之类的一些养气修身的好习惯也改了,甚至胡须都修剪的服贴整齐,人人一副利落干练的模样。
但也有另类,田重进便是特例。
这位正当壮年的悍将相貌奇伟,骨结粗大,牛眼狮鼻,虬须乱如蓬草,要不是治伤时被军医强按着用石灰水茶子饼灭了身上的跳蚤虱子,那么他的习惯便是双手没得空,怀里掏一下,裆下摸两下,又或者头皮上狠抓两把,然后把中指缝里的肥胖虱子用大拇指盖一顶,听到“啪”的一声脆响,仔细看看溅出的污血,这才满意。
有这奇葩的爱好,和他的出身有关,其本为幽州人,少年时放牛牧马为生,日晒雨淋近月不洗澡是常有的事,长大后受“报仇张孝子”张藏英的影响闯关南下从军,从大头兵当起,脏乱差的军营生活更是养成了他的邋遢性子,哪怕被选入殿前司,成家立业当了校卫将军,这样的习惯也改不了。
所以他顶看不起俊俏的白脸小生,对秦越动不动就要洗澡,一天换两套衣服的洁癖嗤之以鼻,甚至仗着自己“未降”,尚在养伤,这鼻孔里哼出的粗气,三丈远都能闻到恶臭。
说来也怪,有洁癖的秦越却对他的邋遢十分宽容,除了一起用餐时委婉的让他先洗洗手,别无他话。
田重进与秦越一起用餐快有半个月了,每次吃饭都如猪拱食,吃到曾梧都受不了啦,几次让灶下给他单独安排食盒,但秦越却只是嘻哈一笑,照吃不误。
任谁都知道田重进是故意的,能从一介大头兵当上领军大将的,肚子里可能没有墨水,但一定有两把刷子,只不知这故意恶心人的动作要进行到什么时候。
其实秦越还没有礼贤下士到无底线纵容降将的地步,他喜欢吃围桌是不假,但能上桌的,都是他的生死兄弟,以及心腹重臣。
这田重进是蛮进来的,蛮的方式也特别,说要么一刀辟了老子,要么就让老子好酒好肉管饱。
鉴于一起被迫投降的杨信已经忠心王事,随全师雄一起出征了,秦越摸摸鼻子便默认了田重进蛮横无礼的要求,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这田重进还蛮出性子来了,整一块滚刀肉。
只今日有些特别。
秦越喜欢吃零食,饭后要是没来一口水果,浑身不得劲,但在古代,瓜果品种单一,又无保鲜冷藏,当下能吃到的水果,无非桔子蜜柚,吃这东西,秦越要么是自己剥,要么是蕊儿准备,当秦越自然而然的把柚子掰出一半让给田重进时,这家伙接过后却怔忡许多,最后涩声问道:“田某一介武夫,怎值当陛下如此重视?”
秦越把柚肉塞进嘴里,用宣纸擦了擦手,这才笑道:“朕只重视真性情,你想取死,死在朕的法刀下,怎么着也能给汴梁妻儿换一个好诰命,好荫承,只是,你想错了,或者说,你想对了,但做错了。”
“……”
秦越看着他,心想,今日干脆把窗户纸捅破,省得这昂长的汉子再憋屈,便继续道:“你自出院后,虽说伤势未痊愈,但手脚皆自由,取死之道随便数数便有数百条,可你一不当街杀人,二不殿中行刺,却想着通过言行来激怒朕,恶心朕,好换你一个忠良之誉,这是对的,也是错的。”
“对,是因为你心中装着良心;错,是因为你的始发心。其实你没有对不起宋廷一点半点,何必折磨自己?若是关心汴梁的妻儿,这一点却是可以放心,断后被围,神仙也逃不脱,那宋炅再混蛋,也不敢对你的妻儿下手,所以,你只管放心。”
田重进抹一把油乎乎的黑脸,沮丧的道:“可某……乃先帝简拨于行伍,知遇之恩……”
“要说知遇之恩,天下又有谁能大过先世宗对宋九重的知遇和信任?可他呢,转身便欺凌了……呵,做人要感恩是没有错,可也要分对象,明是非,没说错的话,你是显德二年选拨进的京营禁军。”
田重进双手抱头,默然不语,秦越也就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这样的安静,足有一刻钟,这位昂长的汉子倏的便矮了下去,向秦越重重的行了个军礼,然后扭头便走。
大步如流星。
见他远去,安静的如同透明人一样的程慎笑着对秦越拱拱手:“恭喜陛下,再添一员虎将。”
秦越摸摸唇上的短髭,笑的有些无奈:“我对有性格的人心肠就是硬不起来,虎子常说,有些烦恼事,纯是我自个找的。”
程慎笑道:“某却希望,陛下这样的烦恼事多一些。”
“拉倒吧你,对了,宗训最近如何?”
“极聪慧,读书用功,且守礼节,知进退,对蔡稚也敬如师兄。”
秦越点头道:“他相貌性子都随他娘亲,心极细,但凡心细之人都敏感,可作为男孩,太敏感了终是不好,在这方面,士行兄多注意引导。”
“某也有注意到了,本来他这年纪,到益州读中学最是恰当,可怕他多想,只好先教他孔孟之道……”
两人正说着,门外忽有内侍传唱:“枢密院职方司郎中沈秉礼觐见。”
满朝文武,除三相外,就只有沈秉礼可以随时觐见秦越,盖因为其职掌机密谍探事,非一般职司可比。
“陛下,契丹百人使团已进夏州境,正使耶律敏达,但辽南北两院皆无此人。”
秦越接过密函一看,笑道:“必是化名,看来是个重臣,北伐军情况如何?”
“中路大军已逼进灵州城外五十里,先锋党进与敌交手两阵,但双方都极为克制,伤亡皆小,西路全师雄部,东路甲寅部,也未与敌接战,估计这两日便有大战起。”
秦越起身,踱步到门外,见天际碧空万里,振臂大笑道:“好,就让党项狼和东北虎一起见识见识我大秦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