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有福一路小跑着从庄外回来,每一步都在土路上蹭起一蓬灰尘,于身后串起一溜烟儿。
“他爹,你干嘛呢,屁股着火了,这般急急忙忙的作啥?”
王有福没有理会婆娘的唠叨,一进院门取下斗笠就扯开喉咙喊:“春生,春生……”
屋里有个公鸭嗓回道:“来了,来了。”
不一会,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一拐一拐的出来,依着木门道:“爹,啥事?”
王有福用袖子抹抹脸上的汗水,看了看儿子卷起裤脚的腿肚子,那有个酒盅大的脓疮,黑紫肿胀,油光发亮,脓尖的一颗白头更是狰狞可怖。这是上月去地里干活,也不知被什么咬了,儿子皮嫩,回家后就生了个大脓疮,将养了小半月了,脓头还未出来。
“等不及了,跟俺去郎中那,看能不能拨了。”
春生未说话,他娘亲急了,把正摘着的菜放下,凶她男人:“这恶头疮能随便拨么,再说,找那姓祝的,还不要贴进去好几个铜钿,俺们家哪有钱来糟蹋。”
“顶多也就几文钱的事,拨了就能赚回了。”
“你说的轻巧,上哪赚去,是天上有的落,还是地上有的捡呀,再养两天就好的事,偏要去作践铜钿作甚?”
“哼,女人家就是头发长见识短,不能赚钱俺急吼吼的回来作啥子。”
王有福仰头,探手,把屋檐下悬搭着的锄头取了下来,搭在地上左右拐别着试手,末了敲了敲锄柄,这才对呆愣着的婆娘道:“潴头浦要筑坝修水库了,官家说今年大旱,所以眼下要抢修水库。”
女人更急了,道:“地里忙着呢,现在去修水库,那庄稼谁来伺候。”
“咱家总共也才四亩水浇地,就这点活,你一人忙忙也就干完了,俺和春生都去修水库。”
“修水库是大家的事,都不见里正来派工,你积极个球。”
王有福呸了一口浓痰,骂道:“你懂个球,这次是募工,一个工八文钱,俺和春生一起干的话,半个月就能赚来两百多文,还是显德通宝,这样的好事,到哪找去,还派工,人都抢着去了,要不是正好叔公管登记,哪有春生的份。”
女人眼就亮了:“真是显德通宝?”
“骗你干啥,两大箩筐黄灿灿的就摆在叔公家里大堂上。”
“啊哟,那赶紧去,春生听话,跟你爹去把疮头拨了,娘这就把那小公鸡给宰了,今晚吃下发一发,明早准好。”
春生有些不想干活,辩道:“可明天不是要去寺里聚会听经么,再求大师施点符水,搞不定就好了。”
“蠢货,有什么能比赚钱重要,赶紧的,走。”
王有福黑着脸一发话,春生缩缩脑袋,只好老实的跟在他爹后头出了门。
人要有人相,钱也要有品相。
如今世面上通行的钱币有好几十种,各朝各代的都有,有泛青的,有泛黑的,就是少见金黄的,显德通宝一面市,便受到了老百姓的追捧,黄澄澄金闪闪的不说,更重要的是这些钱都是融了佛像铸成的,带一枚身上,就能百邪退避。
所以显德通宝很值钱,市面上十枚能换十二或者十四枚别的制式通宝,还有价无市,在这方面,老百姓自有其精明。
秦越身上几乎从不带铜钿,对这些也不关心,还是曾梧提醒了,让其用银锭向朝廷多换一些显德通宝来。
只不过这钱一到,秦越立马全投入修水库,却是差点与曾梧闹翻。
秦越规划的水库建设很简单,就是利用一切洼地,开渠引水,把本该流入故道河的水源,从源头就开始截留,一村村,一庄庄的分化蓄之,能蓄多少是多少,小塘小库的由各村自治,届时评级奖赏,三县另有三个名额,修大水库,征地事宜由县里自行解决,工程费用则由州里统一拨付。
为这一浩大的工程,秦越整整预算了五万贯。
而曾梧的理由很正,说凤州三县,不需要修什么大水库,有一万贯铜钱拨付下去,水塘就能全境星如棋布了,秦越则坚持说今夏必旱,必须立即抢修水库以蓄水抗旱。
两人在留后府里拍桌子大吵了一架,然后不欢而散。
凤州百姓不管这么多,官家出钱造水库,这多好的事情,不仅能造福一方,做工还有工钱,这秦留后简直就是秦青天。
吵完架的秦越彻头彻脚的冲完凉,又吹着口哨出来了,对拿着黄瓜啃吃解渴的木云道:“看你出的好主意,把那犟牛给惹毛了。”
才从青泥岭回来不过两天的木云身上疲惫劲尚未过去,正把腿架着享受甲寅的滚雷松骨术,闻言笑道:“某该说你俩戏演的真好才是,你把不识韭麦的纨绔子弟演活了,凤栖兄把直言敢谏的清官演活了。”
秦越摸摸鼻子,自嘲的笑了笑,道:“我这可是把赌本全压上了,你这开庄的可别开出烂庄来,到时血本无归我只好跳水库了。”
“放心,故道水一枯,便是攻拨青泥岭之时。”
木云把手中最后半截黄瓜塞进嘴里,瓜蒂于垃圾桶里一丢,含糊的道:“再重点。”
甲寅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手上却乖乖的把力道加重了一分。
谁让他有本事呢,秦越焦头烂额的事,他一回来就解决了,还他嬢的一箭三雕。
处置弥勒教,一要打中七寸,二要维稳,这打七寸还好说一些,维稳是个大麻烦,上万的信众,万一有民变,那可是不得了的大事。
木云给出的方法很简单,七寸是不是能打准另说,但在维稳这方事,却不是什么难事,因为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讲,这些人最是质朴,谁对他好,他们就对谁好,民心争取过来后,再处置弥勒教就简单了。
所以只需让利惠民,一切皆稳。
可这利怎么给呢?
木云的答案是募工修水库,把故道水截住、分流、蓄存,一来可以浇地,二来可以趁着七月暴晒河水干枯之时沿水路进军,把蜀道变通途,青泥岭之险,将一夕可破,哪怕蜀军提早烧了栈道都无妨。
秦越对着青泥岭沙盘凝视良久,倒吸一口冷气后,又问第三只雕是什么。
木云指指如懒蛇般扭曲的故道河说,沿此行军,最难是粮草供应,后勤支援。眼下通过大工程惠民立信,届时一开战,壮丁民夫都不用去抓。
秦越似只陀螺似的在屋里转了半天,一拍掌,当场下了决定:
干。
大干特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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