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州,南门文山街乃是日用杂货汇集之地,农具、家用之物林林总总,铺挨铺,货叠货,十分繁华热闹。
两间杂货铺的交集处,有个小凹角,地上堆着一堆砖块大小的石头,一个老汉手执柴刀壳子,时不时的敲两下,发出木鱼似的咄咄声,然后拉长腔调喊一句:“磨刀石嘞……”
一个年青男子正蹲在地上,于一堆石块中仔细的翻捡,摸摸这块,掂掂那块,若不是他膝上横着长剑,那模样,与一般老农无二。
男子足足挑了有一刻钟,最后面对挑出的五六块石头却又犹豫不决。
“唉,某说你怎么如此宵毛,挑块磨刀石也用的着这般久,你一人霸着地方,别人还要不要选货了。”
男子听到老汉不耐烦的声音,终于拎了一块石头起身,先对老汉歉意的笑了笑,这才开口问道:“几多钱?”
“三文。”
男子便将石头挟在腋下,从怀里摸出三枚铜钱来,那老汉一把接过,仔细的凑着日头光看了看,喜道:“显德通宝?”
男子点点头,也不多话,拿起石头转身便走。
哪知老汉这一声喊,吸引住了街面上其它人的注意力,一个短小精悍的汉子看了眼老汉手里黄灿灿的铜钱,又看了看那买磨刀石的男子,突然欣喜的喊道:“可是阆中曹沐?”
那男子正是鬼手剑曹沐,见有人喊他,看着那精悍的汉子一时却想不起来是谁,便疑惑的问道:“你是……”
“某乃龙州巴三石,当年木马寨中喝过酒,你忘了?”
曹沐忙抱拳行礼,连道惭愧。
巴三石哈哈大笑道:“相请不如偶遇,走,喝一碗去。”
曹沐忙道:“不敢让巴兄破费,该某陪罪才是。”
“别整这些虚头巴脑的,喝了再说。”
巴三石熟门熟路的带着曹沐来到一家普通的菜馆,进门便喊切半只牛头肉来,再炒几个下酒菜,又自选了靠窗的座头坐了,这才笑问:“今日赶巧,有牛肉吃,昨夜某看着店东拎回的牛头,对了,兄弟不是一直在阆中么,怎跑这来了?”
曹沐拎起桌上茶壶,先替巴三石沏了一杯,自己也倒上一杯,一口饮了,这才抹抹嘴道:“年前做了个案子,栽了,才从凤州领罪回来。”
“凤州,领罪?”
曹沐便把去年追杀淫贼之事说了,巴三石戟指乱点,斥道:“某说你,你该有多实心眼,要换某,早脚底抹油溜了,对了,你去凤州领罪,怎又回来了?”
曹沐叹口气道:“那凤州新留后,年纪轻轻的,倒也慕我等豪杰行径,却是没把某关进牢中,只让某听差折罪,可某散漫惯了的,哪受得了官场的拘束,传了他六手剑法,换一个平安回。”
巴三石摇头晃脑,不住的道:“亏了,亏了,剑阁秘技,怎可轻授外人。”说完又瞥了眼那灰朴朴的磨刀石,嘴角扯出一丝鄙夷来,笑道:“曹兄不会准备着又进山去练剑了吧。”
“正有此意,早听闻兴州青花磨刀石细质柔心,最是出锋,这不正好带一块回去。”
“你呀你,让兄弟怎么说你才好,年纪轻轻,却暮气沉沉,来来来,喝酒。”
店铺托着碗碟过来,巴三石便招呼着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席间又说些江湖时事,无非是各寨的家长里短,以及打杀是非。
曹沐听的津津有味,不时举碗相敬,一席酒直吃了近两个时辰方歇,曹沐抢着会了帐,挟着磨刀石与巴三石行礼作别,取道回阆中。
巴三石散着满身酒气,刻意相送出城,眼见曹沐大步流星的向西而去,这才眯了眯眼若有所思。
曹沐一气行了近二十里路,眼见日头偏西,酒气上涌,便于路左觅了块大青石,一跃而上,仰头躺着准备睡一觉。
正迷糊间,却听有快马急蹄,由远而至,忙倏的坐起,横剑膝前。
两骑快马转瞬即至,马上骑士见了他,忙扬声高呼:“阁下可是阆中曹沐?”
曹沐嘴角噙起一丝笑意,心想该来的终究是来了,当下迎风而立,郎声道:“某家正是,敢问阁下何人,找某何事?”
……
凤州境内,因为秦越一道钧令,沿故道河两岸人声鼎沸,热闹喧杂,人们锄挖肩扛的,忙碌着筑坝截流,腾起一长溜的灰尘土龙。
这是挖大水库的场景。
而支流小河筑坝截流简单易做,只需用青藤或竹条编织长笼,再塞石块填实,最后于内侧填一把茅草,河水便截留大半。有条件的庄子,还造水车,于渠道上卡好位置,吱吱有声的把河水往高处的分渠灌送。
五月份水源尚沛,谁也没想过要把水全截住,只是一条河经不起你蓄一点,我挡一道,下流的故道河每天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浅下去。
最下游的是河池县,这里的老百姓一边开心的捉捕河鲜,一边焦虑的把坝再筑厚筑高,把水塘挖深再挖深,担心一过六月,这河水真枯了那就大麻烦了。
秦越沿着故道河走了一圈,回来后便去了普化寺。
永济永德两位僧人联袂出迎。
秦越走马观花,略略看了寺中景致,便对两位僧人道:“本官不管你们拜什么佛,只要教人向善,便是好佛,本官打小随师门学艺,略通星象之术,今夏干旱已成定局,为保粮食丰收,抗旱大计,人人有责,你们释门也责无旁贷。”
“敢问留后,却不知我们又该如何做?”
秦越拍拍袍角的灰尘,笑道:“不需要出钱,也不需要出力,只需告诉每一位信徒,早作抗旱准备,多蓄水便对了。”
“善哉,留后心存百姓,实乃凤州之福,小僧这便安排。”
秦越对永济的态度非常满意,于是回府后又再下一道命令:织草袋,每县一万只任务。
曾梧不满的提醒道:“如此大张旗鼓,就不怕西蜀事先做准备?”
“这是阳谋,明摆着是我这留后为民作主,全力抗旱嘛。”
秦越指指天空,笑道:“还别说,今年的太阳就是比往年的毒。”
曾梧翻翻白眼,振振袍袖,起身便走。
他与秦越诸事皆合拍,唯有一涉军事,曾梧便心底里涌起三分不爽来,太太平平的过日子不好么,要攻蜀,让襄阳那边的向训去打,又或者与阶州的曹彬汇合,别动凤州一草一木最好。
这才安生几年呐,老百姓容易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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