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香囊藏杀机
昕长身影从侧间出来,韩君遇坐在软榻上慢条斯理地用素白帕子擦拭指尖,狭长幽深的丹凤眼中尽是寒霜。
小半个月来,于朝堂沉浮,见识到官场锦服下的肮脏晦暗,韩君遇骨子里的薄凉和黑暗越发汹涌。若不是风月遥一再旁敲侧击,百般告知如今还是初期,不可风头太盛,韩君遇怕是要把玄月的繁荣水面搅起滔天海浪。
他被风月遥劝着收手,停下来后才想起自己的兔子。随性而为,出了宫门他便回到宅子,管事季七回禀他,“二皇子,皇子妃自去到蕉鹿园至今未归。”
韩君遇冷了脸,虽然是他亲口允诺许了靳菟苧去外边,可她许多时日不归,让他没由来烦躁。他不喜靳菟苧过于脱离自己的掌控。
季七十分擅长察言观色,见二皇子露威,便知晓每日呈上去的二皇子妃琐碎,二皇子并未翻阅。
他低伏腰脊,恭敬地将二皇子妃在蕉鹿园的日常汇报给二皇子。
八角玲珑桌上的温茶生冷,玉骨手从朱红椅背上收起,季七知晓二皇子这是听够了,他在心中仔细琢磨,还是决定给自己下一剂猛药。
赌一把。
二皇子仁和假面下的心狠手辣,铁面无情,作为手下他如何不知。想要在这样的人物身边立足,一定要有足够的价值才能保命。
而他是否有价值,端看他能不能赌对皇子妃于二皇子的重要性。
衣袖下的手凝聚成拳,赤痛从掌心传来,季七青涩面容上一派庄重,“二皇子,另有一件关乎皇子妃的小事,小的还未曾禀了皇子妃,不知您是否……”
“讲。”韩君遇的玉骨手又搭回椅背上。
“皇子妃从南红带来的物件全在库房精心看护着,只入府不过两日,便从其中爬出了几条幼虫。小的不敢在皇子妃的事情上马虎,亲自去到库房查看,这才有所结果。兹事牵扯皇子妃,小的立即传信给宫中对应,想来您事忙,暂未处理此事,可要将物件传上来您过目?”
滴水不露的话,当真是好奴才。
韩君遇终于正眼瞧了一下季七,葱茏少年连忙狗腿般地谄笑,韩君遇轻点头。
随着季七的令下,几个下人手端一素白棉布覆盖的木盘上来,季七细致观察韩君遇的神情,见他并无反感,季七缓缓揭开了白布。
木盘之上,赫然有七八只颜色斑斓的爬行软虫,腹部俱是鼓鼓囊囊的,红到发黑的液体在皮肚下缓缓流动。
季七沉声道,“小的特意查过,此虫长于南红国南部潮湿地带,虫无毒,以吸食血液为生。其卵甚小,生存性能高,若是以虫卵进入人体,吸尽人身血液后,方从口、鼻、耳抑或下体而出。”
另有三位仆从,他们手中的托盘并没有撤下白布,但蠕动着的起伏昭示着虫的活性。
起了身,韩君遇冷冷看着乱动的虫,淡淡地看了一眼季七,季七心领神会,走到最后一位侍从旁,亲自端了托盘过来,“二皇子,当初小的前去库房查寻时,发现幼虫从一香囊中爬出。小的命人寻来鸡血养之,共有四十六只成虫。确定香囊并无虫卵之后,小的便将香囊收了起来,至于内里有何,小的未敢探寻。”
轻嗤,韩君遇微微扬手,“你倒是尽心。”
“为主分忧,是小的福分。”季七接过仆人手中的薄手套,讨好地递给韩君遇。
初冬的天透骨凉,那双冷阳下的玉骨手掌控着玄月甚至是整个大洲将来的命运,薄如蝉翼的手套一点点戴上,仅仅是简单的动作,因这人得天独厚的面容和骨血里的狠辣显出不容瞻望,不可亵渎的气场。
隔着手套,韩君遇拿起那只香囊,十分简单粗暴,他沿着针线缝隙直接撕裂香囊。那夹层里,赫然有一张皱巴巴的纸条。
上书:三妹妹,既远嫁,毋归。
“呵……”
韩君遇脱下手套,靳菟苧在将军府中若排行三,只能是从女子这一方来。而将军府女眷甚少,唤她三妹妹的,唯有两人。
一人曾堵着‘花解语’,恶言相向,威胁女装韩君遇不能动靳菟苧。而另一人,间接破坏他想让靳菟苧夺得金秋盛典魁首的计划,那夜里,他和靳菟苧还有靳大小姐一起去捉凶,罪魁祸首靳素秋可是死不悔改呢。
原这等虫豸还不死心,竟伸手到玄月来了。
靳菟苧啊靳菟苧,这便是你心心念念的姐妹,一心护着的家人?
你的好姐姐可是盼着你惨烈地死在异乡呢。
“不急着处理。”韩君遇勾起一抹浅笑,视线落在蠕动的斑斓活虫上,“好生养着,总要给人回赠,这才不失礼。”
不知为何,除了有其他人竟然敢加害靳菟苧的愤怒之外,韩君遇心中还有一丝喜悦。来找靳菟苧的路上,他一点点剖析自己,等到了蕉鹿园,埋首在充满靳菟苧体香的软被之间,他抑制不住地闷哼。
他这才知,原来自己对靳菟苧的独占欲已经如此疯狂,疯狂到会窃喜靳菟苧身边无一真心真情人,只有他,只有阿遇。
香囊一事,韩君遇没有打算告诉靳菟苧,他只想让小兔子在自己的庇护下完好不受一丝波及,那些肮脏的,他会一一处理干净。
可是小兔子并不太如他心意。
他在天阴暗时才等回她,她隐忍着不推拒他的亲近。积压了怒气,他开口试探靳菟苧,“可想家?”
“可是南红出了事?”
昏黄烛火中,靳菟苧一脸担忧,与面对他时的冷淡和虚假全然不同。
韩君遇再忍不住,愤然离席。
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即便再磨蹭,靳菟苧总有用完晚膳的时候,总得到卧房内安寝。她倒是想要独坐于此一整夜,可窗外寒风呼啸,吹起心间层层寒意,不知千万里之外的小院是否鲜花依旧,温暖满院?
她起了身,收起刚刚徒生的别扭和暗自挑衅。
“阿遇。”她温声叫他,那一双殷红的丹凤眼让她从骨子里畏惧,今夜定少不了一番磋磨。
“侍寝,懂?”
韩君遇冷冷地嗤笑,这一声,比窗外冬风还要刮人脸肉,让靳菟苧无处可藏,屈辱却又不得不仰起脸硬生生受下。
心脏在撕裂着,瓷白微僵的小脸里挤出笑意,靳菟苧靠近韩君遇,磕磕绊绊地想要主动讨好他,最终只献出了一个不伦不类的额间亲吻。
浓厚的冷香包裹住两人,以绝对强悍的掌控权宣告地位,韩君遇的凶狠和猛烈在今夜再无收敛。
一味忍着让着,还得不到好脸色,不能达到自己预期的真心相待,让韩君遇所有的浓烈爆发,不再顾虑和压抑一丝一毫。
今夜精致奢靡的屋内汹涌远甚外间的呼啸。
又是下了半靴的素白。
风中藏着无数把刀刃,刺得人脸颊生疼。一众学子清理完昨夜的积雪,在开垦出来的田地间兴致勃勃地议论一会儿要种什么。
“小谢,你哪儿来这么多种子呀?”一个学子笑眯眯地打趣谢梨云。
谢梨云今早带来了一大包种子,红的黄的黑的参杂在一起,着实让大家都惊讶了一番。
“自然是有高人为我小谢办事!”谢梨云微昂头,开心道,“哎哎,你识不识得这是什么种子?”
“什么嘛,小谢你自己拿来的种子,竟是不知为何物?”
一位师姐拧了拧谢梨云的俏鼻,“可别到时候小谢你一大包种子,还比不过咱们这一小把,最后颗粒无收,白忙活一场!”
“才不会!”谢梨云反驳,水灵灵的大眼明亮亮的,“你们就等着瞧好了,我的种子可是高人给的!”
大家相视一笑,看来这位‘高人’对小谢来说不一般呀,师姐正要旁敲侧击打听下,山坡处的声音打断了她。
冬日难熬,以林羽止的性子,宁愿窝在小屋内,一整个冬季除了非必要出行,决计不会踏出小屋。难得关门弟子第一次亲自种地,播种这么隆重的日子,她怎么也得出来看一眼。
林羽止在半坡猫着,听小谢和一众学子打趣,嘴角不自觉就挂上笑容,这帮年轻人呐!只看着看着,她突然意识到,靳菟苧不在。
她靠近些,“小谢!”
“林夫子。”众人回首,毕恭毕敬地向林羽止行礼。虽说大家都了解林夫子活泛、不拘礼仪的性子,该有的尊敬礼数一点都不少。
林羽止笑着点头,“怎不见宁纾,可是没寻着种子,不好意思与大家一起播种?”
众人皆摇头,“是呀,按照往常,宁纾早就到了。”
“宁纾昨日还道,要带上锄头过来呢,哎,小谢你今早也没见着宁纾?”
这几日,谢梨云身边总是有一个靳菟苧跟着的。
谢梨云摇摇头,得意中带着一丝神秘,“宁纾这会儿定然是乐不思蜀呢!”
“嗯?”
“为何?”
就连林羽止也愣住,谢梨云露出灿烂的笑容,“自是宁纾家的来寻她了!”
宁纾家的?
宁纾郡主可不是二皇子的皇子妃嘛!
“昨儿我还远远地瞧上了二皇子一眼,二皇子静立屋檐之下,犹雪山巅峰的洁白玉兰,清冷又美艳……”
“小谢你惯会夸大,昨儿明明一天都是阴沉沉的!”
“可是二皇子往那儿一站,万千颜色皆被他比下去了。”
谢梨云顺着道,同窗们没见过二皇子,不太相信二皇子的风华真是这样。想到林夫子与二皇子的关系非比寻常,自然是知晓的。她扭头寻林羽止,“夫子,夫子可作证的!”
半坡之上,哪里还有林羽止的身影,那一长串浅浅的脚印在冷风中静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