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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 肺腑之言

  “虽然你长得很好看,但也不能骗人!”他鼓起了脸颊。

  靳菟苧轻轻地笑出声,郑重其事道,“不骗你。用心栽种照顾它们,将开怀大笑分花儿一半,你会获得更多的快乐;伤心难过的时候,与它们说说悄悄话,心里会好受很多,说不定还能慢慢觉悟。”

  时常看山乐水赏花,于自然的奇妙与淡然之中跳出现实的樊笼,会收获一份令人惊喜的成长。

  这袋花种,是靳菟苧在小镇上得一位老婆婆相赠的。

  老婆婆已经是耄耋之年,双眼炯炯有神,行走轻盈利落,一开口讲话,中气十足。她见乔装的靳菟苧躲在墙角埋头沉郁,主动上前攀谈,临走之时送了她‘永远都不晚的礼物’。

  在任何时候撒下种子都不晚,最好的时候就是现在此刻。

  她已然在心中种下永不凋谢的花儿,这袋花种赠给小孩儿,是她对他莫大的善意。

  小孩儿见靳菟苧十分庄重,开始动摇起来,“真的?”

  “不骗你。”她笑着做了一个发誓的手势。

  猝不及防撞入心房的温婉笑容,让小孩儿找不着东南西北。

  马儿嘶鸣,滚滚车轮在他们身旁停下,靳菟苧轻点下他的朝天辫,在车夫的帮扶下上了马车。

  掌心的一袋花种随着慢慢手紧的手指挤压发出干脆的声响,小孩儿张张口,满脑子的疑问最后都在摇摇晃晃的朝天辫停歇下来之时散去。

  见人走远,大人再次将小孩儿拎起来,“好小子,你是怎么与外人打起交道的?”

  “才不告诉你!”他挣扎着想要下来,奈何力气太小,只能被大人单手拎起往冒着炊烟的村落而去。

  剩下的人见没有什么可围观的便散去了,他们世代在此居住,日出而猎,日落而息,民风朴实,对于突然出现的外人也并没有过多去关注。

  大人小心翼翼从阡陌间行过,手中依旧悬空的小孩儿大声嚷嚷着,“二叔,放我下来!”

  “别乱动,一会儿脚滑踩着庄稼了,晌午罚你不吃饭!”

  “下来!我要下来!你比老乌龟还要慢!耽误我撒种子的时间了!”

  小孩太过闹腾,大人只好将他放下。他一溜烟往前跑,一脚蹴进泥地里,大人心疼地大骂,他使出了吃奶的劲儿直接光着脚丫子抽出,连鞋也不顾了,跑着往家赶。

  “娘!娘!我也要种东西!”

  声音嘹亮欢快,落后一步的大人摇着头把脏兮兮的鞋子从泥土里捡起来,暗骂,“毛孩儿!”

  袅袅炊烟从上空升起,低调的马车渐渐远离灰蒙但是祥和的村落。

  马车上,断荞好几次想要将京中的变动讲与靳菟苧,终究是一次次的心软,话语在边缘徘徊。除了各种大彻大悟的道理一股脑地向外输出,她还将很多武术防身制敌的小技巧一一细心教授给靳菟苧。

  靳菟苧打趣她,“这般毫无保留,难道断荞你是另有打算?”

  ‘怎会、’她弯腰去拿毯子,“难得有机相处,下一次……实在渺茫。”

  她后面的声音完全淹没在了薄毯中,靳菟苧本就是笑着打趣,也未曾放在心上,敞了薄毯将两人都盖住。

  靳菟苧还在忧心前路何行,殊不知她的去处,已经被定了下来,由不得也根本没有她选择的余地了。

  马车一路往京城赶路,而从京中秘密撤离的玄月暗卫,大部分在半红小镇周边聚集起来。

  秋雨绵绵,湖光潋滟,九曲回肠的长廊上如雪山松柏的昕长身影安静行过,尽头之处的小亭内,白衣盈云倚栏独酌。

  清冽的酒香与雨雾氤氲,湖面上一圈圈漾开的层盘从深至浅,快到镜面边缘触及酒香之际消散不见踪影。

  “咕嘟~咕嘟~”

  澄澈的酒水从圆鼓鼓的盅口倾吐而出,亭台下方的湖水泛起一波波涟漪,酒香浓厚起来。

  进入亭内的韩君遇微微皱眉,“怎,想要灌醉了一池游鱼?”

  白衣停了继续向水中倒酒,仰头将剩下的酒水一饮而尽,空酒盅被放在栏杆之上还有些微晃,连带着藏的声音也少见地柔和:

  “见者有份。”

  韩君遇站在藏身旁眺望泛着雾气的湖面,白茫下几条艳丽的红鲤若隐若现。

  他突然忆起在千里之外繁华的一隅,软红衣衫的娇俏女孩曾经隐在碧绿岸边,一面紧拽着他的大手,一面凑近湖面去吓水边的游鱼,傻傻的笨笨的,她却玩的不亦乐乎。

  仗势欺人嘛!

  仗着他在身后确保安全,她便气势汹汹地捉弄一池鱼儿,被依仗的他竟也不觉幼稚,反而油然升起纵容喜悦之感。

  啊……他想小兔子了。

  薄唇轻轻抿起,韩君遇感受了下胸膛上的伤口,赤痛还在。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可若是能伤到大将军,韩君遇一点都不觉可惜。服下丹药本就是超越身体极限战斗,药效过后,必会付出千百倍的代价来弥补身体的竭力,加上大将军的入膛一剑,他也几乎是大半条命不保。

  出了京城之后,他们就在别庄养伤,直到没有性命之忧后才启程出南红。

  他与藏在半红小镇外的别庄会合,令他想不到的是,藏竟然也生生卧床了四五日。

  想到某些可能,淡然面容之下翻涌起嗜血疯狂的想法,韩君遇毫无波澜问道,“是因为那盏醒灯吗?”

  藏的笑声如渐渐散去的酒香一般淡淡的,他伸出一只手臂到栏杆外间掬一捧散雾又挥开,白雪般的衣摆落在水面之上浸染冷意。

  “既知,何问?”

  韩君遇对上藏淡然的眼眸,平静地一字一字道,“既知,何问?”

  笑着别开脸,藏将微不可及的一声叹息隐匿在雾汽之中,小主子啊……骨子里仍旧是掠夺和嗜血的恶。

  藏曲起腿,半靠在身后的柱子上,嗤笑:

  “以命换命,让所有的痛苦喑哑遍布人间。便是胜了,满目苍夷,人间荒凉,这江山城池要来,有何用,又能握在手中几个星周?心头的无边黑洞一直蔓延扩大下去,之后要再用怎更加刺激的黑暗来填补?”

  “小主子,这是一条不归路啊,走不得……”

  无数长者含着血泪的敦敦教诲和肺腑之言最终也只能感动自己,身体里充满着热血和欲望的少年总也不会真的深刻理解听从,他们一心坚持着一条认定的道路前进,直到头破血流,山川俱静,回首,或会叹上一句,当时惘然。

  得幸于与大将军的一场较量,韩君遇尝到了失败的滋味,终于明白人外有人不假,可也仅仅限在大将军身上。吞食肆虐的恶龙怎可能会对万物怀揣敬畏之心,对于蝼蚁,总是轻蔑的。

  唯有遭受到毁灭般的沉重打击,恶龙或会收敛,可那时,藏担忧太晚了。小主子对于杀伤力强大到惨绝人寰的醒灯起了心思,势必要问出个原委,“你知道的,藏。我的身上流淌着的是世间最纯粹的微生血脉,若我都没有权力知晓,谁人配?”

  “可是,小主子……”藏的声音比浸了湖水的衣摆还要凉,“醒灯本就不该再现,此为禁术。”

  他闭了眼,“那样骇人的伤害,须得是拥有强悍微生血脉的人,才能抵得住幽蓝冷焰的灼烧痛意。平凡之人若是强行催动醒灯,是以自身的血来浇灌灯芯,灯成,一城的人命尽纳灯中,幽蓝猖獗之时,便是消耗催灯之人的生命。灯灭人逝,可懂?”

  凌厉的丹凤眼猛然直击藏的眼眸,目光直白对视,韩君遇不可置信地吐字,“怎会……这般,你还活着?”

  “是啊,活着。藏抱着必死之心,为小主子从大将军的猎杀之中换得一线生机。好在,灯未成,但醒灯本就是至邪至毒之术,我在榻间几度游离于鬼门关。许是微生皇后好德,念在小主子的面上庇佑了我,又或是恶人命长,我熬过来了。”

  韩君遇默。

  换做是任何一人,十一也好,十四也好,在那样的情况之下做出为主献身的抉择,他都只会觉得理所当然。可是,藏不是他的人,藏也不算宫主的下属了。他只是剑客藏,却能为自己做到这个份上,韩君遇心中若说不震撼必是假的。

  还有那深夜的围剿,真是波澜起伏,玄机暗藏,护住他们全身而退的,到头来竟然只是一个幌子,韩君遇不由失笑。

  命数难算,沉浮主谁,当真难测。

  “藏,给我一个不动用醒灯的理由。”韩君遇退步了。

  他求的理由,自然不是什么苍天大道,民生向善之类的。

  藏深知其性,端正了身姿,“当年将醒灯之术摧毁消灭,乃是微生皇后和宫主耗费了无尽心血才成。藏违背殿规,擅用禁术,已然愧对于微生殿,若是再因此醒灯重现,生灵涂炭,藏以死谢罪都只能是笑话。这些都不算什么,微生皇后的心血付之东流……”

  轻笑,“藏也有着一颗七窍玲珑心。”

  韩君遇往亭外走去,藏这里,他是不可能得知想问的了,既如此,他自己前去寻找答案。

  昕长身影渐渐远离小亭,栏杆处的白衣又恢复了不羁的坐姿,“咚——”的一声,藏将酒盅推下了白茫雾气中,那一声悠长叹息也沉入深处,他到底是未能打消小主子的念头。

  凶猛冷情的恶龙要怎样才会有所牵制?难道非要如宫主那般,失去所有之后才会幡然醒悟吗?

  藏嗤笑一声,下巴枕在木栏之上,伸出栏杆之外的衣襟滑落,雪白拂开薄雾轻飘飘浮在水面,湿冷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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