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孰能论对错
衣袂当风,俊逸身影踏云而来,惊呼声中,芝兰玉树般的人在灼灼红衣前翩然落地。
“阁下是……”
被打断谈话的官员皱眉,只眼前这人周身的皇室贵胄气势还有矜贵不容亵渎之姿让官员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阴影之下,突然出现的公子,一双狭长丹凤眼淡然勾人,如上天精心雕琢得近乎完美的妖艳容颜让所有人都忍不住屏住呼吸,他站在何处,何处便因他而增添了无上风光与尊荣。
万众注目,还有人群中一些痴恋垂涎的视线让韩君遇心生厌恶,他面上不显,依旧是平淡柔和的。
“玄月二皇子韩君遇。”
话落,平地惊雷。饶是良好的教养和天家威严镇压,所有百姓,甚至是官员和侍卫都诧异万分,嘈杂四起。
是二皇子!
自幼在外游历的二皇子竟然有如此天人之姿!
侍卫们再三控制现场,才恢复了安静。
韩君遇挡在靳菟苧身前,若有若无地隔绝所有光线,他问起那几位端着灵牌的人,“大人这是作何?”
这位官员在侍从的核认下已经确定了此人是二皇子,甚至二皇子本人要比官图上还要惊艳。他微微低头,稍微避开二皇子身上迫人的气势:
“回二皇子,此俱为我玄月在边境小国一战中牺牲的烈士。东临商水祝将,身中二十一箭,血尽而亡。花岩徵琉杜家巷杜统领,身中八箭,一剑穿膛而亡。国都赵侯爷次子赵先锋,刀剑伤口未能计数,剑入喉……”
官员仅仅讲了几位为国捐躯的将士,就已经带动百姓们的国魂,全场肃穆。他在灵牌的首位向韩君遇,或者说是韩君遇身后的靳菟苧跪地,霎时,所有的将士一起跪地,百姓们也自觉默默伏地。
“臣自知有罪,在宁纾郡主入玄月这样的大喜日子,惊动先驱灵牌实为冒犯不当之举。大国相斗,君子之争强者胜,我玄月胸怀坦荡,沙场恩怨钟鼓销,牺牲的将士死得其所。玄月与南红是旗鼓相当的战友,亦是盟军,皇家盛迎看重宁纾郡主,定不会让宁纾郡主在玄月大地上受到一丝怠慢。”
“然而,玄月顾全两国友好的同时,也不能寒了护国为民将士的心。三千将士尸骨未寒,家中亲眷还在以泪洗面,宁纾郡主身边这一批队伍,每一人都是痛楚的来源。臣自认做不到允这些手中沾满玄月将士热血,脚下踩过玄月将士烈躯之人进入玄月。百日尚且不到,烈士亡魂还留玄月徘徊,如何能让烈士们心有不甘,亡魂不宁过了奈何桥去?”
阳光甚凉呐。
靳菟苧打了个寒颤。
为首跪地的官员将一切罪名担在自己身上,以牺牲的将领亡魂为由,话语是那么大义凛然,义正言辞。他还在讲诉将士如何忠君爱国护民,玄月也是大度君子不计较战场之上的杀戮,只是心不忍……
真是……冠冕堂皇。
口口声声讲玄月君子之战,若真是如此,这些灵牌根本不会出现!什么爱国之心不能忍受刽子手踏入家园,可别忘了,这些死去的玄月将领手中,同样沾满了南红将士的鲜血!
南红举行边境战争伤亡将士哀悼典礼的时候,靳菟苧虽远在边远小镇未能参与,听到消息,她痛心到哭晕在小镇的巷子里。醒来,一位老婆婆送了她一袋花种,告诉她,要怀有希望,才能无愧于先人的牺牲。
留在战场之上的将领中,更有从小到大陪伴她的霍伯伯,霍寅客的父亲。
那样一位在军中厉声厉色的长辈,喝醉酒了会跳舞耍剑。心情极好的话,一手揽住小靳菟苧,一手钳了小霍寅客,带着他们两个飞到山坡上,嚷嚷着要看日出。最后,还是霍将军疲累睡着,小靳菟苧和小霍寅客在山坡打闹拌嘴,偷偷溜回家去,急得霍将军以为孩子丢了,满山坡乱蹿寻两个小崽子。
那样的霍伯伯,也是身负重伤,伤口都数不清,榨干最后一丝力气,血尽而长眠的呀。
还有那些数以千计,靳菟苧没有接触过,但一定也是有人爱着思念着的南红将士不在了啊。
他们的亡魂,又怎么算?
袖子里的手指止不住颤抖,靳菟苧竭力稳住身形。她不能,绝对不能露出一点退怯或是软弱出来,这里的所有人为玄月牺牲的将士而沉寂,她一人,便是不能言不能对峙争论,她也要坚挺站立,为南红而战。
所有人都静静注视她站的方位,挡在她身前的背影,这个清冷高贵如九天之上玄月的男子,就是她要和亲的人。
靳菟苧保持住沉重的头颅高扬,在质问逼迫声中,身前的男子晃动衣襟,他转了过来。
这是一张如何惊艳绝伦,要人看见了就心房加速跳动的面容啊。
靳菟苧呆住了。
“宁纾,当作是向百姓们表示的心意,这些人你便遣散了,如何?”
清冷悦耳的声音从单薄的唇齿间吐出,明明是亲和温柔的,靳菟苧却像是被什么东西蜇了一下,她徒然退后一步。
她退后了一步?
韩君遇因这一点的推拒,心里开始不耐,他温和地抬脚上前,面上的浅笑足以让任何一个人沉沦不知今夕。
“别担心,宁纾。你是我的皇妃,我会护着你,我们一起回国都。”
他向她走近,她在无意识后退,他的心里已经生了恼意,偏还有人插进他们中间。
一只大手横亘在韩君遇和靳菟苧中间,阻断了韩君遇向靳菟苧靠近。
是大将军派给靳菟苧的暗卫首领。
气氛徒然冷冽。
所以说,这些碍人的暗卫就该遣散!
韩君遇站在原地,他冷淡道,“宁纾,总归要进城的。这些人,玄月容不下。”
他是想要护着她的,见不得她被欺负到不能出恶言还口,他才会现身来抵挡在她面前。
可是他的纵容也只到这儿了而已。
触及到根本利益,他丝毫没有动摇。
韩君遇向靳菟苧下了最后通牒。
他们站在城门下的阴影之中,靳菟苧甚至不敢直视那一双美艳的眼眸。
指甲狠狠嵌入掌心,靳菟苧轻声叫退暗卫,手心的赤痛再次加深,她抬脚往二皇子走去。
缩短了两步的距离,韩君遇对着她笑。
她别无选择了。
就算这样,就算是如了别人的算计,靳菟苧也要保留南红的底气,不能让玄月的人看轻了南红去。
她越过韩君遇,对上那位官员,“大人,本郡主有几句话讲。”
官员还跪在地上,“臣惶恐,郡主请。”
“初到玄月,本郡主先在这里向各位玄月百姓道声好。如大人所言,南红与玄月乃是相辅相成的盟友,今日本郡主身穿红衣站在玄月国的国门之前,足能表示南红对玄月的信任与交好。心怀憧憬和永世和睦之愿,对于先辈牺牲的烈士,宁纾——”
靳菟苧顿了一下,她在光与暗交汇的那条线后面,端端正正跪地。
全场寂静。
就连韩君遇也被靳菟苧的这一举动惊了,他的心中升腾起细小的麻酥感觉,看向靳菟苧的视线多了分深意。
“宁纾这一拜,是以玄月国二皇妃之身敬拜,感念将士保家卫国的英勇之举。既将为半个玄月之人,本郡主决意不会心存任何对玄月国魂不敬之意。”
靳菟苧从地上起身,所有人的视线跟着她移动,她的衣服下摆沾染上灰尘,却一点没有影响她的气势:
“本郡主幼时观军中的对擂场,两位将士上场之前还是勾肩搭背,互挺的兄弟。上了擂场,各为自身的荣耀和功勋而战,战败战胜,是生是死,皆付于战场上的厮杀较量。两相重伤,实为酣畅淋漓,精进武功的大战,若是有一方不幸身死……是两方的痛心和损失。”
“小小的比试也会有伤亡遗憾,更何况是不相上下的大国之间。可是,谁对谁错,哪方更加强盛,哪方该是罪孽加身的,便是天神来了,也分不出个泾渭来。因为最不该的,是战争。正是要减少这样的沉重伤痛,宁纾来到了玄月,结永世之和,让亡魂安息,脚下的土地长保安宁祥和。”
靳菟苧的话,让现场鸦雀无声。
玄月子民不是愚忠之人,玄月国内的各派思想经历过了激烈碰撞的朝代,对于事务的看法也能抛弃外在的情感纱衣,看到些微的本质。
将这些变化看在眼中,靳菟苧稳住心神,她走向唯一现身的暗卫首领。
暗卫是在她被所有玄月人包围,要她散了队伍时现身的,那一刻,看到南红暗卫、大将军为她安排的底牌,她的心中是温暖酸涩的。
她的手缓缓伸出,搭在了暗卫的手臂上,轻声道,“回吧。”
暗卫眼露凌厉之色,他明显的不甘,却对上那一双柔和得瘆人的丹凤眼。
靳菟苧低声与他道,“回南红去吧。这里,我能顾好自己。告诉那位,靳菟苧不会忘靳氏的教诲。”
她的举动表明了什么显而易见,隐藏起来的其他五十位暗卫焦躁起来,空气中莫名升起紧张的压迫感,玄月的侍卫也不由握紧手中的长枪。
“本郡主命令诸暗卫,送行任务完成,回南红复命。”
小手拍了下暗卫首领,轻轻的声响,格外突出。
再无返还的余地。
暗卫猛然抱拳,回头扫视在场的所有人,尤其在韩君遇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他最后看了靳菟苧一眼,身影一闪,便已经退出人们的视线。
当真是来无影去无踪,高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