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 飞雪扇人脸
所以,这一护玄月之法,便是安思危向韩君遇自荐?
飞雪扇人脸,长久地站在寒风之中,韩君遇白皙的面容有些泛红。
纤长茕白的指尖轻捏眉心,韩君遇低笑,“好一个为民起而自荐,安公子可真是心怀玄月。”
“不敢当。”安思危沉声道,“殿下初涉朝堂,民心民本尚难维护。安某愿追随殿下左右,鞍前马后,出谋划策,同殿下谋来亲民护民的玄月千古一帝,让今日此处的百姓为将来的大帝而诚心礼拜。”
当真是好大的口气。
安思危能有如此能耐?
有。
自幼被林羽止带在身边抚养长大,见识过且深谙大大小小不下廿几国家的民俗文化、条例官法,更别说安思危还精通天文星算,机关巧制,甚至是望闻问切都略懂一二。林羽止给安思危提供的学识机遇和资源,加上安思危天资聪颖,好奇爱学,这才造就了安思危这样一位百晓书生。
就连玄月大帝韩宫秋都曾向林羽止开口讨要安思危,希望安思危能够入朝为官,安思危却拒绝了。
彼时安思危不着痕迹地赞扬一番韩宫秋治国有方,表示在如此强盛繁荣的国家之中,安思危更加想要研究些生僻的学问,至于入朝堂尽力,不差安思危一人绵薄之力。
可如今,安思危主动求到韩君遇面前自荐,想要进入滚滚官场。
天底下真有这样大义凛然,以天下大任、国家大运为己身重责,奋不顾身之人?
“安思危。”韩君遇伸出手搭在安思危的肩膀上,“旧尚书的叛国之路是没得选,可你,本来是应该坐璧上观的。”
安安稳稳地在蕉鹿园一辈子沉迷学问之中,是安思危既定的最好生活,可他却站出来了。
心怀天下的圣人稍察不安局势,知晓民之根本,社稷之慎重,绝不会放任有一丝的不确定和隐患存在。
安思危便是如此。
既然玄月将来的运势注定要交付到韩君遇手中,安思危绝不能坐视不管。
他相信韩君遇的智谋和强大,在最后的最后,韩君遇绝对会成为比玄月大帝还要名震八方的天下主。可是他也窥探到韩君遇深藏的杀戮和黑暗,他担忧这样一条成王之路会充满太多的鲜血和哀嚎,会让太多的悲剧散落道路两旁。
改变不了韩君遇成王的定局,不若成为韩君遇的左膀右臂,竭尽全力让这条艰难的道路上少一些伤痛。
这便是安思危自荐的缘由。
搭在肩膀上的大手越发使力,安思危神色依旧,他直视着韩君遇,“安某既有胆向您自荐,绝不会做出异心之事,必当一路追随于您。”
嗤笑。
韩君遇缓缓靠近安思危,在他们身后,有人哭断肠,有人抛冥钱,还有人跪地祈祷,恳求上苍不要再有尚书大人这样让人痛心疾首的逝去了。
带笑的韩君遇极其妖艳,他以绝对俯视掌控的姿态对着安思危,吐字,“可……”
漂亮的手指瞬时狠狠钳主安思危的肩膀,只听骨头错位的声响在两人耳边爆炸,安思危强忍着不还手、不退缩,沾染雪水的额头上冒出冷汗。
肩膀上的疼痛让他觉得快要死去,对上韩君遇幽深的丹凤眼,安思危心间徒升一丝慌恐,下一瞬他被韩君遇单手钳住肩膀从地上拎起,还没站稳,右腿膝盖传来钻心的疼痛。
韩君遇松手,安思危啪地一下四肢大敞扑地。
腿上和肩膀处俱是痛楚,安思危忍耐着、还是受不住发出闷哼,他的手紧紧攥住沁骨凉的雪团,牙齿打颤,“殿、殿下,何意?”
韩君遇从袖中取出素帕擦手,他又恢复了一副温润高贵姿态,刚刚的狠辣和邪气全然不见。
帕子悠悠落在安思危的面前,韩君遇淡淡道,“可。本皇子可以认你,前提是安公子不借助他人帮扶,独自从此处回到国都去。”
赤裸裸的刁难,亦是考验。
韩君遇本就不是良善之人。
坐在高位之上的掌权者,谁敢拍着胸脯认他们都是纯善好人?
忍着痛,安思危追问,“只要在下独自一人回到国都,二皇子便能诚心允我追随左右?”
“是。”
韩君遇迈步离开,走之前还甩下了一句话,“我亦不会留行动不便的残疾之人,安公子可要动作快些了。”
眼看雪越下越大,寒风撵着人刮,安思危动了动右腿,是错位了。
韩君遇下手狠辣,内里韧带撕裂,加上寒冷天于伤口极其不利。安思危勉强正骨,脸上冷汗直流,他知道若想保住腿,就地修养最佳,可他还要尽早赶回国都去。
果然,韩君遇的手段不给人生路。
“摔着了吗?我扶你起来。”一位过路人上前。
安思危拒绝了,他请过路人帮忙雇来牛车赶路。
虽然韩君遇讲的是不借助他人帮扶回去,并不代表他不能用其他工具。他自掏腰包,自驾牛车赶路,哪里有他人帮扶?
颤颤巍巍地试了下,好在老牛温顺,牛车并不算难以控制。离开前,安思危将身上所有的银两给了那位过路人,“小生这般也不能亲自为尚书大人送去纸钱,望您代劳,尽一份心意。”
牛车抹黑走官道往国都去,客栈里的韩君遇泡完热浴之后,临窗观长街上还在进行的丧事。
两道暗卫身影出现,韩君遇头也不回,出声问,“安思危如何?”
一名暗卫上前来将安思危的行迹汇报,韩君遇面无表情,“好好跟着,非伤及性命意外,不必出手。”
黑夜里,那冲天的火阵更加刺眼,韩君遇关上了窗扉。
还剩下的一位暗卫是专门汇报靳菟苧消息的,韩君遇并不着急,他缓缓倒上好茶细饮,外间的响动传进屋内来,韩君遇合了下眼眸又睁开。
“皇子妃寻我。”
这句不是问句,是韩君遇万分笃定的陈述。
他相信在南红和玄月对战前,韩宫秋不会为难靳菟苧。至于这场私宴,其实更多的是韩宫秋想要与他谈话,借着靳菟苧缘由设宴会罢了。
他们父与子之间,能有什么好谈的?
十几年来,除了杀母仇人之外,韩君遇与韩宫秋之间什么都不剩。韩宫秋老了想要借着血缘亲情、缅怀补偿旧人?
韩君遇可不依。
他应下让靳菟苧入宫,一来是不愿再纵容靳菟苧缩在蕉鹿园中,二来是要让靳菟苧清楚地认知到,她已经是他的皇子妃,是板上钉钉、无法更改的事情。
他并不觉会有什么意外,甚至还推测靳菟苧一个人应付不来,满心盼着他回去。
可是……
“主子,皇子妃今早便闹着要出留雁宫。”
拿茶杯的手在半空中僵了一分,韩君遇轻挑眼角,“她可有与皇上讲什么?”
便是靳菟苧求到韩宫秋面前,摆出各种利益好处只为离开韩君遇,韩君遇也不觉诧异。
靳菟苧对他的排斥,他不是不知,而且在独自思考时,无比清晰。
但是暗卫的回复再次让韩君遇的手僵硬。
“回主子,皇上与皇子妃之间,并未有只言片语。”
韩君遇沉了脸。
跟随主子多年,暗卫多少能摸清主子的性子。感知到主子隐隐生了怒,暗卫自发地汇报详情,心中越发肯定了组织里的不成文规定。
安排在皇子妃身边的人足足有三个小队,两队日夜不停监守的,一队传递每日消息,而传信的……最是难熬。主子的性情只有在遇到皇子妃有关的事情时,才变得难以捉摸和时常失控。
当然,主子失控不会摔东西或是破口大骂,暗卫们宁愿这样还好些。可怕的是主子平淡地问话却已经开始积累怒气,暗卫若是没有察觉到,当下少一分心理折磨,却绝对会殃及整个组织未来好几天的氛围。若是察觉到了,也没甚作用。
毕竟主子的心思,捉摸不透。
就像此刻,主子听完暗卫的汇报后,久久地没动过一下。
屋子内静到客栈楼下行人走过的脚步声都清楚无比。
心有巨洞,无限延申,再无光明。
在听到忘尘云袖后,韩君遇心中就升起了坠落之感。
千防万防,百般看制,还是不能完全堵住那些戴上假面的秘密。
“她喝完了一整壶忘尘云袖?”
“是。”
“她喝醉了,夜里讲梦话,句句不离韩夫子?”
“是……”
“这一整天,都闹腾着要出宫去?”
“是、是……”
淡笑。
冷凝。
暗卫默默准备好听到主子手中茶杯落地的破碎声。
却是衣袍哗然的声响。
“备马车。”韩君遇边往外走,边改了主意,“牵一匹快马到客栈门前。”
这是……要连夜赶回去吗?
暗卫不敢迟疑,飞身退下。
而韩君遇的发尾还稍有水汽,刚刚到客栈门前,突来的一股寒风卷起地上厚实的纸钱堆往人身上扑,好几张卷在发尾处。
韩君遇拂手甩开,正对长街的火阵旁传来一声刺耳唢呐声,激得韩君遇心中一震。
长街上,一匹健壮的千里马在客栈门前停下,马鼻呼出的热气遇到冷空化为白烟升腾。
漫天的纸钱和震耳丧乐从火光处蔓延,韩君遇理顺衣袍走入风雪之中,利落翻身上马,迎面的鹅毛飞雪挡住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