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人间荒唐事
不论前一日经历了怎样惊心动魄的波折,亦或是肝裂肠断的悲痛,清晨的阳光依旧会一如千万年不改模样地映照大地,用光明唤醒每一个仍在尘世踽踽独行的人。
晨光打在指尖,茕白晶莹,小巧的指头微微蜷曲,靳菟苧从满身的压抑感中醒来,原是有人半个身子都压在她的身上。
韩君遇一手从下方紧紧箍住靳菟苧,另一手沉重地搭在她的腰间。在被子的下方,他的大腿以极其不雅的姿态控住她的,牢牢掌控,丝毫没有挣脱的可能。
他还紧闭双眼,应是未醒来。
靳菟苧借着晨曦仰头注视这一张凡人不可触碰的天姿,他真的很妖艳,却是渗了毒,处处都长满致人于死地的危险利刃。
阴狠,毒辣,强势,霸道,虚伪,善变……
父亲啊父亲,缘何要将女儿送到这样一个蛇蝎之人的手中啊。
微微叹气,靳菟苧低下头去,禁锢住她的所有桎梏都加紧了一分,韩君遇是醒着的?
“继续看呀。”凉凉的声音在她的头顶响起,还带着初醒的沙哑和慵懒,“你眼中只有我的感觉,我很喜欢。”
靳菟苧被他迫着抬头看他,平淡对视,心中讥诮:
若是布满怨气,敌对,仇恨呢?
韩君遇捏住靳菟苧下巴的手指越发用力,不知觉间他已经完全覆盖住她。
晨起的恶龙因昨夜小白兔的抵抗而心中带怨,稍稍碰触便抖擞身躯,来势汹汹,不动声色地随心做好进攻饱餐的姿态。
他的态度是那样强势不留余地,偏还假惺惺地询问,“靳菟苧,向我道歉,昨夜的事情就此掀过。”
道歉?
昨夜她有哪一点说的不对,做的不对?
一点点,短暂却又缓慢清晰的过程。他看出她眼中的不服气、不理解以及死不悔改,发了狠、强硬地宣告主权,故意让她感知她被他掌控住的力度和痛意。
他在她耳边咬牙切齿地道,“无妨,夫妻间天大的矛盾都可在一方榻间酣畅淋漓地解决。”
“唔……”
“不准闭眼,看着我。”
靳菟苧睁开了眼,她告诉自己:
这不是向韩君遇屈服。
不够强大,心还有贪念,她就必须摸索探寻出一条与恶龙的相处之道。
日光渐暖。
驿站外停了不长的马车队伍。
风月遥这一次精明了许多,早早让人搬来椅子坐着打盹。侍卫好几次探头往门里看,影子落在风月遥的身子,长长复短短,风月遥不耐烦了。
“别晃了。剩下的路程又不远,两口子自然想多亲热会儿。”
“啊……是是,在下不瞧了。”侍卫憨笑,在风月遥身后笔直站立。
打了个悠长的哈息,风月遥用扇面遮挡阳光,心下腹诽,韩君遇这厮真不是东西,嗯……在男女一事上。
正静默分析昨夜的谈话,风月遥被侍卫打断,“二皇子出来了,风大人,可以准备出发。”
风月遥拿开折扇,只见韩君遇又是抱着明显洗浴之后的靳菟苧,目不斜视地往马车上去,他摇摇头,这无比熟悉的一幕呐。
“出发吧。”他对侍卫吩咐,迈着轻盈的步伐去到自己的马车上。
国都,终于要回来了呀。
刚过午时,玄月的二皇子携准二皇子妃从国都东正门入,夹道百姓热烈欢呼相迎。从玄月各地传来风声,二皇风神俊朗,眉目若星,金质玉相,乃龙血凤髓。不说百姓想要一睹真容,前来接驾的官员也心怀期待,可惜二皇子并未露面。
隔着马车,官员恭敬道,“宫中特意备了国宴为二皇子接风洗尘,二皇子直接入宫即可。”
“可。”
热烈欢呼透过车厢传进来,靳菟苧竭力端坐,玉骨手却十分不正经地探上她,她移开了身体。
韩君遇又附上去,轻笑,“不用紧张,一会儿先送我到宫门口,国宴你就不去了。”
“什、什么意思?”靳菟苧诧异。
凭什么韩君遇自作主张她不去国宴?
她是前来和亲的宁纾郡主,再没有韩君遇身份贵重,玄月也得尊之重之,官员相迎,天家接待。
“不过就是推杯换盏,说尽客套话的酒宴,还不若在宅子里好生休息。听话,若是你想看玄月皇宫,以后我再单独带你去。”
这是想看皇宫的问题吗?
靳菟苧忍无可忍,韩君遇到底想干什么?架空她?可是她孤身一人来玄月,能有什么威胁到别人?要对她下死手吗?可也不至于不让她见任何人。
“韩君遇,你到底想做什么……”
“别担心。”他将她抵在车厢上,眼中温柔一片,“听话,我会早些回去陪你的。”
他一手按住她的头在他的胸膛,一手亲昵地在她脸上作乱,明明是亲近之人才会有的举动,两人之间透出压倒性的荼蘼感。
马车在第二道宫门口停下,官员在外恭声,“二皇子,您请移驾上软轿。”
全然没有提及宁纾郡主。
靳菟苧的心越发寒凉,身旁的韩君遇脱身离去,她下意识地抬头看他,水汪汪的桃花眼中俱是迷茫不安,真就是一只懵懂任人采撷的白兔。
闷笑,韩君遇抬脚下了马车。
巍峨的城墙拔地而起,庄重肃穆的列阵前,八人抬的燎金大轿分外夺人眼球。
众侍从的注目之中,韩君遇淡然坐上软轿,一声“起”,整座皇宫活了起来。
四周安静下来之后,马车出了宫门,载着靳菟苧往韩君遇的宅子去。
因为担忧,靳菟苧的手指都绞在一起,她将车帘散开小缝隙,玄月国都当真是繁华一片。
大街上男女老少,衣着各有千秋,商铺鳞次栉比,物品丰富多样。马车途径之地,香料的馨香,酒楼里佳肴的浓郁,甚至是行人身上的熏香都会传进车内,靳菟苧慢慢放下了车帘。
马车一路进到宅子院中才停下,一道陌生的声音在外间响起。
“恭迎皇妃。”
下车,靳菟苧看着眼前宏大的院落,以及清一色服饰的下人们,默了一瞬,“请起。”
她已经无意去纠正他们的称呼了,在韩君遇的地盘上,这些人自然是听命于韩君遇的。
“皇妃舟车劳顿,幸苦万分。府内备好了浴汤和膳食,容奴才带路,引您入院。”
上前来讲话的是一位纤瘦的少年,面容尚且青涩,应是才束发不久,却明显是府内下人中的掌权者。
靳菟苧边巡视宅子,边问话,“如何称呼?”
“奴才乃是府内杂事总管,皇妃唤奴才季七便好。若是您觉着这贱名拗口或是浅薄,给奴才赐一名,那奴才可是得了莫大的福分了。”
“季七…家中排行第七?”
“是是。”季七笑,转移了换题,“到了,皇妃您请,我等低贱之人不便入内。您若有任何吩咐,着侍女传话给奴才,奴才必当尽心。”
眼前真就是一座小别庄。
红墙绿瓦在宅子内独划了一方天地出来,靳菟苧边往内走,边不由自主回想韩君遇曾经说过的话,“据说后院有一处山林,遣人建一座小别庄,再引入水源养上几条鱼儿,闲来无事,饭后我们还能去水边逗鱼儿,可好?”
她未回答,只道随他安排,他真的让人建了小别庄。
从竹林穿行,迎清流而上,越过馥郁花海,靳菟苧步入古色古香的大殿,内有跪地的侍女齐声相迎,“恭迎主子。”
侍女共有四名,梳双口髻,戴白黄锦花,着墨绿衣衫。
看来这四位便是贴身照顾她的侍女了。
靳菟苧稍作了解,让人领着去洗浴。
白烟袅袅的浴桶内,闭眼的靳菟苧听到响动,睁开眼眸见是一名侍女,她撩动水波,懒懒地趴在桶内。
直到后背席来一股浓郁强势的香气,她才回头,“这是做什么?”
侍女手中捏着一瓷白的瓶子,从内洒出玫红色的香精倒入浴桶中。这股香味太过浓烈,让靳菟苧感到不适,她在南红洗漱至多是加入花瓣,很少以香精入浴的。
她不太喜欢身上有浓郁的气味。
“回夫人,是主子陈列的事务内有这一条。此香精闻着浓烈,出浴之后便会化为冷香,附着表皮。若是长久,便可骨肉生香。”
什么荒唐之言?
靳菟苧刷的一下起身,“我不喜,以后都撤了。”
“这……”侍女绷着脸。靳菟苧半只脚就要踏出浴桶,情急之下侍女只好以下犯上,点了靳菟苧的穴道,将靳菟苧扶回浴桶之中。
“夫人恕罪!奴婢也是无奈之举,此香精须得浸泡上一盏茶的时间才能有效,奴婢……奴婢也是听从主子行事。”
靳菟苧软靠浴桶边,被点了穴位全身无力。
一盏茶的时间刚刚过,另有一名侍女进来解了穴道,伺候她穿衣。
“夫人可要用膳?小厨房新制了甜点,特意送上来想要讨夫人笑颜。”
“不了,我乏了。”
靳菟苧往房内去,经过房门时瞥见刚刚擅自点她穴位的侍女在园中骄阳下跪立,万花丛中一点欲滴翠,一瞬间,靳菟苧恍然自己是在南红国将军府的东苑花房之中。
那一年四季花开不败的庭院里,住着名震天下的大将军的金丝雀。
而她呢?
这方清雅盎然的宅中别庄里,韩君遇将她安置于此又是为何?
靳菟苧抬头对上璀璨日光,回顾母亲这一生被父亲掌控禁锢的凄凉哀痛,她不由打了个寒颤。
人间荒唐事,她遇见了,如今还要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吗?
嗅到身上的清淡冷香,与对她做尽天下男女最亲近之事的那人体香如出一辙。
她错愕。
遍体生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