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点点星子
被打一拳的公子羽扇掉落地上,他连连后退,夹杂着女子的惊呼声中,他慌乱躲开霍寅客的第二拳,“你,你,打人了!”
霍寅客脸色铁青,冷冷地望着这位公子,“打的就是你!”
周围聚集的百姓都看的清清楚楚,是小霍公子先动手打人,虽说挨揍的公子看样子没有小霍公子更加有权势,但仗势欺人的举止让人们顿时围了上来。
收了手,霍寅客大步向前,惊得那人无处可躲,想象之中的拳头并没有砸下来,反而是跟着那人一起上街的女子被霍寅客从他身后揪了出来。
“啊……公子救我!”
“闭嘴!”霍寅客怒目相向,一下子将这名女子震住,他将女子扯到大庭广众之下,冷冷地问那位公子,“你已成婚,何来与这女子在长街挽手而行?”
“这……”被打的公子还一手捂住伤痛的地方,面上讪讪,这女子……
“她并未梳妇人妆,也就是说并不是你的夫人。你不过成亲一月之余,便喜新厌旧了?”
霍寅客的声音掷地有声。
他本是不想管这些的,当日他混沌着从将军府出来,深感自己无能为力,根本护不住靳菟苧。也是在那时,面前的这位公子喜迎佳人,央他饮下一杯喜酒,赠一句百年好合。
可是还不到百日,公子便与其他娇俏女子在长街上堂而皇之的勾肩搭背,眉来眼去吗!他何曾想过家中的新妇?
思及此,霍寅客心中的怒火更加灼热,周围的百姓明白过来,也不再拦着,纷纷对这位公子指指点点起来。那人受不住,连一起跟来的女子都不顾了,慌忙使劲推人群就想离开,百姓们哪容得他逃离,一下子将他推回到霍寅客的面前。
扑通一声,公子倒在霍寅客面前,“小霍公子,霍大爷,霍将军,您饶了我吧……”
“不管你心中服不服,我既喝了你的一杯喜酒,便是承了当日的一份福气。今后若是再教我瞅见你与其他女子乱来,爷打断你的腿,亲自押你回去给你夫人致歉!”
“是是是,不敢了……”
笑话,霍寅客的拳头一下见血,便是心中再不服气,这位公子也不敢表现出来。只道刚刚和狐朋狗友夸下海口攀上小霍公子,不想小霍竟然是个多管闲事的,呸,不过是徒有虚表罢了,装什么装!
不服气的腹诽自然不止被打的公子一人有,毕竟不是每一位男子都有忠贞的感情,可是因长街上女子颇多,俱是赞扬小霍公子,心中不屑的人们也只当看个热闹。
唯一当真赤诚的人,红通着脸说尽恶言恶语,见人服软了,霍寅客才平息了些怒气,接过陌生女子好心递给他的马绳,他牵着马儿往前走,人群自动给他让出道路。
一人一马在九九八十一钉的大门前停下,门口的下人见着霍寅客,一人笑脸相迎,一人小跑着往府内去传信。
“准姑爷,小的给您牵马!”
下人的称呼,让霍寅客的眉头紧皱,他冷冷地哼了一声,马儿也不交给下人,自己牵着,仿佛这样就表明他没有应承下那三个字一样。
虽然热脸贴上了冷屁股,下人依旧热情迎着人往大厅去。才到大厅,便有后院的侍女含笑赶来,见是大小姐身边的侍女,下人感叹大小姐是真的爱慕准姑爷,能让大小姐如此上赶着的,也只有准姑爷了。
“准姑爷,小姐请您去后院。”
“不妥。”霍寅客紧了紧手中的缰绳,“寻常拜访而已,我与郭谨偈几句话讲清楚了便可,你去通报一声……”
来来往往的下人经过大厅,都会对牵着马儿的霍寅客投来热切欣喜的目光,这让他感不自在。又想,他是来与郭谨偈说清楚的,有些话若是在这儿讲,被下人听到了,确实不好。
抿唇,他将马儿拴在大厅外的柱子上,安抚马儿道,“等我,我去去就回。”
马儿很通人性,甩甩尾巴就地卧下。
“劳烦带路。”
“是,准姑爷您这边请。”
霍寅客眉心微跳,他抬脚跟上侍女,转过曲折长廊,四周人少之际,霍寅客在侍女一声声准姑爷下,终于忍不住开口,“换个称呼,这三个字指不定成不成呢!”
侍女怔了下,笑着点头,“是。”
行到长亭,远远地便见到郭谨偈在长亭之中等他,侍女很识趣地在小径处停下,“准姑爷,奴婢就送到这儿了。”
“嘶……”霍寅客回头瞪了侍女一眼,口中答应的好好的不叫这个称呼,下一句依旧如此。这侍女也不怕,娇俏地笑着退下。
走过两边花团锦簇的小径,霍寅客踏上台阶,一点点将亭子中的郭谨偈收入眼底。
今日的郭谨偈身穿淡粉色的罗裙,明亮的双眸之上柳叶眉在见到他的一瞬间多了无数风情,发间轻盈的薄纱像是花中精灵,精巧灵动。
樱唇未言自带笑,佳人轻移花先醉。
“呆子!”
郭谨偈带有嘲笑的称呼此刻听来甚是亲切,在藏刀镇里,好几次深陷陷阱,郭谨偈总是破口大骂霍寅客人‘呆子’。霍寅客最开始从郭谨偈口中听到那些只有男儿才会讲的粗鄙之语,大为惊讶,郭谨偈还恶狠狠地威胁他,“怎么,我都快被你害死了,还不让人出口恶气嘛!本小姐就是这样粗俗又怎样,京中谁人比得过我,敢说一句闲话!”
霍寅客讪笑,慢慢地大笑起来,死到临头还顾及什么温文尔雅,郭谨偈这样才是真性情也!
后来,他们从陷阱之中逃脱出来,郭谨偈也是大叫他“呆子”,他们破坏掉铁匠的机关,郭谨偈出谋划策、口口呆子呆子地叫他,他也不在意,他们眼中俱是赞同欣赏之意。失败之后,几日滴水未进,虚弱的郭谨偈依旧叫他呆子,他也心甘情愿地应下了。
“真被我叫成呆子了不成,怎么呆站着?”郭谨偈笑着将人拉在亭中心的圆桌旁坐下,“还是说,男子真的更喜欢粉色?”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霍寅客已经将郭谨偈当作是战友,他一时不知要如何开口,郭谨偈却开心地转了一圈,“凤姐姐教的果然没错,看来我以后隔三岔五地穿穿粉色衣裙也不错!”
“郭谨偈,你坐下,我……我有话和你说。”
郭谨偈笑,“好的,呆子。”
这神情,和刚刚答应他不叫他准姑爷,下一句依旧如此的侍女一模一样,霍寅客有些头疼。
要他上阵杀敌,他毫不心慈手软。要他手刃带罪之人,便是对方为女子,他的拳头也下得去。可是要他拒绝自己亏欠之人,还是郭谨偈这样满心满眼为他好的,他实在不好开口。可他也知道,他和郭谨偈之间走到今天,郭谨偈利用的就是他这一点,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不能及时止损是他的错,但是亡羊补牢,希望还来得及。
“你坐好!”霍寅客义正言辞,仿佛又回到了他们共同面对生死关头之际,郭谨偈也配合地坐正了身子,一双眼眸中满是明亮的小星星。
“郭谨偈,你听我说。我……我是来退婚的!你别说话,听我说!我和你之间是不可能的,从一开始我就告诉你,我心中只有靳菟苧,这辈子都不会更改。对于你,你我都知道因为陈年旧事,念着旧情,我必须护着你,但是这并不代表我愿意拿出终身大事来还当年的恩情。郭谨偈,我们退婚吧……”
一路成长,霍寅客并未发觉是什么时候,盛在靳菟苧眼中只为他而明亮的小星星慢慢消失不见踪影的,可他却见证了郭谨偈眼中的明亮一点点黯淡下去的过程。那些明亮的,会说话的,让人看着就开心的小星星,如生命快速流逝,让人惋惜痛心,想要拼命去留住那些美好。霍寅客忍受住心中的煎熬,他觉得自己第一次斩杀了无辜的小鹿,他罪恶深重。
风送花香,墨发上的精灵依旧灵动,郭谨偈却一下子沉寂了下来,她轻声道,“因为靳菟苧,对不对?”
是。
‘是’字如沉重的秤砣堵在喉咙间,怎么也出不来,霍寅客只在心中回答。
“如果,没有靳菟苧,你会选我吗?”
如果没有靳菟苧?
霍寅客不敢想。
没有靳菟苧,霍寅客或许会真的成长为郭谨偈口中的‘呆子’,一个只知道行兵打仗,不想、不通人情的粗人。他便不会知道,小猫小狗的绒毛真的能够治愈人心;街头小巷,辛勤劳作摆摊的老人家也可有大智慧;便是出身卑微的乞儿,他们做了坏事,错不在他们,环境使然;还有,在冬夜,一定不能辜负每一此与明亮北极星的对视。
没有靳菟苧呀,他真的会被军营之中的官僚作风浸染。靳菟苧那么多次的大吵斥骂,为的不就是要他保持本心,不可离了初心,不可忘记当初那个在漆黑庭院之中发誓要做一位为国为民的大英雄,要成为母亲故事中对得起天地,无愧于心的,顶天立地的人。
他越发清晰记忆起昔日的初心,眼前水眸之中的点点星子不可挽回地一颗一颗消失,直到化为一片黑暗。
耳边的嗤笑让霍寅客心揪起来,为被他不言而喻伤害的郭谨偈,为靳菟苧水眸之中他错过的、不曾珍视过的,属于他的点点星子。
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像是尘埃落定,又像是天光乍破,霍寅客清晰地道:
“不会。”
“没有靳菟苧,我也不会选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