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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六章 添一抹落拓

  羽毛般轻飘飘的硕大雪片飞扬,素白的长街之上,靳菟苧半挑车帘,眼睁睁见着谢梨云小小的身影撑着蓝色油纸伞远去。

  小谢清脆的喊话还留有余声,雪地里的车轮印记和脚印被纷扬的雪花覆盖,靳菟苧抿了抿唇放下帘子,马车往郊外而去。暗处里的黑影如浮光一般快速飞掠,去的正是玄月皇宫。

  留雁宫中,千万朵血红的五季云岚花在风雪之中冲天透艳,一瓣瓣血色追着素白鹅毛翩飞。呈飞鸟身形的楼阁顶处,风华绝代的男子抄了一抔香粉入脚下的清水,花香浓艳一瞬又被完全覆灭。

  “你倒有心思制香。”

  声落,飘逸蓝衫走入望台,那一把折扇自然地拂开吹进楼台里的红色花瓣。

  没有被理睬,风月遥也习惯了,他撩起袍子在长榻上侧坐,两颗蜜枣骨碌骨碌滚落在地,一颗直到触及韩君遇脚下的燎金水盆才停下。

  风月遥万年不变的笑有一瞬皲裂,想到在灼坊的狼狈,他猛然收了折扇于腰间,“二皇子可知,我从何处来?”

  “灼坊。”

  韩君遇另取鲜艳的花瓣入石钵,精致的玉骨手拿起晶莹剔透的玉杵慢条斯理地捣碎花瓣,“蜜枣,脂粉气,略带虚浮的脚步。”

  顿了下,漂亮的丹凤眼弯弯,韩君遇抬头觑一眼风月遥,“你见着我的皇妃了。”

  风月遥嘶了声。

  蜜枣确是灼坊的招牌,脂粉气也能表明他去寻欢作乐了,脚步虚浮是什么?

  他有多猛,国都里哪一位欢好过的女子不惊叹。

  “怎么,你的小兔子跑去逛青楼,心生不满?”

  插刀谁不会呀,风月遥可是门清。欲求不满的男子平时压抑着还好,在着火口疯狂鼓动,特别还是在回国都路上见识过韩君遇有多痴念与靳菟苧交颈,风月遥可不信韩君遇此事心中毫无涟漪。

  这人惯会掩藏情绪,生怒了,也只是轻描淡写,任谁也瞧不出。直到出手的那一刻狠辣不近人情,才让人后知后觉,连求饶的机会都没有。

  风月遥添油加醋,“昨儿我叫你一起去灼坊瞧瞧尚书的嫡女,不为从小姑娘口中探出些什么,便是见见灼坊里的万千春色也值当了。可好,你没能饱览眼福,皇子妃倒是比你会享受。那一个个短衫纱裙的妙人儿都快把皇子妃淹没在脂粉堆里,好酒好菜,弹琴唱曲,温香软语……”

  “对了,你不会不懂是什么样的勾情话儿吧?”

  风月遥的狐狸眼眯成月牙,墨发蓝衫在漫天白红之中煞是摄人心魂,可这一切比不过长案前捣花的韩君遇冰冷一眼。

  “那尚书嫡女没伺候好你?只要在尚书一家落幕前留人一口气,自去折腾便是,莫由着心中的不快另生事端。”

  一语道破,已是警醒。

  干笑一声,风月遥坐起身。

  他不是没意识到心中的烦闷还有隐隐约约控制不住的焦躁,定是欢好途中突然被人打断才会如此。

  倒上煎茶,袅袅白烟升腾。

  风月遥慢慢饮茶中,韩君遇的暗卫出现,这暗卫的衣着与他平日见的不同,风月遥还在猜测是韩君遇手下哪一派眼线,听暗卫开口,风月遥便明了。

  暗卫把几锭金元宝放下,一板一眼道,“皇子妃已经返程回蕉鹿园。”

  “她见了何人?”韩君遇淡淡地问。

  “未曾,皇子妃只在栏杆处赏舞,后来独自一人提前回到马车中等谢姑娘回来。”

  谢姑娘!

  惊讶之余,风月遥猛吸一大口滚茶入喉,他剧烈咳嗽着,还未平复下来就红着眼眶问暗卫,“哪个谢姑娘?谢梨云?”

  暗卫的冰块脸毫无波澜,他只听命于主子韩君遇。

  风月遥却是怅然一笑,笑中带着明显的慌张,他完全乱了阵脚在原地疾走,口中喃喃;

  “早该想到的,早该想到的!哪里有巧合,同在蕉鹿园,怎会不相识,结伴而来……”

  “她如何?”

  风月遥厉声问暗卫,少有的咄咄逼人,失了风雅,“谢梨云怎样,说话呀!”

  韩君遇给了暗卫一个眼神,暗卫才开口,“谢姑娘较为沉闷,车行两道街后,她下了车离开。”

  风月遥顿时爆了句粗俗的脏语,急冲冲地飞身踏雪,慌乱中他从不离身的折扇摔落在地,啪的一声,打在人心。

  风雪之中的蓝色很快淡去,桌上的煎茶尚留余烟。

  望台恢复安静,暗卫抱拳欲退下,谁知韩君遇的大手轻抬,暗卫停住,他知道主子还有话要问。

  泛黄的花瓣被碾压成泥,钵底的暗孔旋开,只得一指甲盖大小的花汁。

  韩君遇脚边的花篮中大把的新鲜花朵因在寒空中太久而萎靡发蔫,角落处成堆的花泥上还凝结了冰霜,琥珀色的瓷盏中,只有不到瓶底的花汁。

  玉骨手一下一下晃动瓷盏花枝,浓厚的香气透瓶传出,韩君遇望着花汁开口,“她在灼坊做了什么?”

  暗卫疑惑,主子不是刚刚问过了吗?

  他依旧恭敬回,“皇子妃跟着谢姑娘入上等房,食了两颗蜜枣,一杯美人乡,之后在栏杆处赏舞……碰着了风大人。”

  “我说呢!”

  韩君遇冷笑,“他们讲了什么话,做了什么!”

  风月遥带坏他的兔儿,带着她与不干不净的女子们厮混。那些肮脏的手指有没有触碰到兔儿的肌肤,是否摸过他爱惜非常的三千墨发,更甚的往他兔儿怀中挤,口中讲些污言秽语!

  啪!

  浓香四溢。

  韩君遇摔碎了盛花汁的瓷盏。

  韩君遇有专门的人养花,便是在料峭寒冬也能营造出温暖如春的暖房培育花朵,这一星花汁,得来不易,其中有下人的辛勤劳作和看护,更有如流水的银两支撑。

  一瞬,万千尽付,化为虚有。

  主子突然发怒,暗卫跟着紧绷心弦,谨慎地回答,“回主子,适时,风大人在丑意姑娘房中,应是谢姑娘突然到来,风大人翻窗躲避,恰奇被栏杆处的皇子妃撞见。惊慌中,风大人以蜜枣封住皇子妃之口后离开,两人并未有言语。”

  花香消散,冷空中只有雪籽的疏清。

  韩君遇神色不明,他冷冷地注视着暗卫,阴暗诡谲的眼眸让心理强大的暗卫两股颤颤。

  他自然相信暗卫的话,明知道风月遥与靳菟苧没什么,这一切都是巧合罢了,韩君遇心中的火还是热烈地燃烧起来,耳边尽是风月遥的玩笑话。

  就不该心软放松靳菟苧!

  把她牢牢地掌控在自己的手中才好,这样就能从根本上杜绝这种莫名其妙不可控的情绪了!

  管她乐意不乐意,管她要不要主动靠近她,她是他的,自然以他为主!

  “主……主子……”

  暗卫跪地,冷汗潸然。

  良久,韩君遇收回视线,以手撑额,竭力整理情绪。

  因靳菟苧积压的不快早在昨夜就达到顶点。

  他不费一兵一卒将大皇子的党羽斩处,尚书卖国一罪再难翻案,如今密而不宣不过是为了虚晃招数,从尚书口中再多套些东西出来。

  朝堂上的厮杀让他倍感快意,夜间无事念起靳菟苧,若是兔儿在身旁,他定要压着好好庆贺一番。他只是兴起,随手翻看暗卫记录的靳菟苧日常。明明只是一张纸,其上寥寥几字,韩君遇竟是呆坐着凝视颇久。

  他得知姨母带着靳菟苧去了蕉鹿园的那处,靳菟苧毫发未伤地破了他的阵法,却在木门前拒绝进入。

  靳菟苧拒绝走近韩君遇。

  他气极,只是轻笑一声,丹凤眼中的寒霜骇人。

  若无其事地入睡,上朝,处理公文。然后他收到了青鸟传信,靳菟苧要出门去。

  真不乖啊。

  韩君遇长叹,脑子里铺天盖地的念头都在叫嚣着要吞噬靳菟苧。

  理智在反思,他不是不懂人心,不是不知道如何让一个人心服口服。他云淡风轻地应下,允许靳菟苧出门,心口的窟窿却越来越大,甚至在刚刚风月遥开玩笑时,他有了杀意。

  这是怎么了呢?

  兔儿竟然能有如此大的能力,扰得他心神难安。

  纤长手指按压眉心,韩君遇缓慢吐字,“去蕉鹿园,接她回宅子里。”

  暗卫领命离开,韩君遇的理智劝说,靳菟苧娇弱,她一直都有些怕他,不敢靠近打开木门是正常的。她喜爱玩闹,在南红时不受拘束,大街小巷地跑,他如今关着她,她当然不开心,让她偶尔出去一次是对的。

  靳菟苧蠢笨,自作聪明,有两国纠纷隔在中间,她与他生分可以理解,他应多宽容,不能再惹她沉郁,这样只会推她越来越远。

  “靳菟苧……靳菟苧……”

  韩君遇闭上眼眸,终有一天,我要你眼中只有我。

  “来人。”他淡淡出声。

  一道黑影出现,“主子。”

  “去蕉鹿园,吩咐人不用让她回来了。”

  “是。”暗卫离开。

  才下令,他就反悔。

  这样的出尔反尔,让韩君遇觉得沉郁,这一抹落拓,是靳菟苧添给他的。

  不过是为了牢牢地抓住靳菟苧,失了面子算什么,为达目的,他不在乎。

  他如此告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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