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情不自知
虽说皇家猎场开放,但能够挤进去观看比赛的百姓还是少数。大街上热闹非凡,因今日的骑射比赛,许多人都是穿着猎装上街,偶有穿着将军服的小娃娃,遇上了便有人调侃一句,“小将军真是威猛!”
街上,一身便装的靳菟苧依旧蒙着轻纱,她在拾荒小店门口几度徘徊,小店客人络绎不绝,隐约可听见里面的鼓掌叫好声。
门口的堂倌注意到靳菟苧,脸上堆起万分热情的笑容,“姑娘看是想看些古玩?小店的玩意儿包您满意,来来来,若是您第一次来,小的带你参观一番。”
堂倌的态度放的极低,明明是个大男人,弯腰低着头请靳菟苧进去。
狠狠吐出一口气,靳菟苧进了拾荒小店。
较之上一次前来,小店里的古玩更多了,一楼放置日常的装饰平价小物地方,挪出了一半空地,另起一高台,台上有人正在讲故事。
“这台子是我们东家,为了迎合金秋盛典而设立的。”堂倌见靳菟苧在高台下的人群外围站立,为她解释一番,“虽说古玩店不能像茶馆酒楼、诗社画舫一样,吸引才子们讨论学问。然则,爱古玩的人多多少少会对古玩的来历感兴趣。”
“于是,我们东家特意去请了资历深厚的古玩家,来小店不定期讲一讲古玩背后的故事,全当讨客人一笑!”
靳菟苧扫了一眼堂倌,见角落里有一位置空着,她便上前坐下,“这一出书法大师的信件之事,着实有趣,小店费心了。”
她从荷包里拿出一锭银子,堂倌立刻双手奉上,接住银子的同时笑着道,“谢姑娘赏,小的前去给姑娘端些点心来,姑娘可有偏好?若是台上这位讲的,你听了不喜,也可以提出来的,便是您兴致来了,也可去到台上讲一讲古玩的故事!”
果然是会做生意呀,靳菟苧点头,向堂倌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点心就不用了,你们东家可在?”
“这……最近生意好,东家外出进货……”
靳菟苧又掏出一锭银子,“我与你们东家相识,知晓他姓韩,若他在店内,你去告知一声,就问韩公子可还记得那日的忘尘云袖?”
堂倌应下,一步三回首。
小主子最近心情特别暴躁,据说看什么东西都不顺眼,房内大大小小的物件都换了一遍,下人们都在传,就怕小主子越发暴躁,看人不顺眼,想要换人……
可是这位姑娘既能够道出小主子的姓,万一真的与小主子有要事相谈呢。
拿不下主意的堂倌去到暗层给十一传话,作为常年跟随小主子的暗卫,十一自然知晓在南红与小主子共饮忘尘云袖的人。他将堂倌打发下去,交代了不可多言,堂倌一紧张,把靳菟苧给的两锭银子也上交了。
从暗道来到另一楼中,十一拿着银子敲响小主子的门,房内传出一声冰冷的“进。”
“小主子。”十一道。
房内,铺展着三千墨发的软榻上,花解语扶额半撑着身子,两腿微敞,一立一平,很是不雅的姿态让花解语做出来,反而带着千年雪山上的清雅,他一开口,冷冷的语气似雪山隐约的霜寒。
“何事?”
“小主子,南红郡主靳菟苧来访。”
“咚”的一下,花解语差点趔趄下软榻,他甩了下手腕,开口问,“确定是靳菟苧?来人怎么说的?”
“据堂倌汇报,是一名面带薄纱的少女,直言问韩公子,可曾记得一起共饮忘尘云袖?”
听到这儿,花解语就确定靳菟苧来了,下意识地,他往岔开的两腿中间望上一眼,意识到自己的动作之后,丹凤眼中寒冰骤袭。
自从那夜离开将军府,他的心就不得安宁,像中了毒,中了名为‘靳菟苧’的毒药。
闭上眼,睁开眼,走路、吃饭、喝水甚至是如厕,脑子里全是靳菟苧的音容相貌,她捏他的脸,扯他的袖子,蒙他的眼,拉他的手,与他头贴头,与他同床共枕,夜话心事。
梦里,也全都是靳菟苧。
靳菟苧不经意间露出的圆润脚趾,微微散开的衣襟中纤细的锁骨,靠的极近之时脸颊上的细白绒毛,种种种种,化成在星空之下飞舞的仙女,引着花解语一步步走向沉沦。
这样的梦断断续续,花解语一面沉沦,一面挣扎,头昏脑胀间他从梦中醒来,这是十几年来他最为迷茫无措的一刻。
他……不会是爱上靳菟苧了吧?
怎么可能!
暴怒的花解语将被褥扔下榻,再次泡进水池。他天性凉薄,没有母亲,被父抛弃,一直过着算计人心的日子。他自认看透世间一切,内心冰冷一片,怎么可能会爱上其他人?
那么,不会是……起了色心吧?
绝不可能!
再次暴怒的花解语连澡也不泡了,苦大仇深!
先不论靳菟苧的容貌堪堪配得上清丽二字,花解语见识过的美女数不胜数,就连凤梓桑这样的绝色自荐枕席,他也毫无感觉,怎么会对靳菟苧就?
烦躁的花解语大躺在软榻上,当年他向凤梓桑承诺,不会爱上任何女子,有微生一族的信念在,他怎么可能会喜欢上靳菟苧这个蠢货!
闭眼,依旧是靳菟苧的脸,暴怒的花解语开始找床的毛病……
很多事情都是润物细无声地变化的。
一次小小的心软退让,再一次自我欺骗的讨好,无数次习以为常的放纵,一颗心早就不是当初的模样,直到天光乍破,云透雾散,便是不想承认,这颗心也变不回从前的模样。
而勤学房里,靳菟苧的惊鸿一舞,正式打开关押魔龙的牢笼,将魔龙引入从未涉足过的新世界。
魔龙本就不是寻常存在,突然心尖冒出一颗种子,万分排斥却无可奈何。
陷入情网不自知,花解语只道自己魔怔了,特别是下面的玩意儿,估计坏掉、不听使唤了!
“小主子,这是来人给堂倌的银子。”十一将两锭银子奉上。
强忍着心头莫名焦灼,花解语硬是要与心中的一种冲动对抗,他将银子拿在手中把玩,云淡风轻地问,“人在顶楼等着吗?让人先上一份甜点,吩咐厨房甜点多放糖。”
“堂倌说,来人在店内一楼的大堂里听古玩故事。”
“什么!”花解语突然拔高音量,惊得十一的木头脸更加呆愣,只见花解语两步跨下软榻,抬脚就往外走,“速速让人去把一楼里讲故事的那人撤下!都是怎么办事的,不知道把贵客往四楼领吗?”
眼见小主子一身素衣欲往拾荒小店去,十一连忙去追,“小主子,小主子,您……您还没换装呢!”
踏出房门的一只脚收回,因为十一的提醒,花解语全身的气息冷凝,他刚刚怎么了?何时这么心急?
“去把那件深蓝色的长衫拿来。”
花解语在镜前坐下,刚刚的慌乱被他隐藏起来,吩咐完下人后,又补充,“速把人请到四楼去,一楼讲故事的都停了!”下人领命而去。
为小主子贴假面的十一,心里远没有面上这么平静,小主子对南红郡主太过在意了。
小主子甩开了大将军的暗卫,现在拾荒小店外每天都有人在盯梢。这种时候,小主子不去见靳菟苧最好。便是见,以花解语的身份是最安全妥当的,现在变为男装,实在是冒风险。
“你说深蓝会不会显得老气?”
还好十一的脸一直都是木头模样,他的错愕表现的并不明显,“不会。”
小主子的气质超凡,穿粗布麻衣在人群中,也是能让人一眼注意到的存在。只是,小主子何时在意过穿着……
装扮好,俊眉朗丰,翩翩佳公子,花解语缓步往拾荒小店去。
一路上,他的心跳不自然起来,越是靠近暗道出口,越是急促,这一刻,他不得不承认,他有些紧张。紧张到他根本就没有思考过,为何靳菟苧突然上门,要来寻她印象并不太好的韩公子。
走出暗道,便是一楼大堂,他一眼捕捉到看台前独坐的靳菟苧,还好高台之上讲故事的人已经撤下,他微微松了口气。
理了理衣衫,花解语一派庄重可靠的模样,“不知靳姑娘大驾光临,小店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望靳姑娘雅涵。”
“韩公子。”靳菟苧起身相迎,轻薄的面纱随之浮动,“几日不来,小店生意依旧红火,恭喜韩公子了。”
“哪里,这都是借金秋盛典的风,小店才得经营下去。”花解语很是客套地回,他对靳菟苧做出一个请的手势,示意她去往楼上,“楼上备了些点心,我们到雅间一叙。”
“谢韩公子。”靳菟苧也不推脱,往楼上去时平淡道,“刚刚听高台上的人讲了一个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很是引人入胜,不想那人有事突然离去。斗胆询问韩公子,这故事下次还会接着讲吗?”
踩在楼梯上的脚有一刹那千斤重,他最不愿的,还是来了。
高台之上的人哪里是在讲故事,不过是打着古玩趣事的幌子,与时事相结合,暗中浸染百姓的思想。
今日讲的那一出书法大师的信件之事,更是借陈年情书之由,将靳菟苧、柳卿栌和大皇子三人之间的事情,含沙射影地讲一遍。当然,为了达成目的,有些人注定要被无限放大美好,有些人便是要被歪曲贬低。
而被歪曲的,正是靳菟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