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爱而不自知
去做什么?
韩君遇日理万机,随便一个心思动向或是口头决定,就能掀起朝堂汹涌。倒也不是忙得抽不出时间来,所有的事情只要他乐意,都是随性而为。
手心的轻挠像羽毛一样,韩君遇低头见靳菟苧浅笑着道,“那我和小谢去去就回,忙活了许多日子,只差播种了。”
小手就要抽离,韩君遇一下子回握住,他唔了一声,“我跟着去瞧瞧。”
他也去?
靳菟苧没想到韩君遇真会答应,以他骨子里的冷淡,着实不应该。谢梨云却是开心地笑起来,她很是自来熟,去到隔间取来手炉,自己用一个,另一个塞到靳菟苧手里。
韩君遇没来之前,谢梨云经常来这儿陪靳菟苧,对于屋子里的摆设,甚至比韩君遇还要熟悉,她的毫不认生,靳菟苧不觉有异,韩君遇却连连蹙眉。
他紧紧拉着靳菟苧的手,一行三人出了院子往外去。
有谢梨云在,就不会有安静的时刻。她与靳菟苧一起讨论陨星雨,懊恼自己没能许下心愿,小脚提散雪淞溅在靳菟苧衣摆上。靳菟苧被她的模样惹得娇笑,好几次都下意识像松开手和谢梨云走得更近一些,韩君遇却依旧死死捏住不放。
两个女孩被高空上飞行的大鸟队伍吸引住目光,赞叹不止,韩君遇默不作声地微低腰,拍去靳菟苧衣摆上沾染的雪籽。只是没走几步,又被脚下不安分的谢梨云踢上雪籽,韩君遇算是头一次这么厌恶一个人。
谢梨云与靳菟苧说小话时,靳菟苧的眼睛亮晶晶的,明亮耀眼。
谢梨云逗弄靳菟苧的时候,靳菟苧会发自内心地笑出来,整个人如欢快的小鸟。
谢梨云在前面撒欢玩雪,靳菟苧不由自主地想要跟上前去,仿佛眼里心里全都只有谢梨云一个人。
碍事碍眼!
韩君遇才不承认厌恶谢梨云的同时又有越发深厚的嫉妒。
为什么靳菟苧就不能这样对待自己?靳菟苧有多久没有真心实意地、主动向他奔来,唤上一句阿遇?
他再一次低下身为靳菟苧轻拍雪粒,抬头间掩去眼眸里的深沉,如清风明月一般的清朗贵公子。
“你……”
靳菟苧终于发现了韩君遇的小动作。
邪魅轻笑,韩君遇正欲开口邀宠,丝毫没有眼力劲儿的谢梨云插进两人中间,嚷嚷着,“原来二皇子是个宠妻的!”
“就说嘛,为了宁纾拉下身份去求夫子,专门参学活春宫,能做到这份儿上的,世间少有人在!二皇子是真的待宁纾好!”
靳菟苧大囧,红了脸,煞有手足无措的样子。
不是所有人都像谢梨云这样心大的,能够把活春宫一事儿大大方方地挂在嘴边。
一再被谢梨云从中作梗,韩君遇本是恼了,又听谢梨云后面的夸赞,他眯了眯眼睛,倒是也能找出些用处。
谢梨云这样心大简单的人,若是放纵下去,她能把‘活春宫’一事传的满园皆知。韩君遇最不喜被人当做谈资,但若是能够塑造出一个宠妻的名声,也不错。
到嘴边的冷语收回,韩君遇破天荒地冲谢梨云点头轻笑,惹得谢梨云红霞徒生。
到了半山坡,靳菟苧和谢梨云嬉笑着在荒地里用铁锹挖窝撒种,韩君遇立在靳菟苧堆的雪娃娃旁看她们玩闹。
青云之下的冷空凛冽,白茫雪地连着天际送到脚下,谢梨云抓了一把散雪飞扬半空,大声笑着跑开,留靳菟苧一人站在雪籽下娇笑,像是从仙境中走出来的仙女。
指尖生痒,韩君遇突感燥热,他往前走一步,又因谢梨云拉着靳菟苧去瞧别人种下的种子而停下。
“雪天漫步,能请得动你很是难得。”林羽止从山坡下来。
“姨母。”
林羽止点点头,不远处有三三两两的学子经过,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远远地观望韩君遇,小声议论上两句。
“我刚刚去住所寻你,瞧见下人在收拾屋子,你要带宁纾回去?”
“是,我不喜人多。若是姨母不嫌麻烦,府上给姨母留着的院子每日都有人清扫,您随时都可回来。”
林羽止并不知道韩君遇在规划宅子时,给她也留了一方庭院。心头暖暖的,她温和着眼眸感叹,“我的君遇长大了啊……你这次正式归国,姨母是忧虑重重。”
“夺权之争中的你死我忘,血流成河实乃常态,但这并不可怕。最为可怕的是,轰轰烈烈的争斗之后,人性湮没,脱离平淡简单。我自知不能永久困住你心中的猛兽,终日焦灼惶惶心悸,担忧你赴向韩宫秋的后尘,抑或是没有任何约束,你将来无法无天,毫无限制,好在你带回了宁纾。”
在世间,能对韩君遇进行说教,韩君遇不认同也回耐心听之,与之交谈的,唯有林羽止。
雪地里靳菟苧也撒开脚丫子小跑,她扯着布条从土地一边跑向另一边,拉出一条直线来,提高声量堆谢梨云喊话,“可以吗?”
谢梨云扯着嗓子回应,“往东边来一些!”
似乎是两个女孩的活力感染冬日,日光也渐渐变得有了温度。
韩君遇的视线一直在靳菟苧身上,他噙着笑,“姨母认为,靳菟苧能拴住我?”
你的眼睛,你的嘴角,甚至是你的小举动都在讲,你在乎靳菟苧啊。
爱而不自知,真正傻的人是你呀。
林羽止微不可及地轻叹,“君遇不喜沾染上一丝污垢,还记得一年雪夜,檐下滴落的雪水打湿墨发,你不顾身上重伤,硬是泡了一个时辰的热汤。可如今,你自己的衣摆处尽是雪籽,丝毫未顾不论,心比天高的贵公子,何时也会自发地弯下腰为人拍去污雪?”
微微低头,那双绣着祥云图饰的黑靴缎面上赫然有零星白雪,长袍下摆处也染上了不少。
韩君遇眉心一皱,他忍住心里升腾起来的难受不去甩脚,“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没什么。何况如姨母所言,我成长了,早些年的脾性也收了许多。”
哪里是收了性子,怕是更甚,无法无天吧?
林羽止可是听她的另一位关门弟子分析了,韩君遇在朝堂之上,看似不争不抢,暗地里的字字生杀,点头抬头间风起云涌,让一众新起之秀和老臣们心有戚戚。面上他是随意温和的,可真正整治人时,他可不管对方是否有意讨好投诚,或是安然不动的,似乎只随他心情选人发难。
他失口不承认,是连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对靳菟苧的感情吧。
林羽止起了心思,君遇现今的些许平常人情全在靳菟苧身上,就连他的心口不一也是少有的。她看向雪地间的靳菟苧,小小的一团,笑得灿烂美好,这样的靳菟苧要是和韩君遇走在一起,难。稍有弯路,靳菟苧便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为了韩君遇,也是为了靳菟苧,林羽止也不得不干涉两人之间的相处。
“前太傅一党轰然倒地,朝堂之上空出来的位子,应是有不少人盯着。这些日子,认得清局势的人应都会赶着来寻你,你可有的忙碌了。”
风轻云淡地点头,韩君遇随口道,“确实热闹,连宫中的留雁宫也不堪其扰。”
“既如此忙碌,多留宁纾些日子在蕉鹿园,就当做是陪陪我老人家?”
他刚刚还想一向不喜谈论朝堂争斗的姨母怎会主动提起,原是绕了一圈从他手中要人。
“我倒是有眼无珠,宁纾竟是块儿宝了,谢姑娘粘着她,就连姨母你也亲自开口留她。早知这样,就不该放靳菟苧出来。
“君遇!说的什么浑话!”呵斥。
林羽止深知,韩君遇可不是在说玩笑话,他刚刚沉郁的模样明明是动了心思。
笑不入心,韩君遇看向林羽止,浅浅鞠礼,“侄子失礼,姨母莫怪。”
“这样的话,可再不要讲,若是让宁纾听见了,她作何想?”
韩君遇唔了声,他自有自己的道理,却也不与林羽止争辩。
林羽止灌输给他的观念中,男女相处间,要知礼守礼,尊重谦逊,互商互量。
从前的他根本不屑男女之情,觉得这就是浪费时间的无意之事。可是自从他有了靳菟苧,从最开始的划为己物圈养,到后来他发觉靳菟苧有脾性、不按他以为的来,麻烦之余他也渐渐明白,或许这真的是男女之情。
要让靳菟苧与他平起平坐,对等相处?
还真没有人能配上这样的对待,他对她更多的还是占有和掌控罢了。
没有人能越过了他去。
他伸出手指戳了戳旁边靳菟苧堆的雪娃娃,雪娃娃的脸颊戳出小窟窿,若捏的是靳菟苧,她娇嫩的很,肯定软着水眸不敢反抗他。
笑了笑,韩君遇拿出帕子擦手,对上林羽止的注视,他无奈开口,“姨母,宁纾总不能久不归家吧,成什么样子?”
“别以为我不知晓,你接了宁纾回去也是留她一人在宅子里。近年关,那些大臣人精们可不得趁着年尾搅出些风浪,捞油的,稳权的,可有你忙活玩弄的。除非你把宁纾栓在腰带上,走哪儿都带着,以你嚯嚯的性子,十天半月也想不起宁纾来。”
确实如此。
可即便这样,他也不愿自己的兔儿在外面。他想让她心心念念的都是他,让她只能仰仗他。
“她是我的妻子,理应在家中候我。”
“宁纾还是我侄媳,留下来陪我不过分吧?”
林羽止依旧坚持,“总之人我是留定了。你院子里收拾行李的下人,我在来之前也叫停了。君遇,你不会不顾姨母的面子,要姨母本就没有多少的威信在下人面前尽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