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前奏
一大早,京兆尹周大人从睁开眼睛起就不太顺,先是睁开眼睛没擦脸,眼角的眼屎蒙住了他的眼睛,让他撞在床头的柱子上,额前撞的差点出了个大包。
接着,就是擦牙的时候,擦了个满嘴血,虽然夫人安慰他是上火了,所以才这样。
可周大人的心里还是觉得有些不安。
一大早的,好端端的撞柱子上,好端端的吐了满嘴血。
可更倒霉的是在后头,第一口粥喝下去,把舌头给咬了,让他差点满屋子的嗷嗷叫。
周大人背着手,满屋子的乱转。
这一天起头,就都不太吉利,那这一天,大概也是不大吉利。
可就算不吉利,他也得上朝,去衙门办公。
等到了衙门,果然,是真的不大吉利。
他刚到衙门口,迎面就扑过来一个穿着靛蓝袄子,包着头巾的妇人,披头蒙脸的跪在他的面前,让他这个青天大老爷做主。
天阴阴的,冷风嗖嗖,他看不到青天在哪里,这个妇人怎么就知道他是青天了?
正是出门人正多的时候,那妇人扑过来虽吓了他一大跳,可他不能不管,他虽说不能说是青天,可冤喊道他面前了,那就不能不管。
周大人吓的举着手后退,不让那妇人抓他的袍子,
“你,你,你,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就在那里,别过来了……”
周大人贴着府衙门口的石狮子,恨不能缩道石狮子里面去。
边上有很多的百姓围观,没多久,就被有些人呼朋唤友的,围的热热闹闹的。
京城最多的,就是闲人。
周大人在京兆尹这个位置上做了十年,唯一一次有过不详感的就是霍家当年出事前,作为亲家,他为有霍家这个亲家骄傲。
当然,现在依然是。
霍家出事前,他的眼皮子跳了三天,什么法子都用过了,就是不停的跳,只差把眼珠子给跳了出来。
后来,果不其然,霍家出事了,他的女儿,和霍家的男人们一起殉了。
今天,不知道又是什么样的大事要发生了。
不过片刻,衙门外头就是黑压压一堆人了,这一堆人里,闲人多少,又有多少不闲的人,谁知道?
这个喊冤的,不冤,估计也要冤了。
周大人能够连做三任京兆尹,不是因为他官做的不好,恰恰,做的太好了。
连皇帝都不舍得挪动他。
他带着那妇人进了衙门,给边上两侧的衙役使了眼色,让他们不用管外头围着的那些围观的闲人。
果然,堂才刚刚升起,整个府衙,被那些围观的人挤的到处都是,甚至连堂前的那颗百年老树上,都爬满了围观看热闹的人。
周大人仿佛没看到一般,让衙役威武之后,带着那妇人上堂,审案。
那妇人朝堂前一跪,就大声道,
“求青天大老爷做主……”
话未完,泪却如雨下,只见她将头上包着的头巾给一抓,露出了光光的脑袋,感情是个姑子。
围观的人群一阵哗然。
周大人在上头敲了敲惊堂木,示意围观的人禁声,“安静!”
他敲完惊堂木后,下头的两班衙役齐齐用水火棍用力敲击着地面,响起了威武。
外面安静下来,那妇人哭着道,
“奴家是清水镇上苗大的婆娘,苗大成天爱赌,原本好好的一个家,生生被这个贼男人给赌没了。”
“家里被赌的揭不开锅,到了冬日里,奴家就是连件过冬的厚棉袄都拿不出来。”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这衣穿不上,饭填不饱的,奴家一气之下,跑了去做姑子,好歹,上天能赏一口饭吃,不至于饿死。”
周大人听到说赌字,忽然想起了许晗经手的那个私铸铜钱案,他朝边上的师爷招招手,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师爷点头,从后角门退了出去。
下头,那苗大嫂还在说着她的冤屈。
苗大嫂想要做姑子,可做姑子哪里是那么简单的事,做官有做官的告身,出家要有出家的度牒。
苗大嫂本就是因为穷的活不下去了,才想着去做庵堂里做姑子,她哪里有钱去办度牒?
就在她走投无路的时候,她碰到了一个庵堂的师太,听了她的遭遇后,很同情她,然后悄摸着告诉她。
师太说那些大庙,出名的庵堂才要度牒呢,那些办在深山老林里的才不会要什么度牒,人人都能去,就是里头的主持师太,那也是和苗大嫂一样的苦命人。
如果苗大嫂去投奔,定然是会收下的。
苗大嫂绝望之下,那位师太说的话,好像最后一颗救命稻草,哪里有不紧紧抓住的道理?
可谁知道,她在苗家,就算再艰难,活着总还像一个人,可跟着那个师太去了那个主持很慈悲的庵堂,那才是活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苗大嫂说着,将外头的袄子一脱,袖子一撩,露出手臂上的青青紫紫,衣襟一拉,露出脖颈下的层层叠叠发黑的印记。
惨不忍睹,让人看得想要落下泪来。
原来,那个在深山里的庵堂,根本就不是什么庵堂,里面的姑子都是和苗大嫂一样的苦命人。
都是被骗来的,她们侍奉的不是什么菩萨,而是一群臭男人。
苗大嫂到了那个地方,简直就如同进了地狱,她在外头饿死,冻死,也比进了庵堂要强。
一进了庵堂的门,苗大嫂就知道进了个虎狼窝,毛骨悚然,偏偏,那是深山老林,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想要逃跑?没门!
或许,上天还是眷顾苗大嫂的,因为营养不良,半年,三个月来一次的月事忽然来了,这样的事情是不吉利的。
那骗她来的师太直呼晦气,骗人进来是要做营生,偏偏来了这样的事。
不过,一个月也就那么几天,反正是砧板上的肉,跑是跑不掉了,那就歇两天,让她看看别的师太们是如何让那些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男人快活的。
那些汉子看起来一个个高头大马,手上都是力气,看起来吓人,可并不打人,就是侍候的满意了,还会给钱,多多的钱。
明明不是什么贵家老爷,可偏偏这些人打赏的钱仿佛不是钱一样。
苗大嫂一边忍着恶心每日听着那些不堪入耳的声音,一边暗暗的观察,哪里可以逃命。
终于,在月事快要干净的时候,让她找着了个机会,逃走了。
她逃是逃了,一个弱女子,深山老林里,一个不小心,不是喂了野猪,就是喂了财狼。
可就是这样,苗大嫂还是想要逃,让她和那些已经被驯的麻木的女人一样让人糟蹋,她情愿死。
老天有眼,她逃出来后,竟然在半道上碰到了个进山打猎的猎户,那猎户脸上被野猪给抓的恐怖极了,脑门差点被抓成两瓣。
那猎户好心的将她带出了山,又告诉她,她应该报官,让官府将那个姑子庙给抄了,这样才能避免更多的和她这样被蒙骗的妇人遭难。
苗大嫂抹了把脸,冷静的想了想,确实是这样,她一想起里头那些麻木的女人,就是一阵寒噤。
那猎户带着她到了京兆尹,然后指着刚要进衙门的周大人,说是京城百姓的父母官,一定会管苗大嫂的事情。
当然,猎户指人给她看的这件事,被苗大嫂给隐没了,她怕万一这个父母官不父母,要找那猎户的麻烦,岂不是她的罪过?
随着苗大嫂越往下说,围观的百姓都激愤起来。
这什么庵堂,竟然如此的作恶,作了大恶了。
只是,既然是深山老林的庵堂,那么,怎么就有那么多男人进山去?
要知道,城里什么样的暗门子没有?偏偏那些男人还出手阔绰,用得着爬山涉水去深山里睡女人?
又不是没钱的男人。
而且,按照苗大嫂说的,既然那样的阔绰,就是京城最有名的销金窟里的绝色头牌也是能点上一夜的。
围观的人激愤的同时,又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也不知道是谁,忽然在人群里嘀咕道,
“那个山里的庵堂,是不是就是三皇子府上程詹事家里用来惩罚女眷的家庵哦。”
一石激起千层浪。
三皇子府上,詹事家里的,家庵哦,怎么就成了个罪恶深渊之地?
这事三皇子知道不知道?又或者是不是三皇子指使的。
就是为了那些男人,那些男人是做什么的?难道说是三皇子养的私兵?
人的脑子是无穷大的,也没有想不出来的。
周大人听得是眼皮直跳,果然,今天就是个不吉利的日子,真的太不吉利了。
真的!
以后起床的时候一定要先擦脸再下床,以后早饭也不吃粥了,要改吃干饭面条。
至于擦牙,想到他时常要进宫奏对,要是有了口气……算了,还是买点精盐,再去安记的铺子里买些马毛的刷子吧,这样,总不能擦的满嘴血吧!
这事关系到了三皇子府上的詹事,就暂时不能在公开了,让两班衙役驱散闲人,关起门来审理。
周大人细细的问了那些男人是从哪里来的,苗大嫂因为月事,也表现的很不羁,并未服侍那些人,只是被庙里的师太,姑子们照一日三餐的打。
她们就是想将她打服帖了,这样等到月事干净了,好听话去服侍人。
可苗大嫂最不怕的就是打,当初在苗家,苗大要赌,输了就回家拿钱,没钱拿就将她打一顿。
有一次生生把她肚子里的五个月的孩子给打没了。
否则,她也不能落下一身的病。
周大人问完话之后,让人安顿好苗大嫂,就揣着她的状子,进宫去了。
那边,周大人身边的师爷去了金吾卫找许晗,说是有人喊冤,周大人觉得可能和许晗接的私铸铜钱案有关。
许晗点头,当然有关了,这本就是他们事先安排好的,就等这一出呢。
于是当即点齐了人马,让他们候命,又让魏廷跟着师爷去衙门里将苗大嫂带出来,让她带路,进山捉人!
苗大嫂带着许晗的人顺利的进了山,围了那座罪恶的庵堂。
就在他们到的时候,还能听到细碎的,痛苦喘息声随着山风传开来,不是一道,是很多道。
许晗咬着牙,捏着手,沉着脸,让带来的金吾卫将那些正在屋里喝茶,打骂不驯服妇人的师太们给抓了。
甚至一脚踢晕了据说是主持的师太。
里头有喘息声,自然就有男人,那些男人一个个被制服,那些女人听说是来解救她们的,开始都不敢相信,僵在炕上,好半响这才痛哭的痛哭。
有些胆子大些的,颤声问许晗是不是真的,等到院子里,见到那些被制服的男人,这才相信是真的!
“终于有人来了,终于有人来了,这个鬼地方,这些人,连鬼都不是……”
那些妇人翻来覆去,就是这几句话,有些则是将那些男人踢了个遍,有些则是将那些师太们踢的嗷嗷叫。
“你们这些畜生,你们这些该被阎王收的,都是女人啊,你们怎么忍心?”
“你们怎么不自己去侍候那些男人啊!”
那些人哭的泣不成声,脚上的力气却一点都不扫,踢的那些师太们一下就好像烧熟的大虾,蜷成一团。
魏廷在边上对许晗低声道,
“王爷,不能让她们将人踢坏了,还要找那个窝点呢。”
许晗冷声道,“留一口气,能让郎中救回来就是了,翻翻他们的嘴,搜搜身,别让他们有自尽的机会。”
“死,也要死在大堂上!”
这些女人,受了多少的冤屈和迫害!
只要不死人,总要让她们发泄一下!
很快,在一个奄奄一息的男子口中,得到了他们的窝点,许晗亲自带着人又翻了小半座山,终于,找到了私铸铜钱的窝点。
将里头匠人,守卫,主事的全部都给抓了,在抓捕的过程中,也遇到了一些小小的麻烦。
没想到那些守卫,竟然功夫都了得,身上,甚至搜查到了三皇子府的腰牌,还有永毅侯府的腰牌。
里头还有铸造炉子,钱模,铜钱,铜,铁汁之类的。
许晗虽然带够了人,可里头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于是她挑拣着重要的东西,连人一起,押下山去。
而宫里,周大人将苗大嫂的状子呈给了皇帝,皇帝看完后,大发雷霆,当即命人将三皇子叫入宫里。
自此,一场连着私铸铜钱案,甚至,多年前霍家军在砾门关大败的案子将东元朝搅的是腥风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