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跪
乾清宫里,紫檀雕龙纹的椅座上,皇帝面目沉沉,眼底里尽是不悦之意。
三皇子进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情形。
他停顿了片刻,心思千回百转,长长呼出一口气,这才快步走了过去,到了台阶下,给皇帝请安。
皇帝坐在上首,看着下面跪着的三皇子,他摩挲着食指上的白玉扳指,忽地冷笑一声道,
“给朕请安?朕能安的了吗?不被你们这些孽障气死就已经是朕命硬了。”
三皇子心底一凛,惶恐的跪在那里,五体投地,“父皇息怒,如果儿臣做了什么让父皇不开心的事情,请父皇明示,儿臣一定改。”
不管如何,不管是不是他的错,先请了再说。
他的这位父皇轻易不动气,一动气那就是要人头落地的。
“周爱卿,你把那民妇的口供给三皇子看看。”皇帝平静无波的声音响起。
垂手侍立在下方的周大人将手中的卷宗递给了三皇子。
皇帝没叫三皇子起身,于是,他只能跪着看那些卷宗。
才看了过半,三皇子脸色大变,惶恐地道,
“父皇,这……都是儿臣无能,驭下不严,没想到,没想到府上的詹事竟然如此胆大妄为,做出这样灭绝人性的恶事……”
三皇子直接将程詹事给推了出来,直接将他定了罪。
或者,也可以说,三皇子这是快速的将程詹事定在了那个万恶的姑子庙的案子上。
同时也把自己定在驭下不严上头,既给自己定了罪,但也仅仅就这一桩罪过。
皇帝不动声色说道,
“你确实无能,听起来不是一天两天了,那程詹事日日在你跟前当差,你竟无所觉。”
三皇子心中一惊,脑中犹如一锅即将沸腾的开水,哗哗作响,抬头,就见到一双带着冰寒意的眼睛直直望过来,自己心底的那点秘密仿佛如雪见火一般被人洞察。
他连忙垂首,恭敬又惶恐地道,
“儿臣有罪,请父皇降罪,儿臣回去一定将程詹事送到府衙,并安抚好那些受害的妇人。一定善待她们。”
三皇子心头一阵悲哀,有这样一位时时如同巍峨高山一样,令人仰止的父亲,也不知是自己的幸还是哀。
他跪在下方,一动不敢动。
“陛下,外头承恩公世子与镇北王一同求见。”门外,有小太监进来禀报。
“准了。”皇帝口中吐出两个字。
萧徴与许晗联袂进殿,齐齐给皇帝请安。
许晗带着人去了深山老林将庵堂给拆了,又带着东西匆匆赶往京城,到了宫门口的时候,天色都已经快要暗下来。
正巧,碰到了同样要进宫的萧徴。
“陛下,关于私铸铜钱案,已经有了进展。”
许晗起身后,朝皇帝禀报。
皇帝看了眼还跪在地上的三皇子,淡然道,“禀。”
“今日京兆尹周大人派人来金吾卫见臣,想请臣去帮忙捉拿犯人,本来金吾卫与京兆尹各自当差,臣不应该逾矩。”
“但周大人说案子非同小可,捉拿犯人之地是在深山,臣想着,总是为民除害,于是,就答应了。”
“臣本以为不过是一个举手之劳,没成想,竟然是案子连着案子。”
三皇子缩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捏着,心随着许晗的禀报一寸寸的往下沉,最后,那脚也不知是麻木,还是因为地板太凉,或者跪的太久,没了半点知觉。
他这个时候又不能随意的打断许晗的话,那只能说明自己心虚了。
他咬着后槽牙,心里恨毒了许晗,过了今日,如果有机会,他一定会像当初铲除霍家一样,将镇北王府给除个干净,让许晗跪在他的脚下求饶。
许晗仿佛没感受到三皇子的恨意,她拍拍手,外头有两个金吾卫的士兵抬着一箱子东西进来。
“陛下,臣本以为不过是抓几个拐骗妇女,逼良为娼的师太。”
“可臣万万没想到,这些师太,将那淫庵建在深山老林里,竟是为了某些特定的人服务。”
“这些人,就是私铸铜钱的工匠!”
她走到那放下的箱子边,打开,拿出里头的一个铜模,交给侍立在皇帝边上的崔海,请他转呈皇上。
“陛下,臣到那庵堂的时候,里头正好有男子正在……”
她顿了顿,一脸愤然,悲悯,“可怜那些不肯屈从的女子,已经被打的遍体鳞伤,不堪入目,就算屈从了,也不过如行尸走肉一般的度日。”
“那些诱拐妇人的人简直比畜生还不如。”
“至于那些被服务的男子,臣初初的审问后,翻了小半座山,到了他们栖身的地方,就发现了这个……”
她指着皇帝正在翻看的铜钱模具,里头铸造好的铜钱数不胜数,还有许多的铜汁,铁汁之类的,因为数量太过庞大,臣刚刚已经让禀明陈指挥使,让他派人去将东西都运下山来。”
皇帝静静地看着许晗,良久后,他问道,“你辛苦了,这一路上,你可曾审问过那些犯人。”
许晗拱手道,
“臣确实粗粗的问过,那些人见道官府的人,都慌了神,他们招供供出了幕后指使,说是已经被灭口的赵四,可臣不相信……”
皇帝将铜钱铸模放在手中翻来覆去的看着,又将那些铜钱仔细的辨认,“为何不相信……”
许晗‘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只是垂着头不说话。
皇帝放下手中的东西,“有什么不好说的,这是你经手的案子,就是查出天大的事情,你还能隐瞒下去不成?”
许晗头垂的更低,边上站着的萧徴忽然走到箱子边上,弯身下去,‘咦’了一声,拿出一块腰牌,走到三皇子的身边。
“殿下,这仿佛是三皇子府上的腰牌呀。”他一脸茫然的举着那腰牌,又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三皇子。
上首,皇帝的脸忽然沉了下来,带着天子的凛然,淡淡地瞥了一眼三皇子,“三儿,你刚刚说程詹事做的事情和你无关,那你解释解释这腰牌是怎么回事?”
三皇子连头都不敢抬,只觉上头皇帝的眼光漫不经心地扫了过来,像利刃一样在背脊刮得生疼。
他忽然想起从前皇帝对他的好,仿佛是在梦里一样,果然最是无情帝王家。
当初皇帝能对他百般宠爱,如今就能将着宠爱收回,给的只是厌弃。
他不禁挺直了背脊,沉声禀报,“回父皇的话,儿臣确实不知这令牌的事情……”
他顿了顿,膝行了几步上前,
“父皇,儿臣的确有失查之罪,可这私自铸造铜钱,这事太大了,会动摇东元朝国本的事,儿臣怎么敢做?”
“儿臣舔为皇家子,怎么会做下这样的事情,还请父皇明察。”
皇帝端起边上的一只粉彩八宝纹茶盏,茶盖一下,接着一下一下地磕着碗沿。
三皇子只觉背上的汗水一重复一重,那磕碰声敲击在他的心口上。
面对皇帝一如既往的精明和犀利,三皇子模糊地意识到,也许,今日就是他的末日了。
私自铸造铜钱,如果一旦栽在他的头上,那么,他将万劫不复!
当初霍家的案子,父皇愿意保他,不过是因为霍家功高盖主,绵延了这么多代,已经触到了父皇的底线。
所以父皇沉默了,默默的将他保下来。
而且,他是父皇的孩子,又加上,当初许均带着人,将砾门关收了回来,将敌寇赶出了国土。
可今日,如果私铸铜钱案一旦和他扯上关联,这是动摇国本的大事,而且,他造铜钱做什么?
那么多的铁,从哪里来?
要知道,造铜钱的材料都受到朝廷的管控。
能造铜钱,是不是就能造武器?
所以,他绝对不能承认,打死也不能承认。
三皇子的内衫整个贴在他的后背上,额前的汗水他不敢去擦,只能任它蜿蜒而下。
皇帝仿佛没看到三皇子的不自在,手指在御案上敲击着,几乎用耳语般的声音说道,
“你府上的詹事做下的事情,你说没发现,失察,那当初太子妃娘家人做下的事情,你怎么不说太子失察,而是把所有的事情都往太子身上推?”
三皇子本来挺直的背脊忽然塌了下去,比刚才更加的惶恐,他的额头抵着地面,重重的叩了一个头。
他就是傻子,也知道皇帝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原来,这就是秋后算账?
他心头有些不甘,曾经所有的一切离自己那么近过,现在……
三皇子双眼紧闭一下,额头重重地磕在坚硬的地面上嘶声道,
“程詹事身为王府的官员,却失了臣子的本分,忘记父皇当初让他来王府的职责。”
“指使家人拐骗妇女任人淫乐是为罪其一。”
“私铸铜钱是为罪其二,条条都是诛九族的大罪……”
“儿臣虽是无心之过却也难逃罪责,伏乞父皇圣心独裁……”
“至于当初太子妃娘家做下的事情,儿臣今日对于太子哥哥的处境深有体会。”
皇帝缓缓靠在楠木圈椅上,明亮的烛火却映得他的脸庞阴暗不明。
他长长地吐了尤其并没有搭话。
“陛下,臣有话要说。”
萧徴微躬着身子,上前道。
皇帝闭着眼睛,“说。”
“三皇子说都是程詹事的过错,臣却不赞同。一……”
他竖起一根手指,围着三皇子转了一圈,
“程詹事在三皇子府做詹事,可也只是一个小小的詹事,他如何能够指使侍卫?让他们去给自己私铸铜钱的窝点做看守?”
“是,有钱能使鬼推磨,殿下当然可以说那些侍卫是为了钱去帮着程詹事。”
“只是,殿下,那么多的侍卫不能当值,难道说殿下就一直没办法发现?”
“你又不是瞎子!”
“更何况,皇子出行,该有的仪仗一直不少,少了那么多的侍卫,怎么摆的起来?”
他又围着三皇子转了一圈,把三皇子转的有些眼晕,可不得不打起精神来辩解,
“侍卫也有轮值,再说那么多的侍卫,我哪里知道那些不见。”
萧徴手一拍,故意龇牙咧嘴的笑道,
“那就更有问题了,你说不认识侍卫,我相信的,就是我们府上的下人,我也是认不全的。”
“可你不认识,难道你的侍卫统领也不知道吗?”
“当值的人少了,他都不说一声?
他背着皇帝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寒芒,悠悠叹道,
“那我真的要为陛下可怜了,他这么英明神武的一个人,竟然养了你这么一个儿子。”
“府中上上下下沆瀣一气,你作为主子,竟然都不知道。”
三皇子睁大眼睛瞪着萧徴,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是承认自己无能,还是承认自己无能?
不管承认不承认,都是一个巨大的坑。
承认了,自己无能,握不住府中的臣子。
不承认,那就是说这件事情和自己有关,他们都是受了自己的指使,才勾连一气的。
萧徴又走到了那箱子边,弯身又拿了一块牌子出来,这次,是永毅侯府的牌子。
他将牌子恭敬的递到崔海的手里,
“陛下,这块牌子臣认识,是永毅侯府的,既然放在箱子里,想来也是小王爷搜过来的。”
许晗接着萧徴的话头,从善如流的接过,“是,是在私铸铜钱的窝点搜查道的,如今所有的人都在宫门外面,等候陛下的发落。”
萧徴笑了笑,意味不明的看着三皇子,
“殿下府中的事情管不住,就连自己的舅舅,也是管不住!”
“还是说,这件事分明就是殿下指使的。”
“否则,一个詹事,从哪里得到的母钱?那赵四,怎么就能那么快的被人灭口?”
“一个王府的詹事,有这样大的权利吗?那清水镇的父母官,为何要听他的?”
“还是说,因为他许诺了什么好处?”
“至于那失踪了的赵四娘子,怎么进的府衙大牢?又是怎么下药,一直到小王爷去了才被发现?”
萧徴的问题,一个个的甩在三皇子的脸上,让他招架不住。
三皇子强自镇定的跪在那里,指天指地连连叫屈,
“父皇,儿臣委实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臣确实是无能,请父皇剥了儿臣的王位,儿臣不配得到王爷该有的配置。”
“儿臣真的一点私心都没有,若是有一点私心就让儿臣不得好死。”
边上一道清冷的声音接道,
“殿下,举头三尺有神明,有些誓言还是不要随便发的好,若是实在要许一个的话,就许诺你今天但凡说了一个字的假话,就让你失去你最为想要的东西,如何?“
三皇子最想要什么?皇位啊。
他这么多年汲汲营营,不就是想把太子给拉了下来,自己坐上太子储君的位置,将来更有机会坐上那把龙椅,醒掌天下权。
许晗眉尾一扬,连头都没回嘴角就微微抿起。
“陛下,这些证据直指三皇子,可三皇子说他冤屈,毕竟,这些只是物证,不能说话,何不将那些被抓之人,甚至永毅侯一同审查,总有办法让他们说真话的呀。”
皇帝手一挥,有些疲倦地道,
“好,这事就交给你和萧徴,再会同徐爱卿一同审理,朕要看到实实在在的案卷。”
……
乾清宫里,三皇子退了出去,皇帝坐在上头,怒气未消。
他一直以为自己算是个好君父,虽对太子严苛了些,但那是因为他将来要继承大统,江山社稷,不是儿戏,是以,他才处处严加教导。
可对于其他几个皇子,他自认为是一个好父亲。
他也是皇子,他虽是嫡子,皇子间的明争暗斗,从他出生起就没有消停过。
但他运气好,最终得到了皇位。
他没想到,他的宽容,竟纵容出这样一个东西来。
私铸铜钱,他想干什么?
真是太令人心寒,也太令人失望了。
他看向下头还没离去的萧徴,以及许晗,正要说话。
就在此时,乾清宫外,响起了异样的声音。
皇帝眉头动了一动,目中射出怒焰,
“崔海,出去看看,到底是谁这么大胆,竟然在乾清宫外喧哗吵闹。”
站在角落的崔海应了一声,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不过片刻回来轻声禀报,
“陛下,是惠妃娘娘在外面哭着求见,惠妃娘娘听闻三皇子触怒了陛下,来请罪来了。”
崔海从小就跟在皇帝的身边,对皇帝的性情,脾气十分了解,见皇帝神色不善,立刻道,
“陛下若是不想见娘娘,小的这就去请娘娘先回宫去。”
皇帝手指在桌上敲了敲,重重地哼了一声,
“让她进来,朕倒要听听,她到底如何的请罪!”
崔海低声应是,退出去将人带进来,只是心里却不免有些同情惠妃了。
惠妃并未按品大妆,而是将卸了钗环,一头青丝,披在脑后,身上穿着朴素的一群,此刻,正用帕子按着眼角,泪,无声的流下来。
就算如此,惠妃依然看起来明艳。
惠妃一进来就跪下了,声泪俱下地哭诉道,
“陛下,臣妾听闻三皇子府上的詹事做下了罪不可赦的恶事,求陛下给皇儿一个公道,这事定然和皇儿无关的。”
皇帝冷冷地打断淑妃,
“这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朕不过是叫了三皇子进来问话,你倒是消息灵通的很,三皇子前脚从朕这里离开,你就来了。”
“朕倒想问问你,到底是从谁口中得知的消息?
莫菲你一直命人盯着三皇子府的动静?还是说,你一直派人盯着乾清宫的动静?“
惠妃心头一凛,这可万万不能承认。
盯着三皇子府虽说没错,可到底并不名正言顺。
窥视乾清宫,那就更是大忌,死罪。
惠妃全身一震,哪里还敢再哭,忙张口解释,
“陛下息怒,臣妾哪里敢做出这等大胆妄为的事情。
是三皇子身边的随从,送了口信到臣妾的面前来,臣妾心中一急,只想着求陛下做主,就斗胆来了乾清宫。“
“乾清宫是朕处理政事的地方,就连瑜贵妃也不敢轻易来乾清宫扰朕,你倒是好大的胆子。”
皇帝满腔怒火正无处可泄,惠妃这么巴巴地送上门来,正好做了出气筒。
皇帝一发怒,惠妃垂着头,额头抵着地板。
皇帝眼中浮现一丝冷寒,却没有多少什么,只是直起身子,看向惠妃,
“惠妃,你自个想明白道理,再想想,要不要和朕来说这件事情,求这个情。”
惠妃从皇帝潜邸的时候就跟在他的身边,如何听不出皇帝语气中的怒意,连忙垂着头道,
“陛下,是臣妾错了,臣妾这就回宫反省。”
皇帝淡淡扫了她一眼,没再说话。
外头有急切凌乱的脚步声响起,皇帝闭上眼睛,眉头皱的死死的。
崔海见状,连忙走到门边,低声呵斥,
“你们这些小兔崽子,做什么呢?这脚上安了砖头吗?走路不会轻一点?”
那小太监带着哭腔道,
“公公,小的也想走路轻点,实在是外头,太吓人了,乌泱泱的一片……”
崔海揪着那小太监,正要退到外头去,里头皇帝的制止道,
“让他进来说,什么东西吓人,乌泱泱的一片……”
许晗和萧徴互看了一眼,也有些不太明白。
小太监还没进来,又有另外的人过来禀报,说是镇北王府老王爷,永安侯等几位大臣求见,就连刚刚被皇帝呵斥,回家闭门思过的三皇子也是去而复返。
皇帝眼皮轻抬,看向崔海,
“去,殿门大开,让所有的人都进来,东宫那边,也让人去请,让他一同过来议事。“
崔海应是,让那最先报信的小太监进去报信,又让许均,永安侯等大臣一同入殿,安排好这些,又让自己身边的大徒弟去东宫报信,让太子到乾清宫来议事。。
那小太监一进去,跪在台阶下,道,
“陛下,宫门外,有很多的人……”他说话有些哆嗦,“不,是很多的牌位……”
崔海站在台阶上,呵斥道,“把你舌头捋好了再说……”
别人不懂,可许晗听了小太监这样语无伦次的话,心头忽然一凛,她明白小太监说的是什么了!
只见那小太监咽了几口口水,然后才磕磕绊绊的说道,
“宫门外,有人穿着白衣衫,那人脸上一道大疤,好像要被劈开了一般,他抱着灵牌,他的身后是好几百个灵牌……此刻那人跪在宫门口,说是要喊冤。“
说道这里,他又咽了口口水,低声道,
“为当年那个大将军霍铮喊冤。”
说完了这一切,小太监仿佛没了力气一般,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几百个灵牌,这样的大晚上,乌泱泱的摆放在宫门前,能不吓人吗?
三皇子已经顾不上刚刚被皇帝训斥过,上前道,
“父皇,也不知是什么人,竟然如此大胆,当年霍家的案子分明是已经定了,竟然还敢翻出来,这分明就是胁迫。”
“当初霍家害得那么多将士埋骨砾门关,已经定下的案子,岂容说翻就翻,更何况,霍家的人都已经是死了,现在想为霍家翻案的,不过都是沽名钓誉之徒罢了。”
“这样的人不能留,还请父皇降罪。”
许晗紧紧捏着拳头,恨不能上去撕了三皇子,她咬着牙,上前道,
“殿下,当年的事情究竟如何,想来你是很清楚了,你口口声声的说是霍家害的,可臣记得,当时殿下是在霍家军做的监军,你当初怎么不阻止呢?”
“许晗,你休要胡言乱语,你这是想干什么?你刚刚把私铸铜钱案的罪名拼命的扣在本王的头上,怎么,现在又想说当年霍家的事情也是我做下的吗?”
许晗轻轻一笑,凉凉地说道,
“臣可没没这样说,是殿下自己这样想的,莫不是心虚?”
三皇子急得大吼,
“你放肆,我坦坦荡荡的,有什么心虚的?我看是你,在此咄咄逼人……”
他朝皇帝拱手道,
“父皇,儿臣现在还是皇子罢?是,儿臣就要参金吾卫副指挥使,镇北小王爷,许晗,儿臣要参她诬陷儿臣。”
“他仗着父皇的宠信,如此扰乱纲常,父皇让不让儿臣参他?”
许晗冷笑一声,看着三皇子,上前道,
“不用参,当着各位大臣的面,陛下可以直接免除我的职务,只是,殿下可以参我,可以查我,但圣命饶不了罪恶。”
皇帝皱着眉头,看着许晗和三皇子。
沉默之见,就见镇北王跪在地上,
“殿下,臣刚刚从宫外进来,见到了那个为霍家请命之人,是霍七,他还活着,当初他和霍铮一起追敌,既然活着,正好陛下可以问一问他当年到底发生何事。”
“毕竟,霍家一门,从开国初,就一直为东元朝镇守疆域,如果陛下不闻不问,未免寒心。”
三皇子站在那里,昂然道,
“老王爷这意思是,已经定下的案子,再翻了出来,父皇当初也不过是按律行事,又已经定案,不让翻,就是寒心了?”
“那这心,也太容易寒了。”
“今日这个人翻案,明日那个人翻案,那这国还是不是国?那这律法还是不是律法?”
许均闻言,抬头看向三皇子,顿时眼中寒意一片,他垂下眼眸,恭敬地道,
“殿下这话有些不妥当。”
他恭敬地道,
“当初霍家满门,不论男丁女眷,只剩下一个随军的霍十一娘,偏偏,霍十一娘是管粮草,对其中的事情不得而知。”
“霍家上下,从开国太祖,就为了东元朝的安危,前仆后继,没有哪一个霍家男儿不是战死沙场的。”
“他们难道就不想好好的活着吗?他们难道就愿意死在异乡,甚至尸骨无存吗?”
许均摇摇头,悲悯地说道,
“不是的,臣同为武将,感同身受,他们为的是守护我东元朝的大好河山,为的是站在这皇城中每一寸土地上的达官贵人,平常百姓。”
“他们守卫的是你我这样身穿锦衣,身为皇族的你。”
“殿下,你也曾在战场监军,难道就没看到过战场的惨烈吗?如果看过,你为何能够如此轻而易举的说出‘寒心’二字?”
许均跪在地上,面露哀戚,看向皇帝,
“陛下,就算当初霍铮有过错,可那只是一桩,他之前种种,都可以抹煞,更不要说霍家那么多的先人,他们可是为了东元朝而牺牲的。”
“当初,霍家的女眷本不用死,可他们还是死了,甚至霍家因此而倒,霍家不应该受此对待。”
许晗呆住了,她没想到,最先说出这些话的竟然是许均,那个阻止她和萧徴为霍家翻案的许均。
她愣愣的站在那里,心头翻滚着。
只听许均继续道,
“陛下,若是满门血洒疆场后,还要遭受到污名,还要被百姓们误解,那以后还有谁愿意为东元效力?谁还愿意为了护卫东元而站出来?”
“若是霍家满门为了东元朝征战两百年,还不够换来一次儿孙们的过错。”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陛下,这王朝,是陛下的王朝,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作为君父,难道要袖手旁观吗?”
“难道,陛下不想要一个得民心的天下吗?”
三皇子大声道,“老王爷,霍铮一个决策,可是让那么多人马都是死在了砾门关,那可都是精兵啊,于朝廷而言,是多大的损失啊!
难道说,就因为霍家人有功,他们的命就是命,那些将士的命就不是命了?
再者,他们这样贪功冒进,为了一己私欲,不但将士的命都没了,更有可能置东元的百姓于水火,难道这些还不够吗?“
“今日,就因为一个霍七,就要翻案,让天下人如何看待陛下?”
许均抬头看了眼沉默的皇帝,作为和陛下一同长大的他,知道他心中想的是什么,于是有加了一把火,同时也给皇帝递了一个台阶,
“陛下,这事,我们说来说去都没用,说起来,是霍家的事情,当初定案,也是因为三皇子的一面之词,因为十一娘也说不出什么比三皇子更有利的证据。
这才给霍家定的罪。
可既然当事的霍七还在世,不如,就将霍七叫进来,问问当年具体的情况,如何?“
“臣以为,只有见了霍七,才会真的明白,为何霍七要带着霍家的牌位长跪宫门。”
“也会明白,为何臣等要为霍家求情的原因。”
门外,太子走了进来,
“儿臣来迟,请陛下恕罪,儿臣记得当日父皇曾答应儿臣一件事,今日,儿臣请父皇兑现,也请父皇随儿臣去宫门口看看。”
皇帝深深的看了眼太子,忽然掀唇一笑,手拍了拍大腿,
“好啊,那就去看看吧!只是,太子,朕是答应过你,可你同样也答应过朕。
太子躬身,“儿臣答应陛下的,当然会兑现。”
旁观之人,当然不知道这对父子说的是什么,尤其是三皇子,后槽牙都要被咬碎了。
都说太子和父皇的关系恶劣,可眼前这一幕,哪里能用恶劣两个字来形容?
分明就是‘和谐、“
长长的宫道,四处挂着红灯笼,在风中摇曳着,回响着的还有众人的脚步声。
远远的有老鸹的叫声响起,让这凄冷的夜,更增添了几分萧瑟。
宫门口,霍七一身白衣,抱着霍峥的牌位,跪在宫门口,他的身后,是一排排霍家男儿的灵牌。
他的背脊挺的直直的,那是霍家的脊梁,霍家最后的不屈。
边上的侍卫,一个个都没有发出声音,甚至,有围观的太监,宫女,也都是一言不发,四周,死一般的寂静。
唯独,有风吹过,并不凌冽的寒风,仿佛是在轻轻的抚过那一个个灵牌,又仿佛抚在人的心上。
仿佛,这寒风也在为这几百个牌位哀鸣,这巍峨庄严的宫城,这寂静无声的灵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就仿佛一个代表着京城的歌舞升平,一个代表着千里之外的皑皑白骨。
一个是鲜活的浮华盛世,一个是黄泉路上的寂寞冷清。
“七叔公,你不应该独自一人前来。”是宓儿,她坐在轮椅上,到了霍七的身边。
她示意红缨将她抱到地上,虽她无法跪下,可她却可以和七叔公一起,为霍家的人套得公道。
她也是霍家的人,她是姑姑教导出来的,她不会让霍家的脊梁弯下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