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铁剑骑士?
——嗯。
——长得挺有个性的,他知道我们的身份了吗?
——知道了。
——那他一定给你带来了一些麻烦,这家伙看上去就不太好说话。
——是的。
——还有其他人会来吗?
——有。
——但是为什么这位居然也来了?
——不知道。
以上的所有交流,都是梅林和齐格飞通过眼神完成的——显然,梅林的眼神要比齐格飞更加活灵活现,所以他通过眼神能够传递的消息也要更多。
华勒士看了看梅林,又看了看自己身边的齐格飞,啧啧道:“有点意思,狮心王家的小子暂且不论,但你——那边那个银色头发的精灵族,你的不同实在是太过明显了一些。或许走在路上乍一看还不会发现异常,但是只要一和你近距离接触,就能立刻看出你与本来的那家伙截然不同。”
他微微顿了顿,忽然有些烦躁地道:“别眉来眼去的了,我又不是瞎子,你们俩有什么想说的悄悄话大可直说。”
齐格飞轻轻地咳了咳,对教皇行了一礼:“向您致敬,教皇殿下。”
“果然和梅林说的一样,你们来自于与这个世界截然不同的五年前。”
教皇坐在首座右方的第一张椅子上,看着齐格飞微笑颔首:“梅林或许没那么可信,但你,孩子,我一眼就能看出你是曾经的齐格飞,因为曾经的你和现在的你唯一的区别只不过是身上的威严而已。你身上没有那种身为元帅的不怒自威,但骑士的高洁却在你的身上尤为明显——这样的人并不多,想要伪装更是难上加难。”
梅林翻了个白眼,只是他并没有说什么,看来就连他自己也觉得自己是个不能报以信任的家伙。
华勒士坐在首座的左侧,双手抱在胸前看着教皇咧嘴道:“老神棍既然都认为你们值得信任,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不过说实话,他们所讲述的故事居然能够让你相信,某种角度上来说,你可比我疯狂多了。”
因为那是一个疯狂的故事,不论是王城里发生的一切,还是他们的来历。
将这个故事当做真实的人,不是亲身体会过这样的事情,便是具备着比这个故事更加疯狂的思想。
“......余,还有一事不解。”
首座上那个高大的老人终于缓缓开口了,他的语气之中带着几分凝重,鹰隼一般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梅林:“在你的故事之中,余似乎只是一个受人暗算的普通人罢了。”
帝国的国王,那位足以令别国小儿止啼的冷血皇帝,斯图加特,此刻正坐在这张长桌的首座之上,用他那双格外明亮且凌厉的双眼盯着眼前的梅林与齐格飞。
梅林叹了口气,事实上斯图加特的问题也是他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他不认为尤瑟夫能够这么轻而易举地在这只帝国的雄鹰眼皮子底下完成这一切,就算斯图加特在那段时间里中了无名之毒,也不代表他会产生任何的松懈——甚至不如说,他中毒无法离开床榻,反而会让他对这个帝国的掌控力度提高不止一个档次。
年过七十的老人缓缓站起了身,黑金色的半身斗篷之上绣着帝国的徽章。他看着梅林,轻声道:“既然你刚才提到了雅各布和菲奥娜,那你一定也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了。”
——菲奥娜?
梅林愣了愣,忽然想起菲奥娜是让娜的本名,脸上不由得闪过了一丝苦笑。
斯图加特的目光有些咄咄逼人,似乎只要梅林这个问题没有回答出来,他就会以雷霆万钧之力将梅林与齐格飞当场解决掉——帝国的国王不止是国王,他也是帝国最顶尖的战斗力之一,因为他同样也是一位大骑士。
但这个问题并不难回答,虽然这是一段秘辛,但对于经历了那一切的梅林而言,这个问题已然跃然于纸上,根本就是不假思索就能回答的问题。
因为王后玛利亚,在那个夜晚用最怨毒的声音诅咒那个名字。
因为那个名字代表着的不止是一个家族,更是无数在暗处为帝国付出的人们。
因为那是乌瑟纳尔的姓氏之一,代表着他肩负着这个家族最后的荣誉。
“康斯坦丁。”
梅林垂下了眼睑,选择不与这位帝国有史以来最为冷酷的帝王对视:“和乌瑟纳尔一样,康斯坦丁。”
“......非常好,年轻人。”
淡淡的压力顿时消散无形,身体坐在座位上的轻响传入了梅林的耳中。梅林抬眼望去,只见帝王已经重新回到了原位,微微眯起的双眼里隐去了那锐利的光芒。他身后那个浓妆艳抹背着一柄加长长剑的中年人为他递了一张毛毯,年迈的帝王也自然而然地接了过去,将自己包裹了起来。
他就像一头盘踞在首座之上的老虎,随时都准备择人而噬。
梅林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身子,看着斯图加特苦笑道:“恕我直言,我之前并不认为您会参与这场会议?”
他的话语听上去并不怎么尊敬,只是显而易见,这个世界的梅林也不是什么注重礼节的家伙,所以没有一个人对他的反应表示疑惑。
“为什么不呢?”
老人有些倨傲地笑了起来,那张年迈的面孔之上依稀能够看出这位老人曾经的英俊:“这是我的帝国,余之目光所及之处,皆乃余之所有物。余想来,余便来——而余听厌倦了,这里也自然不会有任何人阻拦我。”
梅林忍不住看了一眼教皇,后者正对他微笑点头,显然斯图加特会出现在这里与这位看上去慈眉善目的老人脱不开关系。
斯图加特并没有在意梅林的目光,微微顿了顿,眯着眼睛笑道:“更何况,你所说的故事让我感觉很有趣,余不知道,居然会有人敢在余的帝国里搬弄是非。”
梅林又一次将目光投向了教皇,只是这一次他的目光里带上了几分恼怒——他本来打算将整个故事润色一下再告诉斯图加特的,因为本来的故事里,这位陛下的处境几乎可以说是众叛亲离,妻子背叛离去、孩子反目成仇、侍从倒戈相向,堪称是最悲惨的帝王。
斯图加特看着面色有些不妙的梅林,忽然轻轻地叹了口气,侧了侧头对身后的中年人低声道:“法洛斯,你也听到了他的故事,你怎么看?”
在他的背后,那个背着长剑的中年人吃吃地笑了起来,他摇了摇头,轻声笑道:“陛下,他说得没错,看上去我的确有个叫兰斯洛特的师弟,因为他口中的阿隆戴特就是最好的证明——换言之,陛下,我似乎的确背叛了您,并且站在了法师塔的那一边。”
斯图加特没有回头,只是看着梅林继续平静地道:“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梅林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苦笑着叹了口气:“我明白了。”
——一直以来,他都忘记了一件事。
那就是斯图加特是一位帝王。
帝王从来没有怜悯和仁慈一说,尤其是像他这样的帝王。
牺牲十万人这种冷酷无情的想法,除了尤瑟夫以外,最容易产生这种想法、并且准许这种计划的不是别人,正是梅林眼前的这位斯图加特。
或许斯图加特从一开始就知道些什么,或许尤瑟夫在那夜之前就将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告诉了斯图加特。但斯图加特显然根本没有仔细征询,他相信自己的眼光,相信自己这位为自己工作了一生的监察部部长有着自己的想法,也相信对方绝不会背叛自己。
所以他进行了一场豪赌,一场基于自己的自信而产生的、或许对于他而言根本没有任何益处的豪赌。
因为他是斯图加特,他是尤瑟夫,所以他们会如此行动。
这两人之间的信任已经超出了梅林的想象,所以斯图加特能够在对尤瑟夫的计划几乎一无所知的情况之下放任尤瑟夫去行动,所以尤瑟夫能够在所有人都未曾察觉的情况下在欧内斯特里布置上一个几乎囊括了整个帝都的巨大血魔法阵,所以斯图加特做出了这种几乎任何帝王都绝对不会去做的事情。
帝王的掌控欲绝对比任何人都高,尤其是像斯图加特这样的帝王。
但他不止是一位简单的帝王,他的冷酷、他的魄力、他的才能,令他几乎不逊色于帝国史上任何一位帝王。
消耗十万帝国人的鲜血,制造出一位帝国的保护神?——没有问题。
为了制造这位帝国的保护神,或许自己的名誉以及权力都会受到挑战?——没有问题。
在这段过程之中,自己将会在短时间内丧失对于整个帝国的控制力、任何人都能够在这个王国里掀起波澜,甚至夺走王位?——没有问题。
因为他是斯图加特,所以他有着绝对的自信与统治力。
近乎目中无人的自负与自信。
梅林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傻子,自己不过是他人棋盘上的棋子而已,自己努力得来的胜利与一切所作所为仿佛都不过是在按着他人的计划按部就班地行动。
“如果你们还打算继续聊这两个小家伙的故事的话,我就先去睡会儿。”
一个相当不客气的声音打断了梅林的思路,华勒士有些恶形恶状地盘腿坐在椅子上,看着梅林的目光有些不满:“精灵族的,你把我们全部聚集到这里来,难道就是为了告诉我们五年前的你到底做了些什么?我对你们的故事兴趣不大,毕竟我经历的故事就够多了,比你们的经历更加光怪陆离的也并非照不出来。”
他直截了当地打断了梅林与斯图加特的对话,这种行径令得齐格飞都忍不住将怪异的目光投向了他。斯图加特是帝王,打断一位帝王与臣子的交流绝对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因为帝王之怒总会让人难以承受。
“华勒士,余还没有让你说话。”
斯图加特扫了华勒士一眼,只是那目光之中显然无奈多余恼怒。
这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颇为独特,帝国之中几乎没有人敢和斯图加特这样说话,不论是故去的尤瑟夫还是斯图加特身边的教皇——这位帝王的身上承载着整个帝国,导致他不论是威势还是压迫力都远胜他人,那是大骑士的气势与帝国国王的气势混合在一起所带来的压力,足以令普通人在他一眼之下直接昏迷的压力。
华勒士叹了口气,耸了耸肩道:“见谅,陛下,你知道我是个喜欢直入主题的人。”
“闲聊也的确够多了。”
斯图加特轻轻地点了点头,看着梅林沉声道:“监察部的现任部长,余需要你给在座的诸位一个解释,解释为何你要将所有人聚集于此的原因。”
梅林没有立刻回答——这本身就是一种大不敬——而是回头看了看自己背后那面巨大的镜子。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回头,看着目光有些阴沉的斯图加特无奈地道:“陛下,我可以再等一等再说吗?”
斯图加特眯了眯眼:“理由。”
梅林摊开了手:“怒焰之潮阁下和狮心王阁下依然未到。”
斯图加特摇了摇头,并没有说话。
梅林看了看眼观鼻鼻观心面带微笑的教皇,又看了看抓耳挠腮面容笼罩在一团银色乱麻里的华勒士,终于无奈地摇了摇头,直视着斯图加特沉声道:“陛下,那一刻距离我们已经很近了,非常近。”
没有人回答他,三人全部将目光投向了他,但却一言不发。
梅林咽了一口唾沫,压低声音继续道:“在我的世界,尤瑟夫将我们送到了这里来,为的便是让我们亲眼见证这一刻——换言之,我们现在显现于此的并非是我们的身体,而是这里的齐格飞与梅林的身体。来到这里的只是我们的灵魂,暂时使用着这副身体的灵魂。”
他指了指一旁长发蓄须的齐格飞,似是打算佐证自己的说法。
斯图加特依然没有说话,只是做了一个继续的手势。
梅林沉默了一会儿,苦笑道:“三位,尤瑟夫不会给我太多的时间,他是来让我见证这一刻,不是来让我对抗这一刻,虽然我正在努力地尝试这么做——我们的时间可能已经所剩无几了,古神种的降临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到来,然而我现在却像是一个临阵磨枪的新兵,对于一切一无所知,所以我必须要获得各位的帮助。”
他指着自己的鼻子,无奈道:“而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在这几年之中,我到底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