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是要打的,这日子也是要过下去的。
虽然我已近把关于练兵的诸项事务交于张飞去办,军纪也交给军司马那老头去管。可这军中事务依旧烦多,压得人连打个盹的时间也没有。今天早上以臧霸送行为借口休息了半日,这报应立马就来了。
等我进入自己的营帐后,映入眼帘的便是木案上的大堆竹简,粗粗看去足有三十多份,这么多卷竹简堆在一起,这景致煞是壮观,活脱脱的一座文山,教人看了便没了批阅的兴致。古人云:学富五车,便可治天下。这几天内,我读的竹简足够装两部牛车,却也没长什么知识,简直就在浪费时间。
小乞丐依旧我行我素,坐在一旁把玩着骰子。他见我进了营帐,急忙手气落在地上的玩物,稍稍收敛了性子。我望着那座由竹简堆叠而成的小山,无奈地叹了口气。快步走到木案前坐了下来,将那些堆叠不齐的竹简整理好,再从中抽出一卷,摊在木案之上,埋头读了起来。
按惯例,我进帐后一般会和小乞丐吵闹几句以此解闷,但我确实忙得连拌嘴的时间也没有。小乞丐见我一声不吭地批阅起文件,心下便觉好奇,以为我得到了什么消息。他收起骰子,快步穿到我身后,把头凑了下去,细细地看起那些铺在竹简上的密密麻麻的字。
他过去是个乞丐,便也无需头戴发簪,俯首之间,如瀑布般的黑丝擦着我的脸庞滑落下去,软软地泻在我的肩上。只听他轻声细语道:“昨夜大胜,属下萧涛现已清点完毕。我军此战共缴获长枪两千五百八十把,斩马剑四千一百二十把尚可使用,悬架八百二十三副,又有二百七十七副破碎……”
小乞丐一字一句地读着,而我则静静地听着,捕捉着她的心跳,还有那环绕在鼻翼的阵阵幽香。这种感觉让人怀念,怀念起在大学里无拘无束的日子。
我,是寂寞的我。无论我如何尽力想要融入这个时代,我终究是个异乡人,就像是一朵飘在空中的蒲公英一般,找不到目标,探不到方向。
陈群,张飞敬我,却拘于礼数算不上推心置腹。陈登知我,懂我。却被士族这个标签限制住,叫人生不出亲近之感。至于刘备,呵呵,你能指望一个候补君王视你为兄弟?只有小乞丐,他的任性,调皮,纯真甚至是带着些愚蠢的幼稚,都让我回想起那些无拘无束的日子,也只有在他的身上,有我熟悉的味道,这种味道姑且称之为自由吧。
我故作惊讶状,笑道:“你竟然识字?”小乞丐得意一笑,说道:“我乃当今天子刘协之弟,岂能目不识丁?”我敲了敲桌子,试探道:“你既然是天子之弟,那便是王爷咯。那我且问你,天子有多少亲戚?”
小乞丐脱口而出:“我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我悠然笑道:“噢?那你可是老幺(兄弟姐妹中最小的一个)?”小乞丐黯然,缓声说道:“现在活着的可就只剩下我和刘协哥了,呵呵。”
真正的悲伤就像是一个面团,藏在心里不觉得。等到把面团拿出来的那一刻,面团之大远超自己的想象,所谓的哀伤便是如此。他继续问道:“可是董卓那个魔头?”小乞丐点点头,哭声道:“刘辩哥被他一句话就废了帝位,姐姐她……她……”
我转身一把将他抱住,拍着他的后背说道:“如今,一切都过去了。至少……你,还有你的哥哥还活着。”过了好一会儿,小乞丐的情绪才有所平复,他挣扎着从我怀里抽出身来,红着脸说道:“司马懿,你可有龙阳之好,为什么喜欢抱男人。”
我摇了摇头,挽起下衣襟,双膝跪地正色道:“微臣叩见东乡公主,之前多有得罪还请公主见谅。”小乞丐先是吃了一惊,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随后叹了口气,说道:“还是被你看出来了……难道我的演技不够合格?”
我起身搭住她的肩膀,说道:“非也,公主是对某人动了真情,这便露出破绽,恰巧懿眼尖看出来罢了。”小乞丐从怀中掏出一把木梳,少顷,又从袖口里拿出一根发簪,将层层黑丝团在脑后,俨然是个冰清玉洁的女子。
我打趣道:“如此美丽的女子,却不知其名,懿甚是遗憾。”小乞丐嗫嚅道:“刘彩,母后常叫我彩儿,你以后也便这么叫。”我故作惊讶,说道:“这么说来,臣下在公主心里的位置排名,貌似很靠前呢。”
刘彩拍了我一下,娇声说道:“讨厌,人家最是不喜你这类轻浮的男子,母后总教导我,男子汉大丈夫应顶天立地,韩嫣之流最是无耻。”这妹子呆萌起来,可真是一发不可收拾。
韩嫣,汉武帝刘彻之男宠也。刘彻早在当胶东王时,就与时任伴读的韩嫣相亲相爱,几乎是形影相随。后来,当上太子,关系更加亲昵。刘彻即皇位后,韩嫣更受宠爱,不仅与武帝同吃同睡,其仪仗俨然是皇帝驾,还准自由出入宫禁。后来终因ying乱后宫被太后赐死。
问题是,谁告诉你轻浮的男子就是韩嫣之类的小白脸了,这丈母娘死前还不忘叮嘱女儿不要嫁小白脸吗……
我干咳了几声以解尴尬,说道:“彩儿,你可想过以后的日子?”刘彩甜甜一笑,说道:“既然我是公主,总有一天是要回到洛阳的。”我略一沉吟,低声说道:“有没有想过把你的皇兄从长安……”
“司马老弟,俺来找你吃酒了。”帐外响起张飞雷鸣般的笑声。
生活的戏剧性就在于你永远不知道,自己的计划是被哪种不可抗力给打乱的。
彩儿还来不及把发簪摘下,张飞就直愣愣地冲了进来。
“嘿嘿,仲达啊,那张辽还挺经揍的,那长枪使得确实不错,可惜俺张爷爷还是……”笑声戛然而止,由极度的喧闹瞬间转化为极度的沉静,营帐里静的可怕,连呼吸的声音都听得到。
古时行军,私自携带女眷者,斩。
一时间,我也慌了神,纵然张飞待我很好,可我毕竟是触犯了军规……
身旁的彩儿正欲上前辨明身份,以示我的清白。可是那张飞,他突然抛给我一个极为暧昧的眼神,仿佛在说“我懂的”这三个字。
张飞上前大笑道:“这位便是白荆兄弟吧,我这兄弟口味挺重的,竟然喜欢男扮女装。”我心里吁了口气,暗叹这张飞粗心,这分明是妹子啊……总算是逃过一劫。
他走到我身旁,低声说道:“兄弟,你真不厚道。昨天才抛弃了子明,和文远对上了眼,这一转头,又和白荆兄弟好上了……为兄奉劝你一句,天涯何处无芳草,找到一块田就好。你还小,那地方用多了伤身。”
我心里暗叹:“菊花残,满地伤,你的笑容你泛黄,花亡人断肠。张飞你个脑补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