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维恰的初恋-2
越过涅瓦河上的图奇科沃桥,顺着宽广街道旁的安全岛人行道,往彼得格勒区方向的左转路上前行不久,眼前便矗立了一栋带有古董气息的炼瓦色墙壁所覆盖的建筑物。像凯旋门一般挑高的入口处,蔚然耸立着像希腊神殿风格般的圆柱。
——这栋建筑,便是维克托自幼年时代起一直接受训练的主冰场:「朱庇利综合冰场」
曾经在这栋建筑物里面,诞生出无数让俄罗斯民族无比自豪的花样滑冰选手。
优雅高贵的Urmanov、堪称完美的Yagudin、霸气十足的Plushenko……
每一位男子花滑选手,都曾在历史上四年一度的奥运舞台中大放异彩。
和他们波澜壮阔的比赛生涯相比,现今年仅十九岁的维克托似乎光芒并不耀眼。
像是随处可见的滑冰选手一样,今天的他也如往常一般,穿梭于冰场翡翠玉矿色的侧门,走过铺着大理石的门廊,随后银白的冰面便展现在眼前。
然而,不知为何,今天冰场的气氛突然变得骚动起来。
四周传来女孩子‘骗人’、‘为什么’的惊呼声。
“怎……怎么了?”
跟着也被吓了一跳的维克托顺着众人的视线望去。
原本想可能是某位曾在这个冰场上训练过的赫赫有名的大前辈回访,却发现站在另一端长廊上,靠近立柱的影子附近好像站了个女孩子。
穿透过落地窗的清晨阳光,照射在她柔顺的秀发上,仿佛反射出金色耀眼的光芒一般闪耀。
(为、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
当发现眼前的少女,正是Banquet舞会那晚的白裙女孩时,维克托的心脏不禁怦怦直跳。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多心,感觉少女好像一直盯着自己看。
刚开始维克托也想不太可能吧……
但少女的确是无视周围众多热切的眼光,面无表情地看着维克托。
“Mai——!真的是小舞衣么?”
率先发出声音的,是站在维克托身后不远处的,是刚刚结束地面训练的米拉·芭比切娃。
因去年在〖Novice组〗获得优异成绩,而被俄罗斯滑冰协会以国家援助生的身份,派送到雅科夫的门下。
(注:Novice在花样滑冰中意指少年组,但具体分为A、B两组,以年龄和等级划分。大家可以粗略地理解为8周岁以上,却没有达到Junior级别的选手)
维克托也算是非常疼爱、这个自幼被迫和父母分离的小师妹了吧。
但不知为何,接受过雅科夫训练营其他年长的女孩们‘洗礼’之后的她,面对维克托时,总是带着几许酸味的语气。
而所谓的‘洗礼’就是——
‘留长发的男孩子真讨厌!’
‘是啊,维克托皮肤居然比我还白皙!’
‘真是的,男孩子的睫毛那么长要什么用!’
‘我之前还看到了呢,维克托的腰部比我还细,我真的不要活了!’
……诸如此类等等。
而给维克托带来决定性打击的,还要属米拉向暗恋的冰球选手告白之后那句——
“我喜欢的男孩子,居然说维恰你长得比我还漂亮,我最讨厌你了!”
自那之后,维克托总是和冰场的其他女孩子之间弥漫着险恶的气氛。
……心酸的往事在维克托眼前一晃而过。
被米拉狂热的呼喊声回过神来,转眼间就发现少女已经径直地走到他面前。
“尼基福罗夫先生。”
那甜美的声音。
简直就像少女本身一般,散发着花的芬芳,在耳朵深处扩散开来。
似乎舞衣认为一开始用敬称太过正式,转而使用更加日常的用语。
却始终没有得到维克托的回应。
……不,应该说是此时的维克托完全无法回应。
微微调整视线的维克托刚好跟舞衣的眼神碰个正着,他的脸不知不觉地红了。
通常姿容姣好的女性总给人一种矫揉造作的感觉,但奇妙的是舞衣整个人却充满了干净的气质。在这一瞬间维克托明白了,完全是那双漆黑眼瞳所起的作用。
她的眼神虽然冷淡且内敛,却不会让维克托有不愉快的感觉。
那是一双深沉而让人想深入探究的眼睛。
这也是维克托第一次被这样的眼神所注视。
“请问,是维克托先生吗?”
听到被呼喊的是自己的名字,维克托这才回过神来。
“是……是的……有什么事么?”
维克托急忙调整呼吸,将背部挺直,还顺势将额前的长发帅气地寽到脑后。
即使只有一点也好,希望在少女的双瞳中映射出更加帅气的自己。
“请问,你知道莉莉娅·巴拉诺夫斯卡娅老师在哪里么?我找她有事,但一直联系不到。”
少女再次开口提及与自己无关的名字,再次把维克托推到失意的深渊。
他不禁感到嘴里泛起一阵苦涩。
对于被无视掉的事实,维克托只能勉强振作起来,耸了耸肩肩膀后,用招牌式的微笑说道:
“你没听说么?莉莉娅因受波修瓦剧团监督拜托的缘故,今天早上匆匆忙忙地搭飞机过到莫斯科去了。”
“……是这样啊……”
舞衣微微皱着眉头。
(冷静、冷静下来)
维克托对着自己咏道。
确认少女出现在圣彼得堡这里,和自己完全没有半点瓜葛之后…维克托的脑袋瓜总算是镇定下来。脑海里开始整理着今天早晨刚刚发生过的闹剧。
起因是清晨莉莉娅精心烹制的早餐。
虽然爱妻如命的雅科夫,很舍不得她亲自下厨;但莉莉娅这次似乎按捺不住,欣然地前往厨房,准备默默地履行妻子的义务。
雅科夫喜爱的皮罗什基。
雅科夫喜爱的甜菜罗宋汤。
雅科夫喜爱的酱料和可可粉。
当莉莉娅在长餐桌上排出食具和面包,再度折回厨房,慎重地从里面捧出一口铜质的锅子,像是初恋的少女般娇羞地说着,“请品尝我做的料理。”
维克托抽动着鼻子,边向白色的陶瓷器皿中舀出汤品。
“……真是不可思议的香味啊。”
此时的他完全没有注意到旁边雅科夫已经死灰的脸色。
带着微笑维克托用汤匙舀起一大口,优雅地盛到唇边,然后缓缓地注入口腔之中。
顷刻间,完全无法形容的味道在口中扩散开。
完全未知的味道。
硬要说的话,就像是把烧的浓艳的赤红甜菜和甜腻到发涩的奶油巧克力一并吞下。
仔细查看的话,才发现自己的汤碗中,还漂浮着很像是皮罗什基尸体的残渣……
至少可以断言,这绝不是人类食物的味道。
“……唔?呜……!?”
莉莉娅此时坐在对面的椅子上,优雅地观察着维克托的反应。
平常总是严酷冷漠的她,只有这时才显得像是慈母般充满着温柔与和蔼。
远离于广袤俄罗斯芭蕾舞团的各地奔波,享受短暂而又难得的安详生活。
面对露出如此祥和表情的莉莉娅,维克托怎么能破坏为自己倾尽心力的编舞导师如此珍贵的一刻?
“B…Bkycho…(好吃>_<>
即便是脸色发青、身体微微颤抖,他依然强打起精神微笑着回答。
如果穿着红棉袍的严冬老人在场的话,一定会感慨到‘你真是好孩子……’,然后再摸摸他的头。
“是嘛?”
得到维克托的赞同后,莉莉娅没有任何疑惑地舀了好几大口浓汤,盛到雅科夫的盘子里。
还用孩童般希冀的眼瞳,凝视着心爱的丈夫的反应。
“雅科夫,请尽量吃吧。这里面有够五人份的量呢!”
“——呃”
怀抱着视死如归的绝望,雅科夫颤抖的手将汤勺送到嘴边。
虽然强忍着吞下了约小半盆后,雅科夫还是屈服于浓汤的破坏力之下。
……以此成为雅科夫夫妇第三次世界大战□□,战火席卷了整个朱庇利滑冰选手公寓。
最终以莉莉娅怒奔莫斯科、雅科夫因急性肠胃炎住院而告终。
当然,这样糟糕的「家庭纠纷」□□,自然不能暴露在他人面前。
深呼吸好几口气,维克托才缓缓地对舞衣阐述道:
“现在莉莉娅监督的舞团,因为新年公演而忙得不可开交,所以她无奈必须赶过去帮忙。”
“原来是新年公演……那样的话,的确没办法了。”
俄罗斯芭蕾舞团的新年公演,就像是维也纳的新年音乐会一般,是全世界芭蕾舞迷心驰神往的盛会。正因为如此,只要搬出这个借口推脱,任何人都没有办法。临走前还不忘嘱咐维克托如此搪塞他人的莉莉娅,真是太狡猾了。
结果是…舞衣也因此垂下了眉。
“虽然在新年公演前不想劳烦莉莉娅老师,但是现在我遇到不能不修改编舞的情况……所以我才和老师商量修改节目的事情……请问,你知道她什么时候能回圣彼得堡?”
维克托双手交叉在胸前,露出苦恼的表情。
“……我不太清楚呢,一般情况是在新年公演后。啊、对了,因为俄罗斯是东正教,所以新年公演是从一月七日开始。如果按照预定忙完公演的话,那样大概有一阵子不会回来了吧……”
“是这样吗?”
“是、是的,但、她说过有情况会及时跟我联络……”
面对心仪的女孩,却要为了掩饰一对愚蠢的夫妻吵架而编织谎言,维克托内心充满了罪恶感。
虽然好想好想倾听梦中少女的声音,但内心被负罪感煎熬着,仿佛随时都会把真相脱口而出。
舞衣微微垂下眉头的失落表情,更是让维克托内心旌旗动摇。
一会儿朝着没人的空间僵直着脸,一会儿发出牙齿颤抖的声音。
那招牌式的轻浮笑容早已消失,对方清澈的目光更是要刺穿他的心脏一般。
焦躁感一股脑地涌上心头。
头啊、耳朵啊、鸣叫一般地烧了起来。
每次说一句谎言时,胃就痒痒地绞痛起来。
然而想要帮助眼前少女的心情,毫无半点虚假。
即使是要他代替雅科夫,把莉莉娅亲手做的浓汤锅底舔干净他也情愿。
所以——
舞衣沉默地凝视维克托许久,接着抬起头静静地说道:
“请问,维克托·尼基福罗夫先生,能否请你代替莉莉娅老师替我编舞呢?”
少女的出乎意料的询问,让维克托的眼睛长得老大。
原本天昏地暗的世界,突然耀眼地让他不知所措。
瞥了一眼站在在他面前的少女。
银色的冰面散射的白光,撒在她柔软的长发、眼睛和嘴唇上,亮晶晶地闪耀着。
维克托的头啊、脑袋啊、顿时变得沸腾起来。
耳朵也都快喷出水蒸气来。
胃里面也翻滚着比可可粉更加甜蜜的热浪。
来吧!
这是轮到那舌灿莲花的自己大显身手的时候了!
身体啊,可别不听使唤啊。
悸动的心脏啊、现在请赐予我非凡的勇气吧。
“…那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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