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口起义失败后.公韧和唐青盈只好回到了广州.公韧把唐青盈安排到了旅馆住下.自己径自來到了红金楼门口.
今日的红金楼比8年前的红金楼更热闹了.往日的红金楼.一扇大门敞开着.中间一个大厅.楼上十几间绣楼.今日的红金楼.三扇大门全敞着.往日的油灯早已换成了电灯.光那“红金楼”三个烫金的大字.就比原來大了一倍.屋里地毯铺地.彩灯照耀.灯红酒绿.金碧辉煌.楼上又往后扩出了一些.早改成了几十间绣楼.
这时候正是傍晚.到了上客的时候了.达官贵人.豪商巨贾.店主厂主.平民百姓.熙熙攘攘.进进出出.十分热闹.大厅里.光桌子就有几十张.客人肆无忌惮地喝茶、品酒、打牌和逗姑娘玩乐.
公韧想.这就是畸形的妓院经济.妓院的繁荣带來了酒店、旅馆、服装、钱庄、交通等相关行业的繁荣.在这繁荣的背后是道德的伦丧.社会的混乱.男人的堕落.女人的迷失.财富的重新流出与集中.为了嫖妓.男人需要投入更多的精力去挣钱.去坑蒙拐骗.去巧取豪夺.然后一掷千金.乐此不疲地投入到这无底洞中.这和那些一个个挣扎在死亡线上的饥民相比.这里简直就是纸醉金迷.花天酒地的另一个世界.
可是如今的红金楼再也找不到西品的踪影了.老鸨子早就把她卖到了一个新的地方.几个中间人一转早已杳无音信.这个地方到底在哪里呢.公韧只好遍寻妓院.寻找着西品的蛛丝马迹.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银玉楼里发现了一个有些疯癫的姑娘在打扫着卫生.她的模样近似西品.
公韧自觉囊中羞涩.不敢进去乱闯.只好和一帮穷人混在一起.躲在人丛中悄悄往银玉楼里观望.看到一个老人从红金楼里出來.公韧看他面善.忍不住上前打听:“老人家.你可知道.姑娘里头有一个叫西品或者叫金环的吗.”
老头嘿嘿一笑:“想必是想情人了吧.这沒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只要有钱.一律敞着门的往里进.金环和西品沒有听说过.”说完.对着公韧发出一阵**的嬉笑.
公韧一声叹息.心里的惆怅更重了.一个弱小的痴呆女子.在这样的**魔窟里又怎么能生存呢.可是残疾的西品一但离开了红金楼银玉楼这些万恶的大染缸.那也不是饿死就得病死.
公韧回去刮了刮胡子.净了净脸.浑身打扮利索.又换了一身漂亮的衣服.搜索包裹.拿出了仅有的3块钱.就要出门.
唐青盈一把拦住他说:“公韧哥.穿得这么鲜亮.这是要去哪里.”公韧说:“好不容易在银玉楼里我找到了你西品姐.我到银玉楼里去看看她.我实在想她想得慌.她死也好.活也好.总要见她一见.”
唐青盈嘴一撇.堵在门口.头一扭说:“她不是早让红金楼里的老鸨子卖了吗.怎么还活着.我不让你去.”“为什么.”公韧不理解地问.
“为什么.还要问为什么.”唐青盈低下了头.脸上出现了一片绯红.“难道说我不漂亮.”
公韧低下头仔细地看着唐青盈.圆乎乎的脸蛋上.红润的肉皮往外挣着.显出青春的活力.大眼睛湿润而水灵.像是在含情脉脉的说话.又黑又粗的眉毛.如果一竖.那也是威风八面.俏不可言.一站一坐有大将风范.一举一动显少侠英气.那种气质.那种刚柔相济的神态.叫人有说不出來的心动与钦佩.
公韧笑了:“我什么时候说过你不漂亮.什么人说我的唐青盈不漂亮.我和他沒完.”
唐青盈脸一红.身子在公韧的身上蹭了蹭说:“那你还上银玉楼找西品小姐干什么.有我……不就行了.”
公韧又笑了.抚摸着她的秀发说:“你和她这是两码事.找不到西品.救不出西品.我心里的疙瘩永远解不开.”
唐青盈钻进公韧的怀里说:“那我还是长得不漂亮.你看不上我.让你不动心.”公韧慢慢地推开了她.说:“傻孩子.怎么说起大人话來了.男人的心事.你不懂.”唐青盈执拗地说:“不管怎么样.我就是不让你去.”
公韧挣脱开唐青盈的劝阻.笑着劝她说:“别吃醋.我一会儿就回來.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公韧出了旅馆门.脚步匆匆地到了银玉楼.在门口略一犹豫.然后趾高气昂地进了大门.
一见客人进了门.大茶壶也弄不清公韧是什么來头.只是热情地招待.公韧慢慢地品着茶.冷静地看着一个个的嫖客窑姐们.岁月的磨练已使他的心里坚硬如铁.再漂亮的窑姐也难以使他的心里产生躁动.看着西品在一个角落里打扫着卫生.公韧对大茶壶说:“这位姑娘叫什么.”大茶壶说:“你说这个傻姑娘啊.她叫金环啊.”公韧点了点头说:“还好.名字还沒有改.”
不一会儿.老鸨子也出來了.在过分夸张虚心假意地迎送着客人.
老鸨子送走了客人.公韧迎上前去.假装熟人地问:“妈妈.你还认得我吗.”老鸨子愣了一下说:“不认得了.”公韧又问:“你再仔细看看.”老鸨子又仔细看了看公韧.还是摇了摇头.说:“不认得.”公韧说:“我要找金环小姐.”
老鸨子想了想.也实在是想不起來了.也只好假装熟人地说:“啊啊想起來了.你是金环的老情人啊.这些年不见.跑到哪里去了.是不是发财了吧.人啊.就得有感情.要是沒有感情的话.那就沒有人味了.你说是吧.想见金环啊.那还不容易吗.只要拿钱就行啊.”
公韧掏出3块钱塞到老鸨子的手里说:“我今天來.只是想见金环一面.沒有别的事.只是想请妈妈行个方便.”老鸨子收起了3块钱.满脸堆笑地看着公韧说:“见面别提钱.一提钱不是见外了吗.有了感情扯不断.理还乱.沒有感情还可以慢慢地培养吗.你还想着傻姑娘金环.就说明你是个有情人.凭着这一点.我心里就佩服.这回3块就3块吧.下一回见面可就得5块了.再一回见面可就得10块了.作为你來说.钱还不是个小事吗.要紧的是心里痛快.这是花多少钱也买不來的快乐.别忘了.她还沒有开苞哩.你是只许见见面.不许干别的事情.这里的规矩你也懂.我也就不多说了.”说完.就去招呼别的客人去了.
公韧的心里一惊.8年了.西品竟然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那得有多大的神魔力量啊.一个弱小的女子.是这个痴呆护住了她的元神.
上楼的功夫.公韧问这个大茶壶.他也姓李.公韧也叫他大老李:“金环这一段日子过得怎么样啊.”老李笑着说:“如今啊.是年轻人的天下.金环多大岁数了.傻乎乎的.除了打扫卫生就是打扫卫生.不好随便出头露面.影响市容.客人啊.我们这个地方.是吃青春饭的.你还不知道吗.亏着你还是金环的老情人.”
公韧不愿意听他多说话.只是听着老李唠叨.进了金环的屋.老李把门一关.嘻嘻笑着走了.
公韧稳了稳神.先扫视了一圈屋里.看到屋里摆得凌乱不堪.稍微有点儿次序.那也只有睡觉的地方.床头上坐着一个女人.有些蓬头垢面.但仔细一看.的确是西品.13年的妓院磨难.使她的容貌大大改变了.肮脏的脸上.显示出皮肤的干涩和苍老.一双大眼睛毫无表情.想必她的心里也如一潭死水一样.已经沒有一点儿幸福和追求了.
公韧往椅子上一坐.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注视着西品.想把她的身影全部雕刻在心里.融化在血液里.
西品把头一抬说:“我的屋里从來不來客人.你是谁.來干什么.”公韧说:“西品啊.你先看看我是谁再说.”
西品听到有人叫她的真名.猛然震颤了一下.浑身禁不住有些哆嗦起來了.猛一下子站了起來.她慢慢地抬起了头.看到公韧已经走到了自己的跟前.他已经不是十**岁的小伙子了.如今已是满脸沧桑.脸色黧黑.额头上眼角上已出现了几道淡淡的皱纹.
两人面对面地注视了一会儿.都发现心中的模样和现实的模样在岁月的流逝中悄悄变化了许多.
公韧紧紧地抓住西品的膀子晃了一下说:“我是公韧啊.西品.”西品急忙低下了头.推了公韧一把.一屁股做在了床上.低头不语.像傻了一样.
公韧又说:“13年了.都怨我沒有本事.红金楼里沒有救了你.现在才知道你在这里.让你在这个火坑里又苦苦熬了8年.不知道你的病好了沒有.”
西品还是低着头.对着公韧轻轻地摇了摇头.
公韧又晃了晃西品的膀子说:“我是公韧啊.你还记得8年前的公韧么.你还记得13年前的公韧么.那时候你天真烂漫.清纯可爱.在集市上玩耍.正好我要为父亲买点儿肉.好了却他临死前的心愿.可是钱却被无赖们抢了.是你.那么善良.帮助一个穷公韧.给了我30文钱……”
“别说了.”西品突然一声怒吼.猛一下子站起來.对公韧怒斥道:“我不认得什么公韧.我不叫西品.我就是金环.我就是金环.你还有完沒完.”
公韧愣了一下.说:“你真的不认识我.”西品说:“我就是不认识你.你再说公韧.我就和你急……”
公韧叹了一口气说:“看來你的失忆症是永远治不好了.”
西品突然一阵傻笑.嬉笑着说:“你看我.怎么和客人发起脾气來了.我是金环.我是小姐.沒有人愿意要我.你花了钱.想怎么着.就怎么着.我不能给你发脾气.”说着.就要宽衣解带.
公韧不忍心看着眼前的这一切.低下了头.摆着手说:“好了.好了.金环小姐.有空再來看你.你好好休息吧.”说着低下头匆匆下了楼.像做了错事似地逃出了妓院大门.
公韧回到了旅社.看到了唐青盈还沒有睡.正在一个人喝着酒.手举着酒杯.早已经是酩酊大醉.像似对着一个人频频举杯.嘴里嘟嘟囔囔.也不知道她说的什么.
公韧大吃一惊.一把夺过了酒杯.训斥她说:“小小孩家.不学好.喝什么酒.你是练武人出身.什么时候喝过酒.想把功夫废了啊.”唐青盈又抢过酒杯.往嘴里灌.嘴里嘟嘟哝哝地说:“我今天……才知道喝酒的好处.酒真是个好……东西.怨不得你们男人好喝酒.你……和西品小姐怎么样了.尽兴了吧.”
公韧又夺过了她的酒杯.阴沉着脸说:“说的什么话啊.你西品姐的失忆症还沒好哩.还是老样子.她什么也不知道.我可怎么办啊.过去给她治病治不好.现在想给她治病又沒钱.唉老天呀.你给我想想办法啊”
“当真她的病沒好.”唐青盈瞪着一双醉眼迷离的眼睛问.
“我还能骗你吗.什么时候骗过你.”公韧说.
“那就好”唐青盈高兴地说.“那我更要好好地喝几杯了.好好地庆祝庆祝了.”唐青盈说着又要抢酒杯.
公韧把酒杯藏在身后.皱着眉头狠狠地骂她说:“小孩子家.尽说浑话.几杯马尿灌进肚子里.好孬都不知道了.她的病治不好.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啊.真是喝醉了.”
唐青盈摇头晃脑地说:“反正我就是高兴.反正我就是高兴.”唐青盈乐得又蹦又跳.又唱又叫.公韧连吓唬带哄.好不容易才把她哄到床上睡下.
为了生存.公韧不得不到广州码头上下苦力.挣回了一点儿钱.买回一点儿饭食.和唐青盈一块儿勉强糊口和支付旅馆费.唐青盈本來可以算作江洋大盗.这一阵子却异常正派.老老实实地呆在旅馆里习文练武.像似金盘洗手似的.一点儿也不为生活贫困所烦恼.
公韧问她:“吃糙米.喝开水.连个菜也沒有.这样的日子过的惯吗.”唐青盈不咸不淡地说:“我也得学会做淑女啦.要不.大了沒人要了.女人吗.就得指望男人.我就指望你了.”
公韧又问她:“你的小手还痒痒吧.”唐青盈叹了一口气说:“沒办法呀.痒痒也得忍着.我也想开了.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以后自有男人管我衣穿管我饭吃.还做那些男人的事情干什么.要不.人家不要俺呀.”
公韧听了暗暗高兴.唐青盈终于悟出了做女孩子的道理.要是和原來一样.和个假小子似的.可真把自己愁死了.
一天.公韧正在码头上扛大包.突然踩到一块西瓜皮上.脚一滑.身子失去了平衡.连人带包眼看就要摔倒.可就在这时候.有人扶了包一下.才使公韧能从容地稳住了身子.公韧忙说:“谢谢.”扭头一看.此人不是别人.却正是昔日朋友韦金珊.
公韧心里又惊又喜.惊的是.韦金珊怎么也在这里.他出现在哪里.哪里似乎就不太平.喜的是毕竟是老朋友了.老朋友相见哪能不高兴呢.
公韧扛过了这一包.拉着韦金珊的手说:“走.不干了.喝酒去.我请客.好好拉拉.这些年不见.混得怎样.”韦金珊笑了笑说:“就凭你扛包挣这几个钱.还能请我喝酒.算了吧.你.这客还是我请了.走.”
两个人手拉着手进了小酒馆.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要了几碟小菜.一壶酒.叙开了家常.公韧说:“咱俩是多年的老朋友了.不管党派如何.说话应该直言不讳.要是不见外的话.就把这几年干什么说说吧.”
韦金珊点了点头.小声说:“混了这么些年.还是跟着梁先生当差.我想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相信.中国早晚有皇帝掌权的那一天.我就不信.一个正值当年的英才靠不过一个快要死的老太太.只要皇帝一当家.中国还愁变法不成功吗.不知公韧老弟.革命革得怎样了.能到这里來扛包.也就说明一切了.”
公韧笑了笑说:“这些年我虽然屡次参加起义.屡战屡败.但心里还是充实的.我相信革命总有一天会成功.共和总有一天会实现.到那时候.再也不会皇帝老子一个人说了算.再也沒有贪官污吏.再也沒有流氓恶霸横行八道……”
韦金珊也笑了笑说:“我认为.乱党成不了大事.唯一能救中国的.还是光绪皇帝.也只有光绪皇帝.才能实行改革.才能实现君主立宪.才能步西方改革之后尘.仿英格兰、日本实现工业化.实现国家之富强.你沒听说吗.现在朝廷又是准备立宪.又是取消科举.那娘们可能也觉得独裁不行了.也得实行点民主政治了.”
公韧说:“就是光绪皇帝掌了权.我们也要推翻他.因为我们堂堂国民.忍受不了皇权的专制.专制政权早晚要被民主政权所淘汰.”公韧就把孙中山的三民主义讲了一遍.
韦金珊虽然有些厌烦.但还是竖着耳朵耐住性子仔细听.听公韧说完了.他说:“我想.我们的目标基本上是一致的.都要使中国富强.使人民有好日子过.只不过走的路不一样罢了.要不.咱们联合起來干算了.”
公韧摇了摇头说:“联合是不可能的.庚子那年的自立军起义不是联合了吗.可又怎么样呢.我们是推翻清朝.你们是帮助清朝.怎么可能联合呢.”
两人争论了一番.还是谁也沒有说过谁.
停了一会儿.公韧突然话头一转.说:“你还记不记得西品.”韦金珊一愣说:“怎么不记的.为了西品.咱们还打过赌呢.为了能治好西品的病.我还给她请过大夫呢.为了帮你救出西品.我还带着我的人救了你们.西品这些年怎么样.有消息了吗.”
公韧说:“我这才知道.原來她又被卖到了银玉楼.这八年我不在广州.实在弄不清她的情况.你了解吧.”韦金珊大为生气.说:“你的事情你不关心谁关心.还问我知道不知道西品的情况.真是的最应该知道她的情况的应该是你.”停了一会儿.他又对公韧气呼呼地说:“有句话不知我当讲不当讲.”
公韧看着他的眼睛说:“你说吧.都是老朋友了.还有什么话不能说.”
韦金珊说:“你不要西品.我要西品.犯不着这样对待她啊”
公韧听了默默无语.内心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和痛苦之中.
韦金珊见公韧不说话.轻轻叹了一口气.说:“我说的是真心话.是心疼西品.她不该落在那个地方.那个地方.实在是她不应该去啊.不知道我们做错什么了.老天爷竟然这样惩罚我们.”
公韧又谈到了西品现在的情况.说:“为了救西品.革命党举行了一次大的行动.你也是知道的.那一次也亏了你又帮助了革命党.才使我们转危为安.可是红金楼的老鸨子怕我们再去救西品.就把西品卖了.使我们再也找不到了她了.我找了这么些年.原來西品就在银玉楼里.”
听到此话.韦金珊大为生气.对公韧发脾气道:“早干什么去了.怎么这几天才知道西品在银玉楼.”
公韧叹了一口气说:“都怨我.这些年南征北战.沒有时间顾及西品的事.都怨我.都怨我……”
韦金珊也叹了口气说:“西品是个苦命人.她能活到现在.已经不容易了.你要不去关心她.谁还去关心她.只有你能拉她一把.”
公韧愁眉苦脸地说:“只是我太穷了.想进那个门都进不去.”韦金珊从兜里掏出了8块钱.一下子放在了桌子上说:“我也是个穷汉.沒有多少钱.你节省点用吧.”
公韧实在有些不好意思.说:“自从我认识你以來.一直受你接济.实在过意不去.你把钱给了我.你怎么办啊.”韦金珊说:“我再想办法.广州这个地方总比你熟点.咱俩不必客气.”说完.寒暄两句.起身告辞走了.
公韧目送着韦金珊渐渐远去的背影.对他的为人深感钦佩.但对他加入保皇党误入歧途.又感到深深的惋惜.
(欲知公韧在银玉楼里又将发生哪些故事.且听下回分解.感谢各位朋友的大力支持.请收藏.请评论.请交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