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怏见她一张小脸毫无血色,眼睛里也是通红一边,这才惊觉自己一时间竟说了糊涂的话了。
而绛墨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他赶紧走上前去,扯着她的袖子摇晃她,“怎么了?别恼了……”
他从不曾给人赔罪过,这一时间竟无法开口了,只静静的瞧着绛墨,到了嘴边的话,却还是硬生生的被他给吞咽了下去。
被他这样一晃,绛墨却猛地惊醒了,一双带着雾气的眸子死死的盯着他,嘴里却轻声念着,“好,很好,说的很好。”
桓怏被她的模样给吓到了,“你冷静些,这原是我的不是,我不过是一时的气话而已,你别恼。”
谁知绛墨压根没有将她的话给听进去,一双漆黑的眼睛只往四周瞧去,待看见那墙上的配剑的时候,径直的走了过去。
这原是那日绛墨得罪他的时候,他拿着要杀她的那把,不成想今日竟又落在了他的手里。
却见绛墨慢慢的“刷”的一下罢了出来,对着肚子就砍。
桓怏吓得脸色都变了,却眼疾手快的抓住了她的手,然后猛地往墙上一撞,那锋利的剑才骤然间落在了地上。
“你何苦救我,不如死了干净,既然你如此的疑心这个孩子,何苦又要留着他的性命?”绛墨哭的可怜,一张小脸上满是泪痕。
桓怏吓得一身的冷汗,便赶忙拿着袖子擦拭着她的脸颊上的泪珠,难得温柔的哄着她,“是我错了成不成,我给你赔罪了,我以后再不会说这样的胡话了。”
绛墨哭的依旧可怜,但她的心里却是十分的得意,她肚子里有没有孩子,便是有,也不会跟他那样的人去计较,闹着一出不过是让他理亏,断然不敢追究旁的什么事情了。
“何苦如此呢,便让我们娘俩去了便好。”她声音中已带着几分的委屈,说完便佯装又要拿剑自裁。
桓怏生怕她气恼之下做出傻事,便忙将她扯到床榻旁边,然后“刷”的一下将窗幔扯开,死死的捆绑住她的手腕。
绛墨原本想见好就收的,没想到他竟然做这样的事情,忙急道,“你放开我,我不闹了就是了。”
可桓怏哪里肯听,只以为她又要寻死觅活的,便连同她的两只脚也一并给捆上了。
一时间绛墨半点也动弹不得了,不由得又气又急,“桓怏,你给我放开。”
如此指名道姓的唤他的名字,他也没有恼怒,也没了耐性,“别动。”
绛墨在床榻上动弹不得,只得鲤鱼打挺一样的乱碰乱撞。桓怏生怕她不小心伤到肚子里的孩子,按住了她的肩膀。
屋内闹得动静很大,连外面的人都给惊到了。
赖头正在外面听着动静,她知道绛墨有了身孕,桓怏又是个无法无天的主儿,若是折腾坏一些东西倒是罢了,若两个人一时间没了方寸,闹出人命来,那他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了。
而屋内很快就传来了利剑出鞘的声音,接着又是一阵闹腾的声音,他不由得吓了一身的冷汗。
他也顾不得其他,生怕两个让人酿出什么祸事来。只“啪”的一声便将门给推开了。
因为屋内的屏风被桓怏一怒之下给踹的四分五裂了,所以抬眼望去,便瞧见了床榻上的那两个人,不由得脸颊一红,连话也说不齐全了。
“继续,继续……”赖头的目光不敢去看白五花大绑的绛墨,不由得感慨自己家的少爷何曾学过这样的手段,如今绛墨尚且有身孕,也不悠着点。绛墨如同见了救星一般,忙扯住嗓子喊,“快来,快来……”
桓怏见状猛地捂住了她的嘴巴,剩下的话全被她吞咽了下去,只“呜呜”的乱喊着。
“奴才就不进去了呗。”赖头忙的掩上了门,一转头却见梵音正端着茶水过来,忙拦住了她的胳膊,笑嘻嘻的道,“好妹妹,还是别进去了,少爷正忙着呢。”
听到这话,梵音不由得愣了一下,但随即屋内传来绛墨“呜呜”的声音,赖头又冲着自己挤眉弄眼的,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她刹那间全都明白了,只冷哼一声,旋即将头转了过去,“呸,好生不知廉耻,青天白日的,连半点脸面也不要了。”
听到了这话,赖头忙拽着她的袖子,将她扯到廊下去,然后冷笑道,“我知道姑娘你的心思,将来也必定会成了少爷的妾,可是你跟了少爷这样多年了,亦知道他心冷的很,若是得罪了他,或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便是在贴近的人也不留半点情面的。”
梵音素来与赖头交好,见他这样冷言冷语的,不由得红了眼眶。
赖头也心下不忍,只笑着说,“姑娘也别恼,屋里的那位如今有了少爷的骨肉,你多巴结巴结她,对你没有坏处的,如今少爷都拿着她当宝,你有何必去得罪她?”
梵音听了这话顿时目瞪口呆,半晌竟没言语,最后才喃喃道,“她竟有了身孕?那为何老爷和夫人都不知这件事?”
“咱们府邸里看似平静无波,但有藏着多少肮脏事情。不说旁的,便卫姨娘刚嫁过来的时候,那怀上的孩子不也是说没了便没了吗。”赖头压低声音,“还是小心些的好。”
此时正有人唤着赖头,他忙笑呵呵的走了。
梵音却依旧站在原地,双手紧紧的握在一起,良久才发出一声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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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绛墨已经放弃了挣扎,只挺尸一样的躺在床榻上,只心里暗暗骂着桓怏。她现在这样的安静,哪里像是会痛不欲生,一心想寻死的样子。
桓怏也是浑身的冷汗,他原本掉在水里,冻得现在还头昏脑涨的,这又是抢剑,又是闹的,一时间浑身也没了力气,只跟绛墨躺在床榻上。
“好少爷,您放开妾身罢,或是把那把剑扔出去都成。”她依旧在垂死挣扎一般的央求着他。
“谁知道你在打什么歪心思。”桓怏的的目光瞥向了她平坦的小腹,“你死了不要紧,可别坑害了本少爷的长子。”
“妾身渴了。”绛墨无奈的叹了口气,“您儿子也渴了。”
桓怏听到后半句话的时候眼皮才抬了抬,这才满脸不情愿的走到桌前,将茶盏端了过来,将她搀扶起来,靠在自己的怀里,然后慢慢的递了过去。
绛墨还从未让人这样的喂过茶水喝,而且手脚都被捆着,只感觉十分的别扭。
她轻轻的抿了口,然后低声道,“有些凉。”
桓怏哪里这样侍奉过人,又见她这样挑三拣四的,半点感恩戴德的模样也没有,不由得有些气结。
绛墨正靠在他的怀里,即便不曾回头,亦是感受到他身上此时散发出来的不悦,忙笑道,“少爷端过来的茶,便是冷的,亦是十分好喝的。”
桓怏这才冷哼一声,似乎十分满意她故意讨好的话。
说完她喝了半盏茶,便说够了,只让桓怏将茶水给放下了。
而他却依旧不肯给她放开,两个人继续只在床榻上躺着。桓怏的床榻上极暖和,熏笼里又置放着檀香,绛墨不知不觉两个眼皮发沉,竟渐渐的睡了过去。
桓怏也躺在她的身边,只瞧无聊的瞧着窗幔上绣着的字,竟是几页诗经,密密麻麻的,他倒是十分有兴致的念了几遍。
他看得实在无趣了,便对身边的绛墨道,“瞧着你的学问倒是不错,连治国之策也是十分的精通,你给本少爷讲讲这几句诗是什么意思。”
见到身边许久都没有声音,他冷哼一声,傲然道,“也不过如此罢了,倒是本少爷以前高看了你,还以为你有什么咏絮之才呢。”
说完他便将头转过来,却见绛墨的一双眸子已经紧紧的闭上了,竟睡得十分的香甜。她的半张脸陷在柔软的枕上,乖巧的像只猫儿。
“你这蠢女人,睡起觉来这样的……”他原本想说‘丑’却还是硬生生的给憋了回去。
“这样多听话,还是乖乖的将你的利爪给收好,本少爷说不定还能多逗你玩一玩。”他一边说着,一边捏了捏她精致小巧的鼻子。
她秀挺的眉微微的皱了皱,旋即转身又接着睡了过去。
桓怏不由得笑了起来,没想到她竟这样的有趣,正想去扯她的脸颊,那只手却僵在了哪里,半晌也没有伸过去。
不成想他竟然如此的害怕将她吵醒了一般,不由得轻声咕哝了一句,“见鬼”以后。又亲自将身后叠放整齐的被子拿过来,盖在了他们的身上。
他盖被的动作竟出奇的轻,好像生怕将她给吵醒一样。甚至连她微微的蹙眉,他都觉得心惊胆战。
绛墨似乎也感觉到了暖,唇角微微的抿了抿,然后竟翻了身,一下子竟滚在了他的怀里。
那种陌生的感觉再次席卷上来,她身上有一股很淡的味道,他竟十分的着迷,而那日在山洞中,他亦是因为这种甜美的味道,而迷乱了自己的心智。
桓怏只感觉有无数只蚂蚁在自己的身上乱咬乱啃一般,顿时脸色大变,正要将她推开,却见她竟砸了咂嘴,将脸埋在了自己的胸口。
如此亲昵的举止,让桓怏感觉十分的别扭,但还是深深的吸了口气,任由她占自己便宜。
他一遍遍的想将自己怀里的女人推出去,却还是竭力的忍住了,他告诉自己,就算是为了她腹中的孩子,也要待她好一些才是。
而他的困意也渐渐的席卷而来,不知不觉间也闭上了沉重的眼皮,竟渐渐的睡了过去。
桓怏似乎做了一个很美的梦,他的唇角微微的勾着,弯起眉眼亦是带着温柔,而却不知不觉间又将怀里的女人抱的更紧了,仿佛两个人成了密不可分的一个人一般。
绛墨是被肚子里的疼痛给惊醒的,她满头的大汗,只感觉府内有无数只刀子在胡乱的搅动,每一下都疼的撕心裂肺,只要了她的性命一般。
她想大声的呼叫,她竭力的想张开嘴,却还是发不出半点的声音。
而她的手脚都被捆绑住了,便是动弹也不能了,而她就像是濒临死亡的鱼,连痛苦挣扎都成了奢望一般,只能静静的等着死亡的到来,才算是解脱。
这种感觉她十分的熟悉,就在她还是青鸢的时候,那是她十岁,第一次吃新鲜的鹿肉。
而到了晚上,她亦是这样的疼,疼的她半条命都没有了,父亲急的请了还几个大夫过来,都是一个劲儿的摇头,“令爱不是什么大病,不过是吃不得鹿肉罢了,疼过这一晚上,明日便自然痊愈了,若是用药,反倒疼的更厉害了,这病只能忍着。”
而那一夜却是绛墨最难熬的一晚上,她疼的嗓子都哭哑了,果然到了天亮,那疼痛才渐渐的消减了。
而后来,府邸里便不许人再买鹿肉了,生怕青鸢误食了去,而这种熟悉的感觉再次出现了。
绛墨疼的满头的大汗,连话也说不出来了,此时外面的天色已经发暗了,而他隐隐约约的看见可身边桓怏的那张脸。
他温热的手还在她的枕边,她狠心一下子咬了上去。
这一咬竟用了她全部的力气,几乎险些昏迷过去。
桓怏正在睡梦中,这只感觉自己的手背一阵疼痛,便忙睁开眼睛。不成想他一时间睡得糊涂了,竟忘记了身边还有人,顿时吓得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他这才想起来,绛墨还被他捆绑在床榻上,这才重重的松了口气,只用手抚着自己的伤口,怒道,“好端端的,你竟成了狗了不成,连本少爷也敢咬。”
然而床榻上的人却并没有任何的回应,他不由得有些恼怒,“这会子又装死了,难道本少爷连你的嘴也一并堵上了不成。”
说完他越发的恼怒,只用手指去戳她的脸颊,没想到竟是一阵冰冷。
“你怎么了?”他忙伸手去摸她的手,却依旧是冰冷一片,只隐隐的传来她微弱的声音,“疼。”
桓怏忙站起身来,用火折子将桌上的蜡烛给点着了,他拿着烛台过来的时候,手指还在不断的颤抖着,几滴蜡油全落在了他的手背上,他竟也感觉不到半点的疼痛。
直到他将蜡烛拿过来,照亮了绛墨那张惨白的脸颊,他顿时满脸的恐慌,“你怎么了?”
她的唇都被咬出血来了,却还是不肯撒开,只浑身不断的颤抖着,似乎竭力在忍受着巨大的痛楚。
桓怏忙伸手解开捆绑着她的帷幔,急道,“你别怕,我这就叫大夫过来。”
即便疼的绛墨半点的力气也没有了,她还是清楚的知道,绝不能让桓怏去找大夫,否则自己没有身孕的事情便会暴露,而且便是大夫来了,也会无济于事,只能忍着。
“别去,桓怏。”她抓住了他的手,指甲几乎嵌入到他的肌肤里,“你就留在这里陪着我。”
桓怏从未见过一个人人你那个疼成这样的,满脸的惶恐和担忧,“我不走,我就在这里陪着你,等我去找大夫,咱们的孩子定会安然无恙的。”
他见她的手一直捂住肚子,只以为他们的孩子如何了,那可是他的孩子。
“不是咱们的孩子。”她的声音那样的虚弱,几乎是竭力的拉扯着他的手,“是我小时候便是如此,无妨的,忍忍便好了。”
听到这样的话,桓怏才重重的松了口气,又见她一直拉着自己的手不肯松开,也觉得心头一暖,旋即自己的另一只手也覆了上去,“别怕,我在这里。”
绛墨悬着的心这才微微的放了下来,却还是不肯撒开他的手,而疼痛的感觉一阵阵的向她席卷而来,她牙齿上也全是血腥味。
桓怏从未觉得如此的手足无过,只能看着她疼痛不已的模样,自己却无计可施。
昏黄的烛光下,豆大的汗珠从她的脸颊上慢慢的滑落,一直慢慢的滴落到枕褥上,而她的嘴里似乎在一直念着什么,一遍遍的如经文一般。
他忙将耳朵凑了上去,竟是。“桓哥哥,桓哥哥,不要丢下一个人,不要。”
她一边说着一边竟哭了起来,他想着便是在这样的时候,她还是这样的念着自己,不由得心底多了一丝的暖意,正想要安慰几句,却听见她再次唤出一个名字来,“桓蘅。”
桓怏满腔的担忧和心痛刹那间全部化成灰烬了一般,他良久才喃喃自语道,“原来你喜欢的竟是他,是不是怀了本少爷的孩子,让你受委屈了?”
他狠狠的甩来她的手,任由她的手在空中胡乱的抓着,却还是没有任何的心软。
桓怏走到门外,却见几个小丫头正等在那里,见他出来了,都重重的松了口气。
“少爷,晚饭已经备好了,您现在可用?”梵音用阴毒的目光看了一眼屋内,再跟桓怏是说话的时候,却是满脸的笑容。
桓怏的目光这才落到厢房,果然见满满当当一桌子的菜,便不假思索的走了过去。
他未等丫鬟们布菜,自己便夹了一块鸡肉,只塞在嘴里,却感觉如同嚼着一块腐朽的木头一样,半点的滋味也没有。
他的脾气一下子忍到了极致,伸手“彭”的一声,将整张桌子给掀翻了,顿时满地的碎瓷和菜。
“去将做这饭菜的厨子打五十棍子,然后赶出府去。”桓怏脸色铁青,竟像是呀吃人一般。
几个侍奉的小丫头吓得浑身如筛糠似得,满脸的慌张模样,只跪在地上,只求着饶命。
桓怏自然也没有心思再吃,只径直的回了自己的屋子里去了。
然而他才回去,却见绛墨已经不在了,梵音正在往床榻上铺着崭新的被褥,脸颊绯红的将那从窗幔上扯下来的布条扔在了一旁。
她听见动静忙回过头来,见是桓怏,脸上露出诧异的表情来,“小少爷怎么这会子便用完饭了?”
桓怏的脸上已经是冰冷一片,“她去了哪里?”
“刚才已经回后面的屋子里去了。”梵音眼底有一丝的妒忌,却还是恭恭敬敬的道,“姑娘还说她的疼痛已经好了,您不必挂怀。”
桓怏端起桌上的茶,猛地灌下去了半口,冷哼道,“她算是什么东西,也值得本少爷这样的挂怀?”
绛墨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身上的疼痛虽已经好了大半,但还是满头的大汗,这倒是把萱儿给吓坏了,不住的掉眼泪。
而绛墨却歪在床榻上,吩咐萱儿去找一捧雪来,萱儿匆匆忙忙的离开之后,很快就回来了。
绛墨不加思索的便将自己右手的中指给放了可雪里,她还是青鸢的时候,她被桓怏咬过,留下了顽疾,受了寒便会感觉到疼痛。
萱儿见她如此,只以为是什么治病的偏法,便瞪大了眼睛在一旁看着,也不敢询问,更不敢打扰半分。
但很快绛墨便将手指给抽了回来,只感觉一股诧异蔓延到四肢百骸之中一般,因为她记得那天和桓怏在山洞里的时候,自己的手指百年感觉到了疼痛,而现在他又清晰的感觉到了。
虽然跟她腹中的疼痛想必比,这根本不值一提,她还是清清楚楚的感觉出来了。
“是谁,我到底是谁?”绛墨一巴拽过身边的萱儿,死死的拽住了她的胳膊。“我到底是谁?”
萱儿被她如此的模样给吓得满脸泪痕,只哭道,“姑娘,您这是怎么了?您是绛墨姑娘啊。”
绛墨的目光在屋内瞧了一圈,最后落在了那菱花镜上,神色激动的说,“快,快把它给我。”
萱儿自然不敢忤逆她的意思,赶紧将菱花镜递到了她的手中,却见绛墨死死的盯着镜中的自己,然后伸手便扯自己的脸,这倒是把萱儿给吓得傻了,赶忙拉着她的手。
“好姑娘,您这是怎么了?可莫要下奴婢,奴婢这就去叫少爷过来。”
“我没事。”绛墨跌坐在床榻上,空洞的眼中竟是无尽的迷惑,“我到底是谁,绛墨又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