萱儿被她的模样给吓住了,用满是哭腔的声音道,“好姑娘,您这是怎么了?您可别吓奴婢啊。”
而绛墨却一直死死的盯着菱花镜中自己的脸,眼底血红一片,如同十八层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一般。
她正哭着,却见外面隐约传来了脚步声,她正没有了主意,如瞧见了救命稻草一样,只飞奔这跑出去,不成想外面的人正好推门进来,竟差点跟来人撞了一个满怀。
桓怏脸色铁青,只恨恨的看着那莽撞的丫头,怒道,“混账,这样毛毛躁躁的,成什么样子?”
往日萱儿见了桓怏,哪次不是如同猫儿见到老鼠似得,今日却一心担忧绛墨的身子,不由得眼泪齐刷刷的下来了,“您快去瞧瞧,姑娘,姑娘她……”
说完她便“呜呜”的哭了起来。
桓怏一听这话那还了得,又见她如此伤心欲绝,顿时心凉了半截,难不成那丫头死了?
她适才那疼痛难忍的模样他还记得清清楚楚,没想到就这么一会子的工夫便香消玉殒了,一想到她腹内的孩子,顿时心如刀绞。
而就在准备一刹那,他连转过屏风去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了,屋内一片阴暗,如同藏着无数只恶鬼,在黑暗里虎视眈眈的,只等着他一去,便将他的心吞噬干净。
他转身出了房门,却见后院里有一个小丫鬟正在喂着仙鹤,见了他,忙跪下请安。
“去将赖头给我叫来。”桓怏的喉咙里沙哑,似乎连自己也不相信还能完完整整的将一句话给说出来。
那丫鬟领命忙匆匆的去了,果然没有一会子的工夫,便瞧见赖头飞奔而来。
赖头满头的大汗,毕竟他不能进绛墨的屋子,正在外面找着小丫头通传,竟瞧见廊下坐着一个人。
他还不待看得仔细,便说,“姑娘,快去进去通传一下,说我来了。”
他话音刚落,那‘姑娘’竟慢慢的将头抬起来了,他这一瞧,竟没了半条命。这哪里是什么姑娘,可不就是他家的小少爷,只因他适才在床榻上睡着了,头发也松散着,身上的袍子又是淡色的,况且他家少爷又生得漂亮,这天一黑,竟认错了。
“少爷,您……”他的声音里带着颤抖,只想着自己今日必死无疑了。
然而桓怏好似未听见他适才的话一样,只木讷而呆滞的回了一句,“哦。”
这样平静的回答,赖头顿时感觉到事情不对,顿时顾不得其他,赶紧从廊下摘下一个羊角灯来,凑过去往桓怏的脸上一照。
却见他脸上惨白如纸,嘴唇也是青紫一片,一双眼睛也是空洞洞的没有任何的光泽,如同枯木一般。
“好少爷,您这是怎么了?可别吓奴才!”赖头见他,如同死了大半个一样,不由得慌了神,只想赶快去禀明老爷,但又不敢丢下他一个人在这里,顿时急的只跺脚,可身边也找不出半个人来了。
“她去了。”桓怏忽然淡淡的开口。
见他说了话,赖头这才微微的松了口气,旋即又是目瞪口呆,“谁?去了哪里?”
等他问完了之后门边刹那间明白了过来,顿时也是满脸的错愕,只想着绛墨那姑娘每日生龙活虎的,今日还将少爷给踹进水里,怎么好端端的就死了。
桓怏的眼睛终于动了动,黑暗中连他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模糊了起来,“去传话给管家,只让他好生的准备后事,任何东西只管备下最好的。然后找几个嬷嬷过来,侍奉她将衣服换上,总得让她体面的去了。”
赖头听了这话,悬在心头的心才放下了,他的少爷还知道这些,便说明人已无大碍了。
他只得匆匆忙忙的而去了,亦不敢自作主张,只得先去禀明了老爷和姨娘,只因府邸里虽不曾正是承认过绛墨的身份,但已是少爷的人,亦算得上是半个主子了。
一阵冷风吹过,将廊下的八角宫灯吹的摇摇晃晃,那银钩发出凄厉的声音,在黑暗中如同厉鬼的嚎啕。
他这才慢慢的往屋内走去,每一步都是那样的艰难。
然后转过屏风,屋内虽然漆黑一片,但他还是一眼便瞧见了那床榻的身影,瘦瘦小小的,却是可怜凄楚的模样。
桓怏心如刀绞,只慢慢的坐在了床榻上,轻轻的扯住了她的手,却是那样的冰冷刺骨。
黑暗中,绛墨倏忽间睁开了眼睛,而他却也不曾留意。
适才绛墨只照着镜子,却是满脸的不可置信,但很快就冷静下来了,自己的这个身份总得慢慢的找,不能急迫,若是背后有人做的这一切,那人现在还藏在黑暗的角落里,虎视眈眈的盯着她。
如今她便不能先乱了阵脚,便将镜子撂下了,只躺在那里,依旧感觉到自己的腹内疼痛不已。
她听到萱儿在外面一直哭,似乎又听到了桓怏的声音,便也没计较,只有气无力的将萱儿叫进来,只让她去倒一杯滚烫的热水来。
等萱儿走了没多久,她便闭上了眼睛,只疼的满头的大汗。
但她很快就听见了一阵脚步声,她只以为是萱儿回来了,也没有在意,然而她的手却被人攥住了,这才慢慢的睁开了眸子,黑暗中,她依稀能看清楚桓怏那张俊美的脸,依旧隐隐的悲伤。
“你果然是个狠心的女人,自己赤条条的去了便是了,何苦拖上本少爷的孩子?”他的声音暗哑。
绛墨听到这样的话,只气的恨不得从床榻上跳下来,指着鼻字骂他一顿,她还没有死呢,他就这样迫不及待起来了。
“往樱花国少爷待你是尖酸刻薄了些,可也都要怪你整日梗着脖子与我过不去。”他紧紧的攥着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脸颊上,“如今我后悔了,真的后悔了,便是你起来骂我,我也绝无任何怨言。”
绛墨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上一阵湿漉漉的,不由得满脸的错愕,只抬眸望去,却见他如玉的脸颊上有一道泪痕,如同璞玉上的裂痕,让人心疼。
停在他脸颊上的手指微微的动了动,绛墨虚弱的声音低低的传来,“这话可当真。”
“自然当真,本少爷的话……”桓怏的话刚说到一半,便感觉到事情不对,只感觉自己的手好像被火舌舔着似得,只一下子便甩开了绛墨的手。
他转头见桌子上有火折子和,便赶忙去点蜡烛,可越是心慌,越是手上不稳,一时间竟跌了茶碗,摔了砚台的,十分的狼狈。
而就在这时,萱儿却急匆匆的赶了回来,不过她的手里提着一个明晃晃的八角宫灯,霎时将屋内照的透亮。
桓怏满脸错愕的向绛墨看去,却见她脸色惨白,但还是个活人,只觉得一股气直奔着头顶窜了过去。
“你,你居然装死骗本少爷?”桓怏只想着自己掏心窝子的话竟全被她给听见了,顿时觉得颜面尽失。
这丫头以后还不得把尾巴给翘到天上去啊,只怕更加的猖狂。
“妾身冤枉。”绛墨真的是满脸的无辜,又想起他适才的眼泪,竟强忍住心底的笑意,连腹中的疼痛也似乎减弱了一般,“妾身何曾装死了,您一进来我便睁开眼睛瞧着您呢。”
桓怏顿时又恨又急,又将头转过去,看向萱儿,怒道,“你不是说她去了吗?连本少爷也敢诓骗?”
萱儿吓得忙跪在地上,吓的浑身直哆嗦,“小少爷,您这可冤枉啊,奴婢不过是说让您进去瞧瞧姑娘而已,她病的很厉害。”
桓怏这才知道是自己一时间会错了意,实在怨不得旁人。
他不由得脸颊跟火燎了一般,只摔门而去。
谁知他刚出了屋门,便瞧见管家带着几个小厮匆匆忙忙赶了过来,几个小厮还抬着厚重的棺材,跑的十分的费力。
那管家见了桓怏,不由得满脸的讨好道,“少爷,您瞧瞧这一副可好?这可是上京中找出来的最好的了。”
那棺材漆黑如墨,隐隐的泛着光,便是八九个抬着也是十分的费力,想必是不可多得的东西。
然而桓怏却并未回答,只走过去,伸腿便将那小厮们手里抬着的棺材踹在了地上,那厚重的棺材板霎时跌落在地上,掀起阵阵的尘土,便是院中的仙鹤,也吓得扑腾着翅膀。
“棺材落地了,可怎么装人啊?”管家满脸的心疼,只想着桓怏竟站那的暴殄天物。
“喜欢装人是吗?觉得可惜是吗?”他声音冷冽的如同寒冰,“既然你这么喜欢,现在就把你装进去。”
管家自然知道桓怏的脾气秉性,他说到便能做到,便吓得忙跪地,卖力的扇着自己的耳光,“奴才该死,说错了话,还请小少爷饶了我这条狗命。”
这管家身子滚圆,脸更是白白胖胖的,这几巴掌在乎下去,只跟长熟了的萝卜似得,十分的搞笑,但众人却谁也不敢笑出来,只因为桓怏的脸色实在是太吓人了。
伴随着一阵脚步声,很快一个粗粝的声音传来,“好端端的,你这是又怎么了?”
却是护国公来了,管家和几个小厮顿时重重的松了口气,只捡回来了一条命似的,脸上,全是劫后余生的喜悦。
桓怏抬头看去,却见自己的祖父和卫姨娘,而就在不远处,连桓蘅也慢慢的走了过来,清俊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只是跟在护国公的身后。
桓怏竟未曾想过桓蘅会来,又不由得想到绛墨今天和他一起离开时候的模样,还扯着手,难不成当他是死的不成,莫说是他名义上的小妾,便是他屋子里的猫儿狗儿,旁人也是碰不得的。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心底竟有一股醋意,只恨不得将桓蘅即刻赶走。
护国公正要呵斥他一顿,却隐约瞧见了他脸上的几道泪痕,不由得又气又恼,“一个女人就让你成了这幅模样了,只怕老夫明日去了,也未必见你伤心难过,还不将脸上的泪给擦擦,成什么样子了?”
“没想到今日晌午这丫头还去了我房里,没想到竟这样突兀的去了,连半句话也没有留下。”卫姨娘却是越说越伤心,只拿着帕子擦着眼角的泪痕来。
倒是让桓怏弄得面红耳赤,觉得自己的脸面霎时间丢尽了,一不知该如何回禀了。
而就在这时却见几个嬷嬷赶了过来,手里还拎着几个包裹,却听卫姨娘道,“我这里倒是有几件未上身的衣服,快替姑娘换上,若是晚了,只怕带不过去了。”
那几个老婆子刚要进去,便被桓怏给拦了下来。面颊绯红的说道。“不必进去了,她没有什么大碍,原是我听错了话,以为她不行了。”
院子里此时已经站满了人,或是跟着护国公一起来的,或是瞧热闹的,或是张罗着东西的人,只听了这话,霎时间停下了手里的活计。
护国公原是在处理朝廷的折子,都是火急火燎的事情,一听到赖头的话,便急匆匆的赶了过来,不成想竟被戏耍了一通。
护国公一时间气的吹胡子瞪眼的,满心的担忧霎时间化为怒意,然后指着他骂道,“连老夫都敢诓骗了,今日就将你的眼睛挖出来,留着也是没有任何用处的,不过是个睁眼的瞎子而已。”
见自己的父亲这样的恼怒,桓蘅只慢慢的走了出来,还是像往常一样挡在了桓怏的面前。“父亲息怒,既然绛墨姑娘无事,便是见件好事了。”
听到这样的话,护国公这才冷哼一声,旋即皱眉问道,“那丫头好端端的是怎么了,竟病成这样,可找大夫瞧过了?”
桓怏正想胡乱的编一通,却见绛墨由萱儿从屋子里慢慢的搀扶了出来,然后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
“妾身自小便不能吃鹿肉,只是今儿贪吃,一时间忘了根本,所以才犯了旧疾。”她的声音虽弱,但众人还是听的清清楚楚,“叨扰了老爷,实在是绛墨的罪过。”
她在屋内将外面的话听得清清楚楚,生怕要将大夫请来,只得自己过来解释,病只能强撑着身子骨过来。
护国公见她回答的不卑不亢,不由得喜欢起来,只想着这丫头素日还算不错,至少这些时日里桓怏都是留在府邸的,并未去外面厮混,可见是这丫头能劝得动他。
绛墨说完这些话,似乎身上的力气都被耗尽了一般,只得羸弱的靠在萱儿的身上,才不至于倒下去。
而就在这时,一阵冷风吹在她的身上,她的手指着了风,不由得疼的起来,然后她下意识的伸手去摩挲自己的手指。
她随即感受到一阵炙热的目光,她下意识的去看,却不是护国公,却是他身边的桓蘅,他漆黑的眼睛了似乎酝酿着什么,只是死死的盯着她手上的微小的动作。
绛墨霎时间明白自己竟犯了糊涂,昔日她吃不得鹿肉的事情桓蘅是知道的,而她这摩挲手指的习惯,却是一时间都改不了的。
她慌张的将自己的手给抽了回来,等他看向桓蘅的时候,他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绛墨良久才打定了主意,桓蘅难不成就凭着这两点,便认定了她是青鸢不成?
就在她心神不宁的时候,众人也都散尽了,连卫姨娘安慰绛墨的话,绛墨也不过是胡乱的答着,竟连她说的是什么不记得了。
待众人散去之后,萱儿这才要扶着绛墨会屋。
“等一下。”桓怏猛地叫住了她们,未等她们将头转过来,便急道,“那些话原是本少爷觉得你可怜,同情你才说的,你要是敢外传半个字,你便知道本少爷的心狠手辣。”
这样一折腾,绛墨顿时满脸的汗珠子,只冷哼道,“是,大少爷,妾身并未听过任何的话。”
桓怏这才怒哼着离开了,脸色也十分的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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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墨这病来的也快,去的也匆匆忙忙的,第二日便又是生龙活虎的模样。
桓怏说了那样的话之后,便只觉得自己丢尽了颜面,只闷在屋子里,生怕见人似得,便是丫鬟们提及绛墨的名字,都能惹来他的一顿训斥。
而她自然了解他的脾性,只任由他闹去,过两三天的便好了。
这天绛墨命萱儿将最好的衣衫拿出来,又叫萱儿替她梳了头,便要匆匆忙忙的走。
“姑娘这样晚了,您要去哪里?”萱儿看着外面漆黑的夜,满脸的紧张。
绛墨拿出胭脂膏子在自己的脸蛋上轻轻的抹了两下,顿时如面含春花,平添了几分的媚态。
“去钓鱼。”她笑的时候,眼底露出一抹算计,但很快消失。
“这样晚了,可如何能钓鱼?而且府邸里的湖里,都是锦鲤。”萱儿满脸的疑惑。
“在我看来,人都是水里的鱼,只要是放的鱼饵够多,总会有上钩的时候。”
萱儿只感觉满脸的不解,只笑道,“那姑娘想钓小少爷,可他这几日闹性子,折腾的也够久了。”
绛墨冷笑了一声,“桓蘅这条大鱼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