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曼缓缓地从马车上走下,她环顾了一下周遭,晚秋的早上,除了冷清,那就只剩下了孤寂了。她抬头看着平远侯府的牌匾,小时候她就听冷秋叶说过,府上的牌匾可是当年天圣帝钦赐开国功臣,在她记忆里,这块牌匾就是荣耀与富贵的代表。
曾经冷秋叶不知道告诉她多少次,这块牌匾会是她们的,但最终这一切都与她无关,恍惚间她想起了当年出嫁的情形,她是哭着走上花轿,这一去,就与冷秋叶阴阳相隔,这一去,就是十多载再未踏进这侯门。
她低头一笑,过不了多久,这牌匾还会是她们的,冷秋叶的梦,她来圆。她裹了裹身上的斗篷,再次昂头挺胸高声说道:“来人,去叫门,就说三小姐回来了。”
凌曼快步从听雨斋出来,急促的步伐也掩盖不住她脸上的惊讶。这么多年没见,似乎江梦琪就跟变了一个人,原本活泼又嚣张跋扈的江家嫡女,怎么就变成如今这般沉默寡言,清心寡淡之人,凌曼想不通。
凌华说即便江梦琪只有一子,凌柱也没有纳妾,即便公务再忙,凌柱也必定要回府,吃上一口江梦琪做的夜宵,就算应酬再多,凌柱也绝不留恋邑城的烟花之地。
有很长一段时间,凌曼都有点嫉妒江梦琪,她与凌希,一个想进宫,一个不想进宫,最终闹成反目,谁也没遂了谁的心。可江梦琪嫁给了自己想嫁的人,而且婚后凌柱也始终如一,江梦琪的幸福让她嫉妒。
凌曼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她已经来到依兰院的门口,她不禁回头看向听雨斋的方向,原本她想她是不幸的,可再见江梦琪,原来大家都一样,在委曲求全的婚姻中,痛苦且煎熬着。也许幸福就只能存在别人口中,她苦笑一声,默默地走进依兰院。
凌曼拿着各种饰物放在侄女凌兰馨的摇床里,温柔地逗弄着凌兰馨。孟氏看着这么多昂贵且精致的礼物,从她嫁入平远侯就没见过这位姑小姐,原来凌曼是这么大气和蔼,她想起了府里的一些流言,似乎凌曼与传言中相差巨大。
“五弟妹,你可是凌家的大功臣,为凌家生下了三男一女,要是阿娘还在,一定会无比高兴的。”凌曼轻声说道。
孟氏低头得意地笑了,虽说她嫁了个庶子,但比起江梦琪,她在子嗣上面很是争气,在这平远侯府,因为她的儿女,她的底气也足了一些。
“端王妃过誉了,为相公生儿育女是家妇的职责。”孟氏谦逊地说道。
凌曼笑盈盈地看着孟氏,果然书香世家出身的孟氏,不愧是虞相的外孙女,连自傲都是这般带着有礼且低调。
她拉起孟氏的手,亲切地说道:“我与华弟是一母同胞,弟妹就别叫端王妃了,叫姐姐,别生分了。”
孟氏一怔,凌曼这突如其来的亲切,让她有些受宠若惊,但想到凌曼与凌华是亲姐弟,凌曼又是王妃,与她亲切也无可厚非。
“姐姐,说得是。”孟氏说道。
凌曼满意地轻抚着孟氏的手,她回头望了望门口,说道:“弟妹,华弟还没有下朝吗?”
孟氏也望向门口,答道:“往常这个时辰,相公应该差不多该回府了。”
说话间凌华耷拉着脑袋踏进屋内,孟氏立刻来到他身旁,轻声说道:“相公,你看谁来了。”
凌华抬起头,只见凌曼朝着他走来,他一愣,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凌曼回府了,立刻欣喜涌上了他的脸上。
孟氏看着这姐弟俩久未见面的样子,似乎是有很多的话说,她借口给孩子喂奶,就抱着凌兰馨出了房间。
凌曼看着孟氏离开的背影,说道:“华弟,你娶了个好媳妇,阿娘也算安心了。”
也许是因为凌曼提起冷秋叶,也许是因为今日前朝之事,凌华的脸上又被愁容覆盖,他忧心地说道:“都是托了后族之福,可惜不知道这份福气还能多久。”
凌华的话勾起了凌曼那跳跃的神经,她好奇地问道:“怎么了?”
凌华走到门口,探着身子往外看了一周后,关上了屋门,小声地说道:“姐姐,你知道吗?左相虞子期去世后,得了文正的谥号,这可是文臣最高封号,陛下如此高抬虞相,用意颇深。按照惯例,相位一直都是后族补上。前右相王安去世之后,阿爹就没能补上右相的位置,而虞相去世后,陛下又提升了周洵与姐夫为参知政事,周洵任职户部尚书之时,可是让国库充盈,陛下就从未发愁过军费,这等兴国之功,不言而喻。虽说姐夫平时荒唐了点,可姐夫毕竟上过南熙战场,灭了南熙,也是东俞功臣,唯独大哥,除了国舅爷的身份,没大功大劳。陛下此时让他俩成为副相,看来左相的位置,似乎陛下也不想让大哥补上。”
这与凌曼想得是一样的,也与后宫的传闻相符,凌希失宠了,所以后族也就不得向弘宣的待见,比起凌华的焦虑,她倒无比开心,因为她的机会来了。想到这,凌曼不由得开心地笑了。
凌华不可思议地看着凌曼,他知道凌曼对凌希,凌柱有怨,但时隔多年,都是凌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凌曼怎么永远都不懂这个道理。
“华弟,帮姐姐做件事吧,做成了,以后平远侯府就是你的了,东俞也会是我们姐弟的。”凌曼神秘地说道。
“什么事?”
凌曼从怀中拿出一包东西,她递到凌华面前,凌华打开一看,他一惊,这不是宗室子弟的玉牒吗?
“这是?”凌华吃惊地问道。
“这是你外甥向辰康的
玉牒,当然这不是真的,真的在礼部,劳烦华弟,帮姐姐换掉礼部存档的玉牒,只要换成了,你外甥就是皇子,以后就能继承大统。”
也许是对凌曼的话太过震惊,凌华不由得退后几步,手也瑟瑟发抖起来,凌曼看着凌华这惊恐的样子,又说道:“华弟,当年你还小,很多事情你都不知道,阿娘到底怎么死的,还有当年我已经被陛下宠幸了,如果不是她们从中作梗,我现在就应该是皇妃,我儿子就应该是陛下唯一的皇子,她们不仅害死了阿娘,他们还毁了我,毁了你外甥的前途。”
“她们是谁?”凌华急切地问道。
“就是府里的他和宫里的她。”凌曼咬牙切齿地说道。
凌华颤抖的手伸向凌曼,他迟疑了一下,接过了玉牒,在拿过玉牒的那刹那,他的瞳孔放大,全身发抖起来,忽然他一只手抓住凌曼的手腕,说道:“姐姐,你告诉我,辰康到底是不是陛下的皇子?”
凌曼使劲拂去凌华的手,淡淡地说道:“华弟,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凌华痛苦地低头看着玉牒,他想起冷秋叶去世后,凌曼就没有回过平远侯,他想她,那年的春天,凌曼派人来接他去端王府,他很高兴,到了端王府,凌曼抱着刚出生的向辰康告诉他,这是他外甥。
凌华紧紧握住手中的玉牒,痛苦地低吼道:“姐姐,辰康不可能出生在你出嫁那年的冬日,这是欺君之罪呀,不仅你我都要死,整个凌家,不,后族都要陪葬。”
凌曼淡淡一笑,欺君?当年向弘宣宠幸了她,但还是将她送到了向弘锡的床边,那向弘宣就没有欺她和向弘锡吗?
“华弟,当年辰康出世之时,赶上大皇子夭折,王爷不敢大操大办辰康的满月,整个邑城没人知道辰康到底生在冬日,还是春日,你我不说,他就是皇子。陛下快到不惑之年,膝下无子,陛下不会质疑老天给他送个儿子,当然若是有一天辰康真的要继承大统,玉牒会是他最大的弱点,咱们得未雨绸缪,换了礼部的玉牒,那么辰康就是货真价实的皇子了。”
凌华看着有些几近疯狂的凌曼,他不由得觉得可怕与陌生,他脸上晃过各种表情,比起凌曼的自信,他的惊恐大于欣喜。
凌曼走近凌华,她拉起凌华的手,温情地说道:“华弟,你就不想要爵位与这平远侯府了吗?帮帮姐姐,以后这些都会是你的,就像阿娘说得那样。”
提起冷秋叶,凌华那些尘封的记忆被勾起,冷秋叶对他说过很多次这样的话,可惜这一切都成了梦,凌华有些动摇,幽幽地说道:“姐姐,容我想想。”
“华弟,你可不要想太久,不然可就来不及了。”凌曼叮嘱道。
“为什么?”
“因为前几日陛下对王爷说,他想立辰康为皇嗣。”凌曼得意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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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华盯着屋内的烛火,外面冷风呼呼地吹,屋内的烛火也有些不安分的摇曳起来。孟氏看着坐在桌前陷入沉思的凌华,问道:“相公,这深秋夜冷,早点睡吧,明日还要上早朝呢。”
孟氏的话拉回了凌华的沉思,他看着孟氏收拾着床铺,他失声问道:“夫人,你说如果非得在亲情与凌家之间做个取舍,我该如何抉择?”
孟氏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她转过身来,看着凌华,说道:“相公说什么胡话呢?凌家就是您亲情所载之地,何来抉择?”
凌华低头摸了摸怀中,他思量了一会,又问道:“夫人,如果我不是凌家人,不是出身后族,你还会嫁我吗?”
孟氏望向窗外,窗纸上摇曳着屋外的树影,似乎在寒冷的深夜,十分艰难,她淡淡一笑,说道:“相公,勋贵之家,缘分天注定。”
凌华沉默不语,忽然他猛地起身,向屋外走去。
“相公,夜深了,你要去哪?”孟氏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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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洵望着窗外寂静的夜晚,寒风肆意地在外面吹舞着,冷伴着夜色,一点点飘入窗内,冲击着他那不安的心。
傍晚时分,连映容乔装打扮出宫来他俯上一见,就是为了告诉他,向弘宣召见向弘锡密谈,似乎是与立嗣有关。而且据萧湘湘所说,向弘宣似乎也对向弘锡之子更加看重,如果这一切都联系在一起,那么很大可能,向弘宣对向辰康动了立嗣的想法。
这样想来,向弘宣突然让纨绔王爷向弘锡入朝做了参知政事这样的要职,也就合理合情。那么按照向弘宣一贯作风,那左相之职,怕是向弘宣也早就属意向弘锡了。周洵不甘心呀,他在前朝苦苦经营数年,深得圣恩,但最后因为儿子,输给了向弘锡,他怎能甘心?
而且他更加疑惑的是,按照他对向弘宣的了解,向弘宣不可能对诸王这般信任,尤其是现在向弘宣还身强体壮之时,就因为前朝言官建言立嗣之说,向弘宣就会妥协?打死周洵他都不
信,向弘宣从即位之初就与王太后,与群臣智斗死争,向弘宣不是那么轻易服输的人,这里面一定有什么猫腻。
萧湘湘急了,她不想向弘宣有嗣子,所以不惜冒险都让连映容出宫告诉他这些,他知道萧湘湘是想让他阻止向辰康成为皇嗣。周洵又看了一眼无尽黑色的夜晚,他的眼中也被黑色浸染。就算萧湘湘不说,他也要阻止,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东俞文官之首左相的位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