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羽殿内向弘宣仔细听着晏清的话,不经意间他的手指敲打起桌面,许久,向弘宣幽幽地开口问道:“晏相,你是说王蓁蓁真的藏匿了万金,打算带着这些金子改嫁给端王?”
“陛下,据臣所调查,王家那兄弟二人平时颇为荒唐,王家的钱财也大多被他俩挥霍,臣之前带人将王家搜了个遍,也没发现金子,王蓁蓁所言不虚,王家确实不剩多少家产。不过臣从升乐坊一个歌姬身上得到一袋金子,说是周相赏的,来自于王家,金子上有些土沁,臣疑心金子埋在了王家宅院里,带人去寻,果然在王蓁蓁住的庭院里,挖出了万金。而且听王家仆人说,周相之前频繁出入王府,对王蓁蓁是百般殷切,大有一掷千金为佳人之姿,臣没有调查出周相是否纠缠于王蓁蓁,不过周相倾慕王蓁蓁,想娶其为继室,确有其事。后来王蓁蓁选择了端王,还定下了婚约,没多久就发生王氏兄弟告发她俩侵吞王家家产之事。据说王蓁蓁进宫之前,曾去过端王府。”
向弘宣冷哼一声,他拿起之前王家兄弟状告王蓁蓁与向弘锡的状纸,看样子这份状纸上所言非虚呀。而周洵确实也不像他所说那样,对亡妻情深非常,还有王蓁蓁在自己面前那般哭诉,怕是受了向弘锡的指使,又能有几分真?
“那就是说,王家兄弟与王蓁蓁都有说谎,朕是真没想到,朕的小表妹竟有如此魅力,能让当朝要员争风吃醋至此,不禁闹上公堂,吵到御前?”向弘宣疑心地说道。
晏清低头思量了一会,小声说道:“陛下,听闻王蓁蓁改嫁的嫁妆中,除了那巨资万金以外,还有王安大人书房一屋子的书简。”
向弘宣猛地一起身,直勾勾地盯着晏清,他的眼中就像有一汪深潭水,深不可测。
“右相去王家之时,可曾看过那一屋子的书简,到底记录了什么?”
晏清俯首大声说道:“陛下,臣一进王家,就命人将王家所有的东西都贴上封条,包括那一屋子的书简,臣不知书简上记录了何事?以后也不会有人知道。”
向弘宣缓缓地坐下,他的眼中与脑中不断浮现向弘锡与周洵的身影,这样看来,似乎就更加合理了,王蓁蓁不是绝色,也不是豆蔻年华,一个寡妇不至于让东俞的亲王与相国争抢,可王安那一屋子的书简,那可有前朝不少大事与秘闻,向弘宣失望地低下头去,他以为周洵与向弘锡都是他可以信任的近臣与兄弟,他想他大抵是错了,周洵与向弘锡是有野心,而且还不小。
忽然向弘宣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又急切地问道:“关于邑城里升乐坊主人的传闻,老师可调查清楚?”
晏清从怀中拿出一份清单,递到向弘宣的面前,说道:“陛下,臣将升乐坊所有资产以及登记在案的案牍都一一核对,按照衙门里的登记,这升乐坊的主人应该是升乐坊的管事花娘,不过臣调查过这个花娘,花娘是在升乐坊开业之后才来的,她应该不会是这升乐坊的真正主人,臣怀疑花娘的背后另有他人。”
“谁?是言恩吗?”
“臣调查中,确实没有发现有任何证据证明周相与花娘,与升乐坊有关。不过昨日臣得到密报,说是昨夜升乐坊的主人会现身升乐坊中,臣提早派人埋伏在升乐坊外,果然刚入夜,就有一辆马车神秘进入升乐坊的后门。之后臣带人去搜寻,在偏僻的厢房中,臣看见了周相,听说有人从厢房中离去,后来臣的人在厢房旁废弃的庭院中发现了那人。”
“那人是谁?”
“关雎宫中德妃身边的那个连姑姑,而且今日一早花娘就来投案,她供出她背后的主人正是连姑姑。”晏清小声地说道。
顿时向弘宣的心一阵疼痛,不自觉中他的手就握成拳头,他表情凝重地问道:“连映容与周洵身在何处?”
“周相已经回府,周府外臣已命人看守,至于连姑姑,臣等外臣不敢审问,已送进了内卫府。”
向弘宣低头沉默不语许久,忽然他抬头说道:“这桩荒唐的公案总算清清楚楚了。老师辛苦了,先回去吧。”
晏清一看向弘宣没有立刻结案的意思,他知趣地离开了飞羽殿,刚出皇城,他就不禁深深叹了一口气,他转身看向威严的皇城,连映容入夜出宫原本就可疑,再加上被抓到与周洵私会,以及花娘供出她是升乐坊的主人,他想后宫怕是要变天。
晏清不可惜萧湘湘,他只是有些惋惜周洵,老实说周洵是有大才能的,而且这些年周洵也是有所作为的,只不过周洵私心太重,又被他那南人身份所扰,最终一步步走进无尽深渊,晏清不是不想保周洵,可那一屋子书简与升乐坊牵涉的前朝官员太多,他得保那些人,不然天子一怒,官员自保倾轧,前朝必乱,为了一场争风吃醋的财产案不值当。
再加上周洵与连映容被当场抓住私会,谁也保不下周洵,还有向弘锡那自作聪明的鼓捣王蓁蓁御前告状,晏清的确无能为力,晏清又深深地叹一口气,想起周洵与向弘锡,不禁喃喃自语道:“可惜,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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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弘宣一只手伏案沉思着,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书桌上那都是谎言的状纸以及晏清那公案调查结果的奏折,向弘宣悠悠地抬头,问道:“周相与端王还在殿外跪着吗?”
小德子立刻小心地回答道:“二位大人还在跪着呢,陛下,要召见吗?”
向弘宣微微闭上眼睛,他想起当年第一次与周洵,向弘锡赛马的情景,三个少年意气风发的过往历历在目,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以为大家的梦想都得到实现,他们还是曾经那亲密无间的兄弟与朋友,可如今眼前却只剩下猜忌与谋算,他睁开眼睛,许久不言语。
忽然一个内卫快步走进殿内,从怀中拿出一份血书,说道:“陛下,连映容在内卫府的大牢里自尽了,死前写下了认罪书,承认她确实是升乐坊的主人,她说原本她在南熙的时候,就在民间经营乐坊,到了邑城,不舍这份赚钱的营生,因与周相都是南人,所以才会拜托周相为自己在邑城购买一块地,经营这乐坊。她说她就是贪图一些钱财,她知道她身在后宫,无法兼顾营生,所以为了得到周相在外的庇护,她经常出宫送些钱财给周相,那日不过就是如此,德妃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听完后,向弘宣连看都没看那份血书,他挥了挥手,内卫无奈地带着血书离开了飞羽殿。向弘宣不禁起身走到窗前,若是按照他与萧湘湘的感情,以及他对萧湘湘的了解,他相信连映容死前认罪书上所说,可若是用一个帝王之心思量这事,连映容的认罪书不足以说服他。他惆怅地望向北宫,第一次他觉得萧湘湘让他如此为难,他的心隐隐作痛,难以下决定。
内卫快步从殿外周洵与向弘锡的身前路过,周洵一眼就看到内卫手中那份醒目的血书,他知道,只有在内卫府畏罪自尽的人,才会死前写下血书,他想连映容已经认罪自尽了,血书上一定不会牵连萧湘湘,连映容应该将所有的罪都揽下了。
突然他眼前浮现出那年南昌国灭的情景,他父亲用生命将东俞的士兵挡在皇城外,不是为了打退东俞军,只是想为南昌皇帝争取时间写下降书,他父亲的行为无异于螳臂当车,他知道他父亲在尽一个臣子的职责,他更明白这是他父亲,一个南昌国忠臣最后的希望,只要南昌皇室在,南昌国就有希望。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摸了摸怀中的奏折,眼角不经意间瞟了一眼自己身上那威严的相服,顿时他的口中一股子血腥味,他捂住胸口,眼中充满了不甘与无奈,愤愤不平地看向一旁的向弘锡,说道:“端王,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
向弘锡也是一肚子的憋屈与不甘,荒唐了半辈子,装傻了半辈子,临了临了栽了。他这一生到底为了什么?最后富贵与权力都没了。
周洵的质问,顿时让向弘锡火冒三丈,他咬牙切齿地说道:“若不是周相你输不起,阻本王与四小姐的婚事,你我何故至此?”
周洵惨笑一声,懊恼不已地摇晃着头,他怎么忘了向弘锡就是不按常理出牌的人,荒唐手段用惯了,怎么会避重就轻?他自责且痛心地说道:“端王,您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不管你我如何争斗,你都不该将女人牵扯进来,闹到御前,你我这般下场是咎由自取,可白白牵累了四小姐。”
听到周洵提起王蓁蓁,瞬间向弘锡心中的愤恨也下了一半,他低头沉默不语,紧紧握住自己手中的奏折,他想周洵说得对,他不该将王蓁蓁牵扯进来。
忽然小德子快步来到他俩面前,小声地说道:“二位大人请回吧,陛下不会见你们的。”
向弘锡鼻尖抽搐了一下,猛地起身,将手中的奏章递到小德子的面前,对着小德子俯身行礼,说道:“公公,劳烦您将本王的奏章递到御前,您的大恩,本王谨记。”
小德子一惊,连忙接过向弘锡手中的奏章,说道:“端王,您严重了,奴才一定会将您的奏章递到御前,不过陛下今日心情不佳,奴才不能保证陛下一定会看您的奏章,但端王不必忧心过重,陛下是个念旧情的人,想必也不会太过苛责端王,还请端王先回府吧。”
向弘锡苦笑一声,也许向弘宣会念旧情,可东俞的皇帝会吗?他再次对着小德子行礼后,落寞地离开了飞羽殿。
小德子看了看还在跪着的周洵,又说道:“周相,您也请回吧。”
周洵缓缓地起身,他的眼中渐渐有些模糊起来,他望了一眼后宫北宫的方向,他想他得像他父亲那样,再战一次,不为别的,只为给在东俞的南人留下一丝希望。他不舍地从怀中掏出一份奏章,递到小德子面前,说道:“劳烦公公也帮本相,将这份请罪折子递到陛下御前,本相感激不尽。”
小德子接过奏章,周洵快速转身离去,在心痛与不舍之前,离开了皇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