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汉江而上,风小的时候需要雇佣岸边等活的纤夫。
李响乘坐的小船,在码头边几个力夫的拉动中,慢慢靠岸。
几天前,李响到达丹江口,叫出大货栈的赵伯亲信,秘密检查了货品的储藏运输情况。当时又听到一些刘氏亲族的传言,李响很无奈,“好好做富家翁不好么,非要连结外人作死,蛇吞象啊,真以为士绅大户好相与的?”
刘元、刘盛两兄弟,只剩一个直系亲人,也就是刘元的女儿刘小慈。得到刘成栋关于刘小慈和李响的某些许诺后,刘家两兄弟大喜过望,坚决站在李响和刘成栋一边。
收到李响的密信,刘小慈立即行动,把自家工坊中姓刘的人迁到丹江口,和刘德成的家人住在一起,严禁他们和那七户接触。
丹江口新开了一家医馆,是医卫处的产业,刘小慈便每日里行医,眼巴巴等着李响回来。
李响查看过库房和账目,便密约刘小慈。
江边太冷,又怕暴露,李响便留在室内,亲手给刘小慈下厨,犒劳了这位门生兼属下。
刘氏亲族的问题解决后,刘家会彻底失去一家独大的可能,庄民也就放心李响多一名姓刘的妾室。不然的话,刘氏亲族依然强势,李响又有刘素素作为正妻,任谁也不放心刘小慈进庄主的门。
刘成栋也不忍见两位同族兄弟,每日里为刘小慈的事情唉声叹气,只好答应让刘小慈也进李响的门。拉拢和妥协,刘成栋难以免俗。
在大周,类似李响这样的人,三妻四妾实属正常。李响出于种种考虑,又见刘素素不反对,只好默认下此事。只是刘小慈曾经是他的门生,李响感觉怪怪的。
刘小慈单独和李响待了大半日,心满意足之下鼓足勇气,送李响上船时,红着脸说:“庄主?”
“嗯?”
“当时在蒙学,小慈从没行过拜师礼,所以,所以……小慈不算庄主的门生。”说完这句话,比刘素素小两岁的刘小慈便提着湖蓝裙,飞快跑远了。
明月集码头,喧嚣震天,李响从回忆中醒来。
明月集的主街道呈西北-东南走向,最大程度上满足货物吞吐的要求。
街上熙熙攘攘,酒肆、客栈、妓楼的吆喝声不绝于耳,商铺货栈的掌柜管事迎来送往,最忙碌的还是伙计们,几乎跑断了腿。底层的力夫纤夫,还有脚帮船帮,却巴不得明月集更忙碌些,他们这些苦命人,也好多赚些银钱养家。
眼见主公居然不避讳臭哄哄的脚夫力夫,被碰到也不以为意,成江海暗道一声佩服,“不愧是主公,这等心胸,这等豪气……不过,主公在明月集,也搞下好大的事业啊!”
李响穿着荆湖商户最喜欢的绸袍,头戴冬日里常见的豪华暖帽,遮盖了大半面庞。身边有五人守着,不远处还分散着扮成商队护卫的二十名亲卫,十分安全。
七拐八拐,李响和成江海来到一所新宅院的后门,亲卫上去敲门……
“什么?梁叔走了,还是刚刚走的?”李响差点喷出茶水,不可思议地问梁叔留下的亲信。
被梁叔捡回来养大的亲信哭丧着脸,结巴道:“梁叔,那个,不想被七户刘家利用……只好北上,那个,到金国和蒙古看看。”
李响眼睛瞪得老大,身披黑袍的成江海浑身一震。
李响揉搓着手指,问梁叔收养的这家伙具体情况。
梁叔的这位亲信十分年轻,做事也很可靠,按着刘成梁的嘱托,一五一十地回答。
刘成梁没有一个人北上,他拉上了几个老兄弟,多是姓刘的,还从流民中招收十来个好手。他要跟着武装商队穿过秦岭,先到商南,然后向北,再向东到洛阳,等于是把明月庄现有的秦岭通道探查一遍。
然后由孟津渡口过黄河,一路穿过河东北上,到达辽国西京大同,而后择机前往金国占领区。计划到此为止,漠北那地方的消息太少,刘成梁也只能出了大周再做打算。
李响很感动,梁叔这是为了自己和刘素素,为了明月庄,去探查女真和蒙古了。明月庄远没有达到,能够把手伸到大周之外的层次,梁叔这也是无奈之举。
李响又很头疼,担心梁叔有危险。身手再好,江湖经验再丰富,斥候经历再长,也抵不过深处狼窝啊。刘素素只有刘成栋和刘成梁两位近亲,要是刘成梁有了什么危险,她的小心脏受得了?
人都走了,李响知道自己劝不回那个倔老头,只能在其他方面补偿一二。
作为庄主,李响打算把亲近刘成梁的刘姓人家迁到后山,让他们避过接下来的动荡,免得被刘氏亲族连累。刘成梁从流民中招收的好手,肯定是九死一生,李响要把那些勇士的家人全部迁入明月庄,直接给与黄色户籍。
刘成梁没料错,李响听到刘成梁离开的消息,果然要把赵伯调到明月集,紧盯对明月庄有敌意的外部势力。庄内的监视工作,自有人接手,刘成梁留下的亲信和成江海也要负责一部分的庄内工作。
处理好梁叔离开的善后工作,李响谈到了他来明月集,最关心的正题。也就是刘氏亲族,特别是刘夏都代表的那七户,欺压庄民、倒卖机密、抢夺利益的事情。
梁叔留下的这位亲信,一着急就结巴,念着刘家“罪证”的时候更是如此。
李响心头的火往上冒,夺过情报自己看,让说话老是“那个,这个……”的家伙忙去,心里打定主意,以后那家伙在秘密名单上的化名就是“那个”。
屋里只剩两人,成江海打趣道:“梁叔留下的这位亲信,倒是老实,做事很认真。”情报的分门别类是技术活,更是辛苦活,成江海如此评价那位同僚,也算是新人卖好。
李响哼哼两声,“听梁叔提起过这厮,打小一着急就口吃,怕是不能放到外面干活。让他在庄里待着吧,总不至于亏待他。”
说完,李响便和成江海仔细查看某些人家的“罪证”,越看越是心惊。
还没看到一半,成江海已经打定主意,不掺和这次清算了。按照主公的脾气,明月庄这次会有不少人倒霉啊!
“自己刚来明月庄,还是低调点好,犯事的人家毕竟和其它人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成江海心里想到。
李响已经在明月集查看过去几个月的详细情报,错过了晚饭,缺少了李响的“李响一行”却还没到南阳。
救济流民的工作,消耗了刘素素一行不少时间。队伍中多出了一百七十名孤儿,这个数字每日里都在增长。
刘素素每日都和李响沟通消息。
她知道,到南阳之后,李响不在大队人马中的秘密便会立即告破,所以更加不着急,队伍的行进速度变得更慢。
为了尽可能不暴露,李响“卧病”的马车,每顿饭都不少。受益于此,小姜兰和马朝北不用和其他人一样米粮减半,每顿都有加餐。
小姜兰鼓着嘴巴,幸福地嚼着,刘素素忍不住捏她的小脸儿。小姜兰呜呜囔囔地,问道:“李响叔叔不在马车里,为什么不能告诉其他人呀?”
马朝北从不放过搭讪小姜兰的机会,抹抹嘴上的油,“不能让坏人知道,李响舅舅要去对付坏人。”
刘素素夸赞马朝北聪明,十岁出头的少年摸着头,嘿嘿地笑着。小姜兰嘟嘴,抱着自己的碗转动位置,不理讨厌的马朝北。
姜竹姜书两个到汴京之后,便跟着武僧打熬身体。他俩被李响看上,得到了前往明月庄的机会,但这两个正值嚣张的年纪,在路上哪闲得住,不止一次和同行的少年打架,还叫嚣着要“一个打十个”。
流民孤儿的加入,彻底改变了姜竹姜书。
看到瘦骨嶙峋、饿得只剩一口气的流民孤儿,看到抛下孩儿、奔向黑暗的流民男女,不堪的回忆浮现两人脑海。他们在北地,见过更惨的,正因为惨,所以两人选择逃避,不想面对那样的过去。
现实击碎了姜竹姜书的保护膜,两人见到令副父亲撞死石头上的一幕,决定做些什么。
姜竹和姜书换上沙弥服装,把剩下的衣服交给孤儿,先是为令副父亲超度,又亲手埋下了令副的父亲。
两人不再吃肉,每日里也只吃一顿,看到尸体便上前超度。于每日的超度中,大相国寺高僧讲的奥义不再晦涩难明,姜竹和姜书越来越瘦,眼睛却越发明亮。
姜兰踮着脚尖跑过来,把两小包热乎乎的饭食交给姜竹姜书,便又踮着脚尖跑掉了。
姜竹和姜书忍着口水,把两个加过肉汁的饭团交给令副和陈庆庚。令陈两人显然不是第一次吃,客气两句便接下了。
陈庆庚只比李响小三岁,令副却和马朝北同岁,两人问过姜竹和姜书,为何他们不吃?
姜竹和姜书回答:“从汴京到明月庄,有人在赶路,我却明白这是一场修行。也许,以后不会有这样的修行了,所以要很认真。”
小姜兰躲在不远处,又看到了姜竹姜书两位哥哥,把饭团交给他人的场面,问刘素素:“两个哥哥都瘦了,怎么自己不吃?”
刘素素摸摸小姜兰的辫子,皱眉思考一阵,展颜道:“不愧是圆智大师提点过的,这两个家伙啊,在修行。”
快到六岁的小姜兰似懂非懂,“姜兰不要加餐了,姜兰要和那些孤儿吃的一样,姜兰原来也是……李响叔叔的饭团,给小弟弟,小妹妹吃。”
刘素素抱起小姜兰,在苹果脸蛋上亲了一口,多懂事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