挥毫院里,夏意渐浓,芭蕉的叶子绿油油地发着光,
荣文自打从宫里回来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脆生候在门外已经一个多时辰了,来回走着,听见里面不断传来砸东西的响声,清脆的,沉闷的,尖锐的……,他一阵冷汗直流,却只能在门外捶手。“脆生管事,院外有人通报,二皇子殿下来访。”
听到这话,他更是急了,二皇子的其他本事他不了解,火上浇油的本领可是万里挑一的,他现在来,这书房里,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你赶紧告诉二皇子,丞相出府了,不……”
“不在?”
话音未落,就听见一个响亮的男声,带着戏谑。
脆生斜了一眼那侍卫,心下暗道侍卫不长眼把人引了进来,人却抬步去迎院门口的人,一边走着一边满脸堆笑地替自己打圆场:“奴才叩见二皇子殿下,殿下哪里的话,奴才是想说,我家大人出府了,不消一刻便回来了……”
赫合走在前面,听他这话便停下脚步,微微扭头,笑的和睦,“机灵!好奴才!”
脆生堪堪点头,当做不知他的真正意图,全然回应他的夸赞:“谢殿下夸奖,只是我家大人此刻……”
话没说完就听见书房里的传唤声,那声音不高不低,似是在冷水里浸过,透着森森的凉意:“让他进来。”
脆生的话再度被打断,他却毫无异议,也顾不上谎话被戳穿的尴尬,只停顿了一刹那便小跑着上前,推开那两扇门,弓着腰做出请的姿势,心下却有几分幸灾乐祸,二皇子此番进去,想必舒坦不了。
“二皇子殿下有请。”
赫合站在门边,似笑非笑,“跟着青城久了,连你也不顾君臣之纲,谎话脱口而出。”
脆生暗地里撇嘴,这人到底凭什么笃定自己能够赢?
里面的人又出声,微微高扬的声音,再明显不过的嘲讽,“殿下自己食言而肥,还妄想脆生人高看你一眼,微臣从来不知殿下如此品性……”
荣文背手站在他身后,微低着头,抬眸看着他,表情阴鸷,比这语气更可怕,“殿下还请进来说话,下面这些话,叫下人们听了去,对殿下绝无好处。”
赫合站在门边,领会他的警告,表情幽怨,看着脆生的目光显然犹豫,最后叹了口气,抬步走了进去。
“把门关上。”
他转身,把光线隔断在门外,书房里瞬间暗下来,他这擦注意到窗户也是关上的,只有少许光线穿透窗纸照射进来,但足够看清地面的狼藉,赫合环视一周,才知道后果远比自己想象的严重。
“青城……”
“轰隆!”
书架倒地的声音,随之而来的便是花瓶破碎和书本落地的声音,被唤的人站在最里的角落里,身影模糊,赫合微微眯起眼睛,盯着那个身影,他保持着推倒书架是的姿势,那是个侧面,如同他所在的哪个角落,充斥着挣扎的矛盾,他忽然于心不忍。
“青城……”
他踩着脚底的瓷器碎渣,一脚深一脚浅地往里走,试图靠近他,或者让他离开那里。
“就在那里,别过来。”荣文知道他的意图,抬手阻止他前进,然后转低了声调,强调道:“我很好。”
“青城,我……”
荣文打断他,出口便是藏不住的怒意,声音虽然低沉,但足够铿锵,字字咬合有力,“你当答应我,我也清楚地说过,上天碧落下黄泉,我不死不休,殿下何苦逼我?”
赫合收起气息,微微眯着的眼睛里露出一股杀气,他在心底暗暗哼声,说话的语气却不像真实内心那般冷漠,“那你打算如何不休?”
“华海县,微臣去定了。”
“你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事,丞相这是爱美人不爱江山啊。”两份关于瘟疫的奏折之间时隔大半个月,要领却相去甚远,这不是陷阱,是什么?众人只看到后面轻描淡写的一折,前面那份十万火急的,甚至不曾递交上来。
“江山日后是你的,可那人是我的,你让我眼睁睁看着她被带走,有去无回,我想不出任何理由去爱别人的江山,却搭上她的性命。”他收回手垫在背上,倚在墙上,“再者说,殿下怎么可能不清楚大皇子带她去的目的,如今,他是想死无对证。”说完,停顿了一下便从阴影里走出来,面无表情,似乎方才的一切情绪都是旁人臆想的。
“青城,张尚书那里全靠你把持,你若是走了怕是给了他周旋的余地。”他一边开窗,一边继续说着,“父皇如今让皇兄去华海县,无非让他反扑或者是彻底失利,你大可不必按捺不住,自是有人比你心急。”他故意隐瞒了背后还有张庆年诱赫联出访华海这一信息。
荣文盯着地上副画,那是父亲当年的作画,风带着叶子从树上飘落,树下则是一地的皂角,枝头却是空空荡荡,他原来以为那幅画除了不合逻辑以外没有任何意义,此刻幡然悟出“无皂”便是暗寓“勿躁”,原来,此刻这种心情就是急躁,父亲,当年在无双公主逃婚时是不是也如此过,所以他为自己作画挂在这里,时刻警醒自己……他无从知道。
他知道的是,原来领悟不在于天分,在于体会。
或许是因为那幅画的缘故,他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些,不疾不徐地提醒撑在窗棂上探头的人,“五公主会心急,只是她所急者并非我急之人。”
那人却毫无觉悟,继续着之前的动作,头也不回,“你自有办法,不是吗?”
荣文一声冷笑,上前与他并肩,按住他的肩膀,“殿下,微臣若是有办法,就不必在这里摔东西。”
“好说。”赫合总算收回探出去的头,扭头与他的目光对上,“摔东西确实是个好办法,至少,差点让我知道,有些人动不得,有些事信不得。”
荣文移开视线,看见脆生站在台阶下,俯首帖耳地跟侍卫说着话,想到方才在马车上的那两个人也是靠的如此近,眯起眼睛,“信则有,不信则无。殿下若是不信,微臣亲去便是了。”
赫合倒是坦率,“我且将信将疑。”
他凭什么怀疑那份真情?
荣文不说话,依旧盯着不远处的脆生,表情平和,只是双手却在背后悄悄握紧,关节渐渐泛白,手背上的青筋暴起,似是要撑爆了皮肤,最后,握紧到了极致,又忽然松开,却始终一言不发。
这厢,皇子殿下无意中瞟了一眼他刚刚松开的手,片刻后,忽然笑道:“那我亲自去一趟。”
“微臣谢过殿下。”他,似是信了。
赫合看他岿然不动,微微摇头着半真半假地调侃道:“如此也算是大恩,原想青城会行三叩大礼,不想只换来寻常一……”
荣文突然扭头,目光凶狠地盯着他的眼睛,表情甚至称得上憎恨,连带着周身散发出一股慑人的戾气,像是遇到威胁的狼,极力反抗却又害怕伤害一样,目光紧随着气息收紧……
“咚”。
一声,他双膝落地,平视着他腰间的坠子,轻声重复刚才的话:“微臣……谢皇子殿下,饶她不死。”
哼,如此不情愿,何必下跪。
赫合俯视他,带着君王的傲气睥睨着脚下,只是因为一个女子,便匍匐在自己脚下的人,他何以为辅?<更新更快就在笔趣网www.biquw.com>